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的满月宴，这可是个大场面。
琉璃光色令人眼花缭乱，有名有姓的宾客念起一道又一道的颂词，柳穗云听得发晕，她真想径直倒下去睡了。
奈何礼节不允许，又好在她只需要站在齐思身后，低眉耷眼，也能打个盹。
她今日上下皆是深青色，衣物介于劲装与裙衫之间——不合时宜，可那是因为，原本说好她不需要进来的。
齐思不知道发了什么癫，要她来认认人，一副“前辈照顾你”的嘴脸，但一进宴会厅，老早就忘了她，忙着觥筹交错、阿谀奉承。
她自始至终站在他身后，做个老实、木讷的下属，像一柄误入锦绣堆的匕首，格格不入地杵着。
齐思又同人夸耀着，近乎唾沫飞溅，柳穗云抿住唇，抬起了一双眼尾微微下垂、冷淡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眼睛。
她扫了一眼，看向人群簇拥的地方。主位的家主薛咏怀里抱着幼子，听说取了个名字，叫做“明空”。
就这么扫过去一眼，薛咏也刚好抱够了，把幼子交给仆从。他的神色淡淡的，不见多喜悦，或许，百年权贵家族出身的人皆是如此。
“小柳啊，”齐思带着酒气的声音传来，吐字黏腻，像是被酒给粘住了嗓子，他侧过身，“开眼了吧？这才是真正的仙门气象——薛家！百年来仙缘深厚依旧，瞧瞧，今日这满月宴的小主角，哪怕还是在襁褓之中，也能见那骨相优越，注定也是个大人物！”
柳穗云皱了一下鼻子。
齐思咔咔咯咯咳了一阵，酒气飘远又拉近，他终于清干净了嗓子，但依旧沉浸在方才的话里，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与贪婪。
“你呀，得亏跟着我了！我一向对下人亲厚，你跟着我就好好做事，应声积极点，脚迈快点……以后，”他凑得更近，挤眉弄眼，“只要干得好，我也能豁出去，替你向薛家介绍介绍，就算攀不上主家，做个旁支的侍妾，那也是入了仙缘门厅，总好过你母亲日日跑商、你哥哥当个芝麻小官，也强过你熬了这么多年才做了个羡司嘛！你说说，这薛家……”
“霍春君，”柳穗云猛地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几乎震住他，她说，“在下也一直心牵事务，方才思来想去，倒记起五日前向您禀明的扶溪村灵草失窃一事，不知可还有……”
齐思脸色一黑，立时止住她的话，“在什么场合就说什么话。怎么学的规矩？”
柳穗云轻轻合上嘴，停了一息，再回：“您说得对。”
齐思见她安分下来，转眸同不远处一位仙司对上视线，他立马呵呵一笑，遥遥举杯，对方却径直转开了。齐思又扭头回来瞪她，说：“你这身像什么话，还是出去等着。”
啊，求之不得。
柳穗云步履生风，她飞速离开宴会厅，沿着回廊走。
薛府简直树荫盈院，遍地开径，她踏上一条花/径，走得越久，越像步入密林。
在一个僻静转角，一处小小的观景露台映入眼帘。
柳穗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视线习惯性地扫过，登时猛地定在了露台边。
一道身影侧对她，身着繁复的锦衣，微微屈身，几缕发丝闲闲垂落。那个人面前是一个名贵的琉璃花盆，里面长着数株青苗，仔细一看，是牵牛花花苗。
柳穗云看到那个人用舀起碗中清水，浇在青苗周边的泥上，而后用银勺一点点铲开一株苗之下的泥土，再一转腕，将一整棵苗铲起。
半个小臂长的细根盘根错节，带起稀松的泥土，溅在她身上。
“啊。”
柳穗云下意识出了声。
那个人循声看来，转面向着柳穗云。于是晴光毫无保留地映照着她模样。
那是一张极具英气的面容，神色却不带锋芒，在转过来的瞬间，还带着一丝对乱蹦的泥点无奈的笑意。
当她看到站在小径上的柳穗云时，笑意化作温和的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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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
“迷路了么？”
柳穗云那张总是习惯性绷着的脸，瞬间有些挂不住。
有些慌乱，她不想被当作有意窥看的人，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冒失，下意识地蹙紧了眉，最终，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而后，她极快地转移话题，“你在分盆？”
女人一怔，缓缓笑起来，目光点在柳穗云的衣装上，又自然地转回花盆里的苗，说：“嗯。起先也不抱希望，只是埋进土里，时不时浇点水，没想到长得这么好，都快要爬藤了，所以提前分盆，也好插上花架。”
柳穗云点头。
在女人说话间，她的注意力就被转开。
房屋通往露台的门内站着的两个侍女，犹如石雕般站立着，在柳穗云发问时，其中一人极其轻微地向前挪动了半步，眼皮抬起，那目光带着威压，落在了柳穗云身上。
这么警惕吗？
柳穗云觉得奇怪，盯了回去。侍女并不在意，又上前两步，说：“夫人，该回去了。”
……夫人？
在薛府，能被叫一声没有任何前缀的“夫人”，只有一个人。
柳穗云一顿，一时之间，她意识到这露台上的女人，正是薛家主母。可那薛咏不是说，薛夫人产后虚弱，精神不济，只能卧床休息么？
闻言，薛夫人的笑意慢慢回落，轻叹一声，说：“南织，不可无礼。”
侍女朝柳穗云极快地欠身。
柳穗云重新看向薛夫人，嘴唇抿成一条更直的线，也向她行了一礼，“还未来得及恭喜夫人。”
“多谢小仙君。”薛夫人嘴角一抬，转身回到室内。
门很快合上了。
柳穗云怔在原地，思量几息，打算往回走，看看能不能找不到路。
却忽听吱呀一声，那个叫南织的侍女疾步走出大门，语气不咸不淡：
“夫人命奴婢为姑娘引路。姑娘，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