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版权部负责人是工作十多年的老江湖了，在职场上永远是公事公办，从不意气用事。
但从事文学相关工作，她自身对作家，尤其是写出有深度文字的作家怀有尊敬。
再加上事关一个小孩子的健康，她的善心难得被触动了，因此拿出了十分精力，在帮程橙和有购买版权意向的影视公司接洽。
不过打款时间的要求当做条件放在那里，对面当然也看出了有便宜可占。
因此，影视公司虽然同意了一百二十万的价格，并承诺在一周内打款，却……
“对面还想要《迷雾之城》以及《家乡》的版权。如果都同意，价格应该还能往上加个几万。”
编辑哈了一声。
“他们眼睛还挺毒的，挑的都是最好的故事。”编辑脸上带出不满，当然不是针对同事，而是合作对象，就差骂一句狡猾的商人，“要不是橙色老师急需用钱……”
只要一年时间，等到一年后那本仙侠完全火了。
连带着之前的沧海遗珠们也会被挖出来，每一本都值钱，都不至于是这个价格！
简直是贱卖！
编辑的心好痛。
到这个地步，痛自己的奖金反而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被人占了便宜的不爽，是好作品被糟蹋的难受。
“继续谈，还是？”
编辑啧了一声。
她和程橙对接，也聊了对方女儿瞳瞳的病情。
白血病。
受罪、难治、花钱。
程橙作为负责任的家长，在女儿低烧、牙龈出血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发现病症还算早。
不过不妙的是，她和女儿的配型没成功。
之后等配型还不知道要多久，中途为了检查、压制病情，肯定要用到价格不菲的靶向药和穿刺……
这么一来，程橙的稿费、存款远不够。
她不想动自己父母的养老钱，只能着急地卖版权，先把钱拿到手里再说。
她需要更多的钱来增加安全感，她作为母亲，也只能做到这些事，女儿远比她承受更多痛苦。
女儿的性命最重要，至于其他，都得让路。
所以编辑脸色难看地说：“我给橙色老师说一声。”
她已经打开了和程橙的聊天框，告知了对方，这边和影视公司谈的很顺利，让她不用太担心。
正在斟酌打字，讲清楚影视公司的附加条件呢，版权部负责人的下属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朝这边小跑过来。
“李姐李姐！”小年轻面上火热，情绪溢于言表，掩藏不住。
“怎么了？”
负责人李姐的表情不算好，毕竟心里还憋着火。
要是放在往常，下属估计得心颤颤立马闭嘴，但这回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报告的消息，才是李姐的灭火器。
于是下属激动地说：“李姐，又有一家公司主动联系我们了，愿意给这个数！买下橙色老师目前所有作品的版权！”
她一伸手，探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么多钱？负责人下意识露出怀疑的眼神。
编辑停下了打字的手，目光灼灼。
但她们也知道下属不敢在大事上说谎。
负责人的眼神锐利：“说清楚。”
下属深吸一口气，理顺思路，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包括最开始她也以为对面是骗子，后面查了人家发来的资料，好像真有这么一家公司。
“虽然公司注册的时间很短，但是资金相当充足。”
说着下属登录了能查找企业资料的app，上面明晃晃显示着注册资本5000万，实缴5000万。
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有实力了。
甭管这家公司花钱，把六本小说买回去以后，有没有足够的钱在合同时间内全部开拍。
五百万立马到手才是最快乐的。
好吧，五百万税后还得扣掉部分，但也比上一个公司三瓜两枣好太多。
负责人的眼中闪过属于职场白骨精的精明。
她说：“我来和客户聊一聊。”
她想试探一下，看看对面还有没有再加的可能。
这种试探并不会让人厌烦，商场上大家都是如此你来我往，只要把握住度，在让对手认为你“贪得无厌”之前停下就好。
她先是让编辑假装忙，暂时别和橙色老师同步消息，然后自己跟微信头像格外不职场的对面负责人加上微信。
二人加上微信直奔正题，聊了一下橙色老师那本仙侠文后，就进展到了谈价环节。
她暗示对方再加一点。
然后对面“尼奥”一句话打出王炸，给负责人震撼得不轻，血条清空。
尼奥：税后五百万。
好家伙。
负责人大概算了一下，如果加上要交的税，对面要给多少钱。
哇哦，这一加价，加出了她之前想谈的预期。
大赚，超值。
她心中都忍不住想问问对面，莫非你家的老板是冤大头、哦不、她的意思是，难道是书粉？还是死忠那种？
是，橙色老师笔下小说没有短板，处处优秀。
