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残阳如血,风卷黄沙,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校场。
一队关外驻军正奋力操练,干戈碰撞的铿锵声与呼啸的风声交织成一片肃杀的乐章,与关外乱民的哭嚎混杂在一起,令人闻之心惊。
在这群高大威武的汉子中,却混着一个格外瘦小的孩子,约莫十一二岁,尘土满面,汗水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若非凑近了细瞧,几乎辨不出是个姑娘家。
那是建元二十年的初春,混在人群中的“泥人儿”则是芳龄十一的季砚书。
仅仅半年之前,她还是京城里呼风唤雨的小殿下。集万千恭敬宠爱于一身,陛下和静妃要星星不给月亮,而这金玉堆砌的锦绣年华,则都被钟老将军一封折子给打成了梦幻泡影。
去岁冬,时任西北统帅的钟远山回京述职,面圣途中,他偶遇了在御花园里号啕大哭的季砚书。起初他以为对方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走近细问才得知,原来只因京城刚落了一场薄雪,宫道未来得及清扫,让这位小祖宗不慎滑了一跤。
十来个太监宫女将她团团围住,哄了又哄,还是没能将人哄起来,最后不知是谁请了静妃娘娘来,这才将她抱走。
那时的钟远山还正值壮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其实十一二岁的女儿家,磕了摔了觉得委屈本来寻常,可一想到连个全尸都没留下的季桓,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还是翻涌上来。
这情绪其实没有道理,若当时的钟远山再年长个十岁,大概会想明白其实父辈承载的一切只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身后的这些个孩子们都有权利不去背负。
可他当时却只有心潮起伏:满朝文武都期盼着这个孩子长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废物,就连陛下都如此这般,可她这一生,真的就该这样如他们所愿吗?
如果说后来的长宁殿下自作主张替盛晏选了一条安稳道路,那么当年的钟远山便是执意要将懵懂无知的季砚书一把推上荆棘丛生、血火交织的征途。
当日他便给元康帝上了一封折子,态度强硬地要求带季砚书北上,盛云骁犹豫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准了。
圣旨送到撷芳殿的时候,季砚书又抱着敬妃哭闹了一场,死活也不要去将军府受累,静妃娘娘心疼她小小年纪,刚想去找陛下求情,就被闻讯赶来的钟远山堵在了宫门口。
他亲自将哭闹挣扎的季砚书拖回了将军府,又亲手将人收拾进了北上的车队。
季砚书小时候很有些吃软不吃硬,面对陛下静妃这类愿意哄着宠着她的人,她不介意使出浑身解数撒娇讨巧,而面对钟老这样的玉面阎王,她也有一股自己的倔驴脾气,谁也别想让她乖乖听话、束手就擒。
撒泼打滚,哭闹不休,让干什么不干什么,让学什么不学什么,基本就是她来西北大营第一个月干的所有事。
可出奇的是,钟老在京城里收拾她的时候格外心狠手黑,真到了外面却反而不再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权当她是一阵聒噪的西北风。
那时的西北远没有现在太平,沙匪凶残狡诈,如同盘踞在黄沙中的毒蝎,将军们终日奔忙,官兵们几乎日日枕戈待旦。季砚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头那点委屈和不忿未曾消减,只是添了几分茫然。
她在那时结识了同龄的顾玄明,那少年目光锐利,行事一丝不苟,对季砚书这副“大小姐”做派自是看不过眼,季砚书也瞧不上对方那野人样儿,二人互不服气,暗地里常别苗头。
那段日子,季砚书几乎没一日痛快,这一切的一切,在小小的她看来,都是她所不感兴趣、且没必要经历的事,她咽不下混着泥沙的凉水,啃不动玄铁般的面饼,更睡不惯四面透风的军帐。
于是她暗中给盛云骁写了一封信,说要回家。
然而,就在信将要送出去的那个下午,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钟老却好似突然想起了她这么个人,破天荒地要带着她去巡营。
季砚书起先不情愿,却还是在老将军的武力胁迫下爬上了战马,她垮着一张脸跟在钟老身后,朝着大漠深处缓缓走去。
关外也有百姓,稀稀拉拉几户人家,散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中,远远见了钟老一行缓缓走来,都纷纷出门相迎。
季砚书一开始没有在意,可过了没一会儿,却不得不在意了。
她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对她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她甚至无需向任何人言明身份,当她走过时,每一个路过的边民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脸上。
没有谄媚,没有算计,那眼神纯粹得让她心头发慌——只因为相像。
女儿肖父,季砚书和季桓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像到所有人一见到这张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金戈铁马的背影。于是那份深埋心底的敬仰与怀念,便自然而然地化作了对这个瘦小女孩无声的善意与期许。
季砚书跟在钟老身后默默观察,她久居京城,娇气归娇气,人却不是傻的。在宫里,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或多或少带着目的。从没有人,仅仅因为她是某个人的女儿,就投来如此纯粹的好意。
这让她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钟老默不作声地观察她,见到这孩子的反应并不惊讶,似乎是早有料到。
她能理所应当的对着钟老发脾气,也可以因为盛云骁的撑腰而心安理得地不学无术,可面对关外这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因为知道她是长宁王后人而满怀期盼的双眼时,她也能无动于衷吗?
