纪明珩来到帝王办公的地点，龙章阁。
她望着案几上原主留下的奏折，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小山。
随手抽出几本展开，只见上面的文字并非简体，可奇异的是，竟都能看得明白。
翻阅之间，触目皆是灾祸之事，不是某地遭受饥荒，饿殍遍野，就是哪里突发洪水，冲毁无数村庄。
但原主身为皇帝，对这些民生疾苦视而不见，一门心思搜刮民脂民膏，满足自己穷奢极欲的享乐生活。
近几月的奏折日渐稀少，想来朝臣们是心灰意冷，连上奏劝谏的心思都歇了。
越是了解越是发现原主这个皇帝快要当到头了。
通过翻阅文书档案，再加上陆凛风提供的信息，她拼凑出原身的过往。
原主的母亲林贵妃虽出身名门望族，却因戕害多名嫔妃，触怒了先皇。
恰逢镇北王，也就是林贵妃的父亲，因病逝世。没了娘家的靠山，林贵妃瞬间失势，很快被打入冷宫。
原主就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出生，排行第八，为八皇子。在原主三岁那年，林贵妃便在冷宫中逝世了。
之后，原主一直籍籍无名，在宫中无人问津，像被遗忘在角落一般。
直到那一年春闱，谁也不知道这个被遗弃的皇子是如何混入考场，这场科考竟成了她命运的转折。
她以在科考中一举夺魁，金榜题名那日，满朝文武皆为之震动。连先皇也将目光投向这个被冷落多年的皇子。
自此，这位不起眼的皇子如同明珠拂尘，渐放光华。
她生得剑眉星目，身姿如松，更难得的是武艺超群。
沙场之上，她率领将士们所向披靡，累累战功让朝中大臣纷纷投效。
容貌、才学、武功，样样出类拔萃，完美得近乎虚幻。
然而，就在她登上帝位不久，这位曾经英明神武的君王却渐渐显露出令人心惊的暴戾。
在皇族宗室之中，她毫不留情，几乎将兄弟屠戮殆尽，唯独留下以草包闻名的麟亲王。
性情变得喜怒无常，稍有不顺便将大臣拖出殿外杖毙。命人四处搜罗容貌出众的世家子弟，强行纳入后宫。
那些被强掳入宫的贵公子们，有的惹怒原主被扔到狼群里，有的不堪折辱者悬梁自尽，而他们的家族，连收尸都要跪谢天恩。
朝中重臣若敢劝谏，轻则满门流放，重则诛连九族。
一时间，云京内外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纪明珩看着腕间那串紫琉璃手串，晶莹剔透的珠子里似有暗芒流转。
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冷宫出身的皇子，怎会突然通晓经天纬地之才。
又如何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练就绝世武功。
明明已坐拥天下，为何偏要自毁江山。
最蹊跷的是这串琉璃手串。拥有将女儿身化作男儿的玄妙力量。
这样的法器，是从何而来。
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眼下，纪明珩也顾不上深究，毕竟还有更为紧迫的危机亟待解决。
楚景尘的三十万大军已逼近云京，最多不过一月便会兵临城下。
据陆凛风禀报，如今能调动的军队不过五万之数，正面交锋绝无胜算，如以卵击石，必须另寻破敌之策。
她传召陆凛风。
陆凛风一袭玄色劲装，腰间佩刀泛着冷光，脚步沉稳有力，快步入殿。
纪明珩道：“传朕口谕，派龙腾卫轻功最好的侍卫，带着忠勇侯夫妇的贴身信物去送信。”
“告诉楚景尘，若再往前一步，下次送去的就不是信物，而是他父母的手指，以及四肢。”
之前听陆凛风讲过，楚景尘素来孝顺，对忠勇侯夫妇极为敬重，他们信物应该能起到震慑作用。
先把楚景尘的军队拖住再说。
“是。”陆凛风领命。
交代完毕后，纪明珩趁侍从们不在，身形一展，利落地飞上了房顶，练习轻功。
她身姿轻盈，落地时悄无声息，如同一片飘落的秋叶，隐匿在房瓦的光影之中。
纪明珩在飞檐走壁间，瞧见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游廊之下，借着修剪花枝的由头，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这几日陆将军一直呆在陛下寝殿，未曾离开。”一个宫女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好奇。
另一人接话道：“难不成，宫里要来新主子了？”
“陆将军身份尊贵，若入了后宫，少说也能封个贵君。”
“可陛下册封的贵君不少，到最后，稳稳坐在贵君之位上的，也就祁贵君一人。”
众人闻言，一时陷入沉默。许久，才有人幽幽一叹：“那位的手段，确实不容小觑。”
祁贵君？纪明珩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日的场景，正是被自己误踢了一脚的男子。
回想起这事，她心里有些愧疚。人家不过是正常侍寝，自己却一脚踹得人家吐血。等回去，得让太监送点药过去。
思绪收回，纪明珩施展轻功，继续在宫殿飞檐间穿梭。
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正在修建的花园。
一众工人穿着破旧不堪的衣物，正艰难地搬运着沉重的石头。
肥胖的总管烦躁地扯了扯勒进脖子的领口，手中的牛皮鞭在阳光下泛着骇人的油光。
“动作都给我麻利点。”总管一鞭子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爆响，“要是耽误了工期，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名瘦弱的男子踉跄着栽倒在地，肩上扛着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总管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扬起鞭子就要抽下。
“哥！”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扔下手中的铲子，飞扑过来护在那人身上。少年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渍，看着总管道：“我哥晕倒了，您行行好...”