但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版权价格，更多是和传播范围、读者数量相关。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都为仙侠文可惜。只要给它一年多时间发酵，它就可以堂堂正正出圈，卖上高价。
当前一百万的价格，她们也只是在心里骂一下那个影视公司，其实她们很清楚，对面给的价格还算合理，谁让橙色老师还没火起来是事实。
如果再脸皮厚一点，交易完成后，影视公司甚至可以说自己是伯乐，在橙色老师还没有成名之前，就慧眼识出她这匹千里马，然后力排众议用高价买下她的作品。
总而言之。
新接洽的这个公司，以书和作者的当前人气来说，简直是在做慈善。
负责人很清楚，自己也找不到比尼奥所在公司出价还高的合作对象了，因此很爽快地告诉对方，自己这边没问题，现在只需要作者同意。
尼奥：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大小姐知道后，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编辑直接打电话给橙色老师，负责人看着尼奥消息里的“大小姐”，这个称呼之前也出现过，让她心中充满好奇。
这就是那个冤大、疑似作者忠实书粉的老板吗？
以“大家都是合作对象了，那聊一聊家常反而拉近关系”当理由说服了自己，负责人很自然地夸奖，说尼奥口中的大小姐真是慧眼，伯乐识千里马，之后改编剧开拍，还能用上这个宣传方法。
谁知道尼奥却说，大小姐上高中后很忙，已经很少看小说了，为数不多的娱乐是唱歌跳舞，然后追一下至今没完结的老番。
这把负责人整哑口了。
你家大小姐都没有看过橙色老师的小说，她为什么高兴？
她总不能是有花钱KPI吧，花了钱就高兴？
如果真是这样，即便负责人这般的职场老油条也会羡慕嫉妒恨的。
可恶啊。
世界上那么多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这边，燕市绿河小说网的职场人深深破防。
那边，华市某个看似很有钱，其实真有花钱指标的女高中生面带纠结。
清风问系统：【要说吗？但是说出来会不会很装、很怪？以后老师看着讲台下的我，就不只是看着她需要爱护的学生，还是花钱买她小说版权的合作对象。】
系统的豆豆眼流露怪异之色：【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清风：【啊？】
系统：【之前不是说好了，每次先不告知外人大小姐是谁，扮猪吃老虎，然后再打脸那些看不出你王霸之气的人，来一波龙王归位。】
清风：【？？？】
她最开始是这个意思吗？
她只是不想太高调好不好！
系统感受到她混乱的思绪，作为她的好搭档，它引导她思考：【程老师对你来说，重不重要？】
清风缓缓点头。
挺重要的。
因为程橙很亲切，也很关心她，甚至整个班级除了柳佳佳之外，她是老师最关注的。
仔细一想，爷爷奶奶去世后，程橙老师居然是除乐婶之外最关心她的大人。
她并不唯成绩论成败，鼓励孩子们积极用知识充实自己的同时，去追寻自我价值的实现。
程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很优秀的老师。
清风当学生多年，第一次遇见这种老师，对方还是自己的高中班主任，她感觉非常幸运。
系统听着她混乱的心声，有点明白了。
清风在程橙面前，一直把自己放在需要对方保护的晚辈位置，也确实受到了她温柔的爱护。
但如今清风金钱上的强势，可能会打破这个关系。
谁让钱是世界上最简单又最直观的实力标准。
总结一下，清风害怕她的老师不再关心她。
归根究底。
是这小孩获得的爱太少了。
所以她害怕失去。
连一点点变数都恐惧着。
实际上她应该很清楚，程橙不是那种人。
系统芯里霎时间对清风充满了怜惜。
哦，它的傻瓜宿主，傻得可爱。
系统不想对清风保证程橙不会变，还会像以前一样关心她，因为那是人类，它作为成熟的系统，从不去搏人性，很容易满盘皆输。
它只从理性角度分析。
系统说：【她对你重要，你就更应该早点告诉她。因为你还想和她继续来往，那就不能保证，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是你帮了她。】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只有坦白从宽、早死早超生、长痛不如短痛……就这一个选项，你意会一下。】
清风：……
她难道还得夸系统你比喻准确吗？
系统回以wink：【谢谢，别客气~】
清风麻了。
但不得不说，系统对她来讲，真是一个好心理医生。
每次它都能引导她想通。
不管她的想法怎么矫情、奇怪，它都能包容，接着安慰开解。
果然是最好的统子！
清风认真对系统道谢（系统：唔。），告诉它，可以给编辑说她是橙色老师的学生。
然后她的鸵鸟心态又冒出来一丢丢。
“说是学生就行了。”她哼哼唧唧，趴在桌子上，“老师如果察觉到，我再承认。”
系统无语地看她。