季这一个姓氏承载了此地百姓太多的念想,而当这份沉重的、无形的期盼,猝不及防地落在她稚嫩的肩膀上时,她难道舍得一把丢开吗?
钟远山不信。
那些饱含希冀的目光短暂地与她相接,季砚书几乎是狼狈地、仓皇地挪开了视线。明明什么承诺都未曾许下,什么责任都还没有履行,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般的羞愧感却在她心底升腾。那种羞愧啃噬着她过往的骄矜,无处遁形。
她沉默地跟着众人走完了全程,晚上大家没有见小殿下出来吃饭,副将想要去叫,被钟老挥手拦下。
翌日清晨,在众将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季砚书拎着那把从京城带来的、几乎成了摆设的软剑,一言不发地站进了晨起操练的队伍里,神色别扭,手却很稳。
又半年,沙匪内乱,原匪首被心腹暗杀。新首领沙虎甫一上位便欲立威,纠集人马大肆劫掠,很快便逼近了长阳关。
彼时的季砚书被钟老任命为先锋,双方僵持了半个月,胜负未分。
这沙虎不比上一任匪首,是个斗大字不识一筐的莽夫,没听过长宁王的名号,更不认识季砚书。
他只知道大祁的将军脑袋坏了,派了个不成器的前锋,竟还能被人血吓到,见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
此时探马回报,沙虎纵马上前,远远望见朝廷的先锋,打头的竟还是那半大孩子,身上甚至还穿着件格格不入的红袄,不由得爆发出一阵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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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爷!这是在玩过家家么,官军没人了?派个奶娃娃穿花袄子来送死。”他笑得前仰后合,粗鄙的嘲讽响彻沙丘。
身后喽啰跟着哄然大笑,声浪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笑音未落,尖厉的破空之声撕裂空气,一支长箭裹挟着惊人的速度,擦着匪首油腻的脸颊飞过,随即狠狠钉在了他身后那面破烂的匪旗旗杆上,箭羽兀自震颤不休。
人群的笑声戛然而止,沙虎眯着眼看了看,只见那小姑娘手中擎着一把铁弓,第二支冰冷的羽箭正稳稳地搭在弦上,箭头笔直地指向他,见他看来,对方倏然一笑。
“操!”沙虎瞬间恼羞成怒,脸上仿佛被那箭风抽了一记耳光。他猛地一夹马腹,挥舞着长刀率先冲了出去,“毛都没长齐就敢戏弄你爷爷!兄弟们给我上!老子先剁了这不知死活的小娘们!”
眼见对方如狼似虎般倾巢扑来,粉红的身影竟毫无惧色。她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抛下长弓,右手在腰间一抹,三指宽的软剑出鞘,在残阳下泛着冷冽的光。她没有着甲,整个人负重极轻,如离弦之箭,瞬息就将身后的亲卫甩开一截,独自一人悍然闯入了敌阵!
那抹亮色在灰黄浑浊的沙尘与狰狞的匪徒中异常醒目,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沙虎只觉得眼前一花,劲风扑面,那小姑娘竟已鬼魅般冲到了他马前!
他这才得以看清传说中“长宁王后人”的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张与其他中原女娃殊无二致的脸,尚显稚嫩的脸庞绷得死紧,几乎透出一种沉重。她手中的软剑并非大开大阖,而是如毒蛇吐信般刁钻,角度阴狠。沙虎一时大意,只听“嗤啦”一声,衣角竟被那灵巧的剑锋割破一片!
这点刺痛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唬住了,心里恼羞成怒,长刀横冲直撞地直劈下来,打算用蛮力将她砍成肉馅。
谁知那小姑娘竟完全没有抽身去挡的意思,而是迎着那刀锋上前一步,手中软剑拐了个弯,从一个极其尖酸刻薄的角度朝着他心口刺了进去。
沙虎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要命,想要撒手却为时已晚,软剑极有技巧地撬进胸甲的缝隙,季砚书一狠心一咬牙,随后闭上眼大力捅了进去。
长剑弯折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这一击并未刺中要害,沙虎手中长刀只是一顿,依旧朝着她的头顶砍来。
“锵——”地一声,身后的亲卫及时赶到,侧身替她抗住这一剑,在她耳边着急声吼道:“小殿下!”
季砚书倏地睁开眼。
软剑性韧,匪首那强劲鲜活的心跳,正透过剑刃一下下清晰地撞击着她的掌心,季砚书内心骇然,本能的就要松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只粗糙的大手覆了上来,季砚书倏地回头,只能看见钟老绷成一线的下颌。
紧接着,那只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的力量,缓而坚定地捅入对方心口。
腥臭滚烫的血泼了她一头一脸,和身上粉红色的袄子混在一起,人肉被利器刺破宰割的独特触感就这样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季砚书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几秒钟,她眨巴了一下双眼,随后深吸一口气,自己将软剑从对方胸口拔了出来。
剑尖垂落,其上鲜血凝成细长的一条依次滚落,很快就隐没在万里黄沙之中,无影无踪。
这是自季砚书离开她熟悉的温柔乡后,亲手终结的第一道亡魂。
自此她脱胎换骨,不再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