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敏要帮米阿婆打开销量的海口是这样夸的，但实际效果并不是特别好。
钦舟不是旅游城市，逛大集的都是本地人居多，因此米阿婆的这些刺绣物什对大家来说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本身的市场并不大。
但效果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甘敏的用心陈列，多多少少减了些这些大红大绿刺绣品原本的俗气，还是吸引了不少喜欢漂亮玩意儿的小姑娘，和……喜欢漂亮小姑娘的大老爷们儿。
甘敏有些受够了来来往往大爷大叔们看商品似的打量自己的目光，心想今天自己穿得也够朴素啊，难道还不够？
这样想着，甘敏瞅了瞅隔壁从山上采了野菜来卖的另个阿婆，从米阿婆的摊位上找了一条深蓝底色、大红大绿刺绣的方巾，照着隔壁阿婆的样子，叠巴叠巴折成三角头巾，将自己的小脑袋包了起来。
米阿婆见了很喜欢，想来帮忙：“哎呀真好看，小姑娘就是要这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甘敏尴尬地对她笑了笑：“是啊……主要是婆婆手巧。”
但米阿婆的视力确实大不如从前了，她给甘敏捯饬了两下，反倒把甘敏的头发弄乱了一些。
柔软的发丝被细风吹成缕，抚过甘敏的眉间耳隙，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整理头发。
然后甘敏听到咔嚓的声音。
虽然像只是一种错觉。
但这绝逃不过甘敏的直觉。
她止了米阿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朝四周张望。
谁在偷拍自己？
虽然这一大清早已经有不少人拿着手机装作拍商品，实际在悄悄偷拍甘敏，但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明显是有人在远处拿着相机偷偷拍了自己，并且心虚地躲开了避免被甘敏发现。
甘敏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到要撇下摊子追出去找人质问的程度。
偷拍的人是找不到，但被偷拍的自己……
甘敏想了想，也不管怎么学隔壁卖菜的阿婆细致的包头巾了，直接将被叠成三角的方巾包住自己的头。
然后在鼻子下面打了个结。
总之是不用想都看起来很滑稽的样子。
但正合甘敏心意。
虽然她这小村姑的模样比刚才她不包头巾的样子还要引人注目，但路人打量她的眼神却清澈了起来，甚至有些揶揄。
“妈妈你看那个小姐姐！”
甘敏小耳朵一动，听到有小孩在议论自己。
“她好搞笑哦！”
很好，是要这个效果。
甘敏朝哪个小男孩一探头，笑眯了眼：“小朋友，要来买一张小手绢吗？”
那议论甘敏的小男孩没想到甘敏会这么甜甜的对自己笑，还对自己搭话，瞬间脸红了起来。
“买！我要买！”那小男孩抬起头来扯自己妈妈的衣服，“妈妈我可以买一张小手绢吗？我拿去和我的朋友们玩丢手绢的游戏……”
“你刚刚还在嘲笑这个小姐姐的……”
那小男孩脸更红了：“小姐姐对不起，我想要在你这里买一张小手绢。”
“没关系，姐姐就是为了逗你笑才这样的！”
甘敏一边从摊位里挑出一张小手绢，一边继续逗小孩脸红。
很好，也算是打开儿童市场了。
甘敏笑眯眯的将小手绢递给那男孩，然后成功的从他妈妈那边赚来了十五块钱。
嗯，十五块。
现在已经是十点多快十一点了，甘敏在这边卖着刺绣品，米阿婆坐在旁边把针线怼在眼前，继续在别的方巾上绣小花绣小鸟。
甘敏才发现，米阿婆这一大半个上午只能绣出来一张小方巾，遇见爽快的买家能卖十五块，遇到砍价的顾客……
甘敏想起今天更早一些的时候没拦住，让米阿婆卖出去一张十二块的手帕。
并且收到的还是纸币。
习惯电子支付的甘敏，发现眼前这个大集市场，还在大量流通着大部分都有些皱巴的纸币。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送走小朋友之后，甘敏就卸下了笑脸，轻轻松了口气，然后她一瞥眼，发现隔壁卖菜阿婆五块钱一把的山货野菜到现在都还没卖完，菜品已经有点蔫儿嗒嗒的了。
这下算是更难卖了。
并且这种情况的小摊位还不止一家。
甘敏本来是想收摊前买两把野菜照顾照顾隔壁阿婆生意的，但不知怎么的，现在她脑袋一热，把头巾一摘，撺到了隔壁的卖菜摊位上。
“阿婆，我来帮你吆喝一下。”甘敏对在旁边傻坐了一上午，没卖出几把菜的阿婆眨了眨眼睛。
“卖野菜卖野菜，五块钱一把，数量有限啦！”
一吆喝完，甘敏的心就砰砰跳了起来。
心想自己为了卖菜真是不择手段，甚至撒了个小谎。
这野菜哪儿是数量有限，这是大货滞销……
但她的吆喝果然有用，三三两两的行人听见这么个妙龄女子在地摊上吆喝着卖野菜，一瞅过来发现人还很水灵，本来路过不是来买菜的，都拐过路来拿了两把。
米阿婆旁边的卖菜摊不一会儿就热闹了起来。
“先生，您买菜应该是您扫我们的收款码。”
甘敏见着对面一中年男人对自己比着一个二维码，虽然有些不悦，但说话还是保持着礼貌。
“哎呀小妹妹，加个微信认个朋友嘛，我在这开了个饭店，以后你的野菜，我都包了！”
对面大哥甚至拍了拍胸脯。
“你包得明白吗你？！你那个市场里的小店铺，能有我儿子步行街那边的铺面大？”一个中年阿姨也挤了进来，“小姑娘，多大了？处对象没有啊？我有一个儿子，也开了一个饭店，我们加个微信？”
“我……”甘敏也没想到场面会变成这样。
但还好阿婆这边的野菜卖得差不多了，甘敏摆了摆手：“不了不了，还有最后两把菜，你们一人一把吧。”
说着，甘敏就把菜朝他们一递，转身开始朝米阿婆那边躲。
“诶你别走啊！咱们再谈谈嘛。”
“对啊！不过别跟她谈，跟我谈跟我谈！”
好在米阿婆眼睛虽然近乎瞎了一只，但眼力劲儿可好，眼见这群难缠的人要缠上甘敏，她把针线一放，站了起来：“我看谁敢眼馋我孙媳妇？！”
“？！！”
甘敏一愣，米阿婆家可只有一个宝贝小米孙女啊。
真的是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甘敏觉得有趣，刚想接话，旁边受了甘敏照顾帮忙卖菜的阿