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雪融原本一直低着头。
心虚得不敢直接直视周慧秀。
毕竟谁也没想到，男朋友过来给自己一个惊喜。
还是差点要亲上的时候，忽然和自己亲妈撞见……
不如说，在妈妈看见她和衡旭在一起这个画面出现。
燕雪融的脑子就已经宕机了。
现在所有反应都带着些许迟钝。
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燕雪融的亲生母亲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在她读小学中高年级时间开始，不管是学校老师来山里的家访，还是学校难得开的学生会。
燕雪融一家也总会遇到这样的提问。
明明换成以前，燕雪融也会堂堂正正地和别人说。
虽然这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和亲姐姐，但她不在乎。
可此时，为什么她还会有一瞬的不自然呢……
寂静无声。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的反应。
男人神情平淡，在大家的注目下，将周慧秀倒下来的那杯茶喝了大半。
“咚”。
声音很轻。
茶杯落在桌面上。
衡旭的手还在茶杯的边缘周围，换成一个圈。
男人垂眸看了一会儿上面还有剩余的茶水水面，和被洗得干净白皙的杯子。
衡旭兀自应了声：
“阿姨对绒绒很好。”
周慧秀眼神微动，表面不动声色。
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他只是在听明日天气一般，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
整个客厅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燕雪融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
“妈妈……他，他放在村干部那边的行李箱该拿走了……”
周慧秀飞快扫了一眼过来。
燕雪融连忙挪开眼睛，不敢和妈妈对视。
平日里怎么不觉得妈妈这么可怕呀，呜呜。
本以为周慧秀也会在晚上爆发。
谁知道周慧秀对着衡旭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绒绒。”
“……妈妈？”
周慧秀回头：“你先出去一会儿。”
燕雪融着急起身：“妈妈，可是他……”
“我又不会吃人。”
燕雪融求助的眼神望向王金林，却只能看见姐姐在旁边对她摇了摇头。
燕雪融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看了一会儿，王金林打开门，挽住了燕雪融的手：“妈妈让我陪你，一起帮你那个小男友取一下行李箱。”
燕雪融就像耷拉着耳朵的小动物似的，被王金林半拖半拉。
离家里越来越远。
然而。
在屋内，没有声音的对峙仿佛还在持续着。
虽然里面更有警戒心的那个人是周慧秀，而不是处在客场的衡旭。
周慧秀从窗外简单看了一眼，确认两个女儿应该是真的走远以后，这才转头过来看着衡旭。
眼中都是不认可和不认同。
“孩子，我看了一眼，你们两人差距实在是……”
“周阿姨，有件事情我想先向您问问。”
男人的声音刻意放轻，仿佛是在侧面显示出自己的善意。
“我只是想问问，绒绒……燕雪融最近在村里出现了什么事吗？”
周慧秀一愣。
衡旭轻轻补充了一句。
“我过来的时候，她站在村口一动不动。”
“但是在哭。”
“她似乎自己没有记忆，但我听见她在喃喃自语。”
“……什么？”
·
燕雪融最后也不知道妈妈和衡旭都说了什么。
等姐妹两人拿着行李箱在门口的时候，没过多久衡旭就和周慧秀一起走了出来。
“人家毕竟是第一次来这边。”
“你熟悉路，送这孩子去路口。”
周慧秀没有约过网约车。
家里也只有燕雪融和她说过这些，但也总是记不住。
看见两个孩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王金林这才走到母亲的身边：
“妈，你觉得绒绒的那个男朋友好吗？”
“挑不出什么错来。”
周慧秀叹口气：“长得俊，那一身衣服看着也不便宜，说话谈吐也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不是很好？”
王金林知道周慧秀经常去城里换不同的兼职工作。
相比这个大山里的其他人，已经算“见多识广”了。
“要是有条件这么好的人家，却还是不嫌弃我们，还喜欢绒绒……”
“就是这样我反而才担心。”
周慧秀脸上布满淡淡的愁容。
在这普天同庆的过节期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旦，他给出来的这些尊重和礼仪，全都收回呢？”
“到时候绒绒怎么办呢？”
……
燕雪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没有人。
连忙松了口气。
无意识地贴紧衡旭：“吓、吓死我了……”
完全没发现衡旭异样的沉默。
燕雪融紧紧抓住衡旭的衣袖：“我，我还以为妈妈会直接让我们分手呢……”
“这是放过我们啦？还是能算支持？”
“不过妈妈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其实姐姐已经知道我谈恋爱了，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就试着告诉妈妈呢，没想到这一下子全都戳穿了……”
“分手”二字一出。
衡旭忽地抓住了燕雪融攥住的指尖。
燕雪融疑惑看去：“你怎么啦？”
“没什么。”
衡旭在燕雪融额头上弹了一下：