翻着白眼，摸摸她的呆毛。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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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于是它让祝守，也就是头像是尼奥的那个号这么回复了。
负责人第一反应，橙色老师原来收了徒弟，这是什么有钱大小姐热爱文学创作的有趣剧情。
然后在编辑的提醒下，反应过来，橙色老师本职就是高中语文老师来着。
“所以这个学生，应该是她教过的学生。说不定创业成功事业有成，又知晓了恩师当前困境，大手一挥，花五百万帮助老师。”编辑捏着下巴分析。
负责人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说，是正在教的学生？”
程橙的小说版权能卖个好价钱，编辑总算卸下沉重，表情活泼了一些。
因此，她带着那种神情说：“橙色老师刚好又教高一了。如果一个高一小孩，都不用问家长，自己就随手拿出五百万，想花就花……”
负责人：！
负责人连连摆手：“好了，别说，我破防了！”
她的小公寓也不过才五百万！
酸，她好酸。
她们这边讨论着感天动地且双赢的师生情，那边程橙被陡然增加的金额砸蒙了。
她从编辑那里了解过现在行情。
所以知道当前来说，一百万一周内打款，是很合理的。
对面影视公司还想要另外两本书的版权也没事，反正也多加了一些钱，她也有机会见到她花心思写的小说被搬上荧幕。
程橙已经很满足了。
没想到，只是半个小时过去，事情居然出现那么大转机。
简直是天降馅饼。
这反而让她警觉了起来，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橙是个不愿意自己吃亏，也不期待别人吃亏的正直的人，于是认真地问起第二家公司是怎么回事。
商人只会嫌弃赚的不够多，还能这么善良？
她不信。
然后，程橙就从编辑那边知道了。
是，给钱的人没有那么善良，但给钱的是她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编辑甚至还感慨，程老师教书育人结出甜果，真是值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
程橙：？
她更迷惑了。
她研究生毕业就来到学校教书，至今十年，带出三届学生，目前在带第四届。
家里有钱的学生有，毕竟这里是华市，夏国有钱人最多的城市。
有出息的学生也有。
问题是，学生们该不知道她遇到困难才对。
说到底她还没山穷水尽，也不愿意给其他人添麻烦。
现在知道瞳瞳病情的，也就是校领导班子，因为她必须得请假去照顾瞳瞳，理由总不能瞎编。
领导有意为她组织一次捐款，她感谢领导的好意，但也拒绝了。
还是那句话，她现在还有钱，并不想消耗他人的好意。
程橙思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前一阵子和她打电话，说起自己差点被骗的蒋书瑜。
蒋书瑜跟她说了繁星娱乐的阴谋，然后对只见了一面的学妹大夸特夸，说对方随手而为的善举救了他的命。
要不是清风好奇，查了繁星娱乐，这会儿他已经被当成影子人使唤了。
那么，如果哪位学生有可能因为好奇或担忧随手而为，进而发现她需要钱，然后拐弯抹角的用超过市价的金额买下小说版权……也只有云清风了。
毕竟她有“前科”。
没由来的直觉告诉程橙，就是她想的那样。
那小孩大概是那天看她满脸愁容接到医院电话，然后就决定去查她的事情。
这种行为不太好，不尊重他人隐私——但实话是，程橙感动、感激于孩子的善心。
她审视自己，发现她是想要这五百万的。
她需要，无法放弃，而且她觉得自己那些小说值得。
可是程橙也得考虑清风的情况。她记得这孩子的父母很不负责任，几乎是在放养她，担心这钱是爷爷奶奶留给她的。
如果是这样，宁可不要。
所以即便并无证据，程橙也决定和清风谈谈。
她把小孩叫来了办公室。
清风来之前，程橙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似乎还像往常一样，文艺范儿十足的穿搭，但她知道，这只是不愿女儿还要反过来担心她的表象。
衬衫上有褶皱，鞋子上有灰印，头发没梳通顺直接用抓夹夹起，袜子是洗衣机洗的……
她打开手机，翻看相册。
里面有还没牺牲的丈夫，年轻的她，没有任何发病迹象的女儿，她满脸笑容的父母。
她摸摸照片中她珍视的人的脸，呼出一口气，心中因为五百万泛起的涟漪消失了。
“报告！”
程橙抬头。
扎着马尾辫，活力满满的学生背着光站在门口。
她眯眼笑了起来：“快进来。”
少女搅动着手指，走到她面前，坐在她准备的凳子上。
一双能透出情绪的大眼睛忐忑望着她，带着关心，以及能被清楚看见的心虚。
程橙一下就确定了。
就是这个孩子。
程橙给清风递了一颗糖，没有说小说版权的事情，反而开始讲自己。
是坦诚的剖白，也是压力这么大的情况下，她第一次放松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