“行好？”总管冷笑一声。
“陛下说了，两个月修不好澜园，所有人都得凌迟处死。”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要怪就怪你们命贱。”
少年拳头攥得发白，正要争辩，却被地上虚弱的男子拽住了衣角。
那人干裂的嘴唇蠕动着：“阿青...别...别顶撞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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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扬起鞭子朝少年抽去：“既然这么心疼你哥，老子送你们一起上路。”
鞭梢即将触及少年脸上的刹那，一片房瓦突然从檐角激射而出，“铮”地一声将牛皮鞭斩为两段。
总管惊恐抬头，正对上纪明珩冰冷的视线。
“陛...陛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工地瞬间死寂，所有宫人都伏跪在地。
少年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帝王，直到被兄长拽着衣角才慌忙跪好。
纪明珩绣着金龙的玄色靴履踏在滚烫的青石板上：“传太医。所有工人立刻送去医治。”
她目光扫过那些瘦骨嶙峋的工人，“今日起，澜园工程暂停。”
少年突然重重叩首，他抬起稚气未脱的脸：“陛下明鉴，李总管他克扣工钱，本该五百人的工程，他只雇了二百人，逼着我们日夜赶工。”
少年的兄长拽他的衣角，试图阻止这危险发言，却被他挣开。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这两个月来，已经累死了十七个工友。前日张叔只是讨要工钱，就被李总管活活打死了。”
少年听闻不少帝王暴力剥削，劳役繁重的传闻。
可方才，纪明珩不仅出面制止总管挥鞭挥鞭，还下令让所有工人前去医治，暂停修缮工程。
少年想，纪明珩一定是被李总管这般的奸佞小人蒙蔽了圣听。
李总管手脚并用地爬到纪明珩脚边，惊恐道：“奴才冤枉啊。”
纪明珩神色冰冷道：“闭嘴。”
虽然始作俑者是原主，但这个狗仗人势的总管，动辄鞭笞劳工、草菅人命，同样罪不可赦。
“来人。”纪明珩抬了抬手，“李总管欺上瞒下，苛待劳工，即刻赐死。”
李总管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侍卫们立刻上前架起他，拖向不远处的刑场。
处理完李总管，纪明珩将目光投向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对上纪明珩的目光，有些紧张，刚刚控诉李总管时的那股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草民阿青。”
纪明珩看着阿青，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爱护兄长，面对强权又敢于斗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纪明珩抛出橄榄枝：“你愿意来朕身边服侍吗？”
阿青脸上瞬间露出为难之色。能到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多是太监。
犹豫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草民需要净身吗？”
纪明珩忍不住轻笑一声，耐心解释：“不需要，不是让你做太监，而是来朕身边做贴身侍卫。”
阿青惊喜，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如此殊荣。
他立刻下拜，大声说道：“谢陛下隆恩。”
阿青安顿好自己的哥哥后，和纪明珩一起离开。
远处的回廊转角，裴安鹤一袭素青长衫隐在朱红廊柱后。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明黄色身影。
往日的纪明珩见到这般场景，只会抚掌大笑，甚至亲自执鞭取乐。而今竟会为几个低贱工匠主持公道。
暴虐成性的帝王，何时开始会在意蝼蚁的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