“说事就说事儿，别拿分手开玩笑。”
“就算是你自己提分手我也不许。”
“？”
风飞驰划过枯枝的声音，将树枝上的雪抖落下来。
哗啦——
衡旭和她在路上慢慢地走。
燕雪融又勾着唇去抓衡旭的手指，随着两人走路的步伐一点点地晃。
“你和她们……关系很好？”
燕雪融从衡旭上一句的犹豫中窥见他的潜台词。
“当然。”
燕雪融笑了一声。
“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衡旭腾出来牵住燕雪融的手。
握得很紧。
沉下的双眸里多了一丝闪烁的微光。
“瞎内疚什么。”
衡旭忽地开口。
“这是你的隐私，本就没有义务告诉我。”
“不如说是我，不请自来闯入你家。”
燕雪融一愣。
她其实还没想到这一层。
衡旭总能比她想得还多，真的很厉害。
燕雪融百感交集。
明明看上去比谁都游戏人间。
但实际却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燕雪融忽然笑道：
“不过，如果我们在学校里聊天聊到，我也会直接告诉你的。”
“我的妈妈和姐姐都很好，她们就是我的亲人。”
安静的路。
只剩下行李箱滚轮在土地碾过碎石水泥的声响。
还有经过一晚上开始积压起来的踩雪脚步声。
女孩的声音就像是故事里娓娓道来、拉开序幕的风铃。
“我的亲生母亲……去世得很早。具体的，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敢问爸爸。”
“只知道是在出城务工的时候遭遇意外去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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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旭的手握住了缠绕的指尖，拢紧了些。
“我和爸爸拿着遗属赔偿金单独过了一段时间，然后爸爸就和现在的妈妈结婚了。”
“结婚之后爸爸也跟着进城打工。”
“不在同一个省，所以很少回家。”
“我像今年这样，无数次度过只有三个人在的春节。”
“但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缺少过爱。姐姐和妈妈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爱意。”
“小的时候，爸爸不在城里，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劝妈妈让我们两姐妹早点出去外地打工赚钱。”
“但只有她……只有妈妈，宁愿拼尽全力都想让我们上学。”
“不过家里条件不好，姐姐学习很有限。”
“即使如此，妈妈也尽力托举着姐姐，让姐姐县城认真读完了中专才出来找工作打工的。虽然是中专，但姐姐在里面一点都没有偷懒，学校的老师也经常夸她。”
“所以我……”
话音未落。
燕雪融忽然被落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当中。
衡旭抱紧：“我都知道。”
“都知道……”
燕雪融的脸被埋进了男人宽厚的肩膀。
不过区区几句话而已。
又怎么比得过当初这些酸甜苦辣里，鲜活的人生？
仅仅只是听到这些话。
衡旭就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个幼小的女孩子不断挣扎，无数次不断自我安慰中坚强，最后不断成长起来的模样。
这样的重组家庭，即使到后面关系很好……
最开始也是需要磨合的吧。
当初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也是有过挣扎的吧？
但她却对这些一概不谈。
衡旭抱着她。
闷声开口：“真是……多笨的一只小松鼠。”
“嗯？”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小小的颤抖。
“连卖惨都不会，嗯？”
“这个时候，人要是稍微向伴侣说一些自己的悲惨经过，你知道会让对方心疼到什么都愿意给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甚至还有一点停顿。
是哽咽了吗？
燕雪融不确定。
但她只是哈哈地笑了出来，回抱。
抬头是深夜的天空，却因为在环境不错的大山，抬头看向上方还能见到星辰闪烁。
燕雪融嘴角一直上扬着，笑眯眯地将这夜空的一幕尽收眼底。
接着闭上眼睛，将耳朵落在男人的心脏上。
“可是——”
“我确实觉得很开心呀。”
“没什么惨的，现在家里有爱我的家人，外面有喜欢我的你。”
大山出去的路不好走。
两人从村口外一路走出一公里，才能找到比较明显的公路。
然而即便是预约网约车，上山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两人在公路位置又等了快半个小时，这才等到了能上山的网约车。
衡旭似乎有些沉默。
燕雪融没太在意，心想，或许是太晚了，衡旭会累。
所以这才不太愿意说话。
直到网约车来的前一刻，衡旭忽然握住她的手臂。
本就好看的双眸在深沉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地充满神秘。
那流动的，五光十色的流淌。
仿佛让人看上去，多添了几分沉重的深情。
“下次。”
男人忽然开口。
燕雪融听见他说：“下次，我会带着礼物来。”
衡旭说，他还会来。
这个尽管没有看点，也并不富饶的大山。
尽管，是燕雪融做梦都要逃离出去，去外面世界展翅高飞的大山。
但因为她在。
所以衡旭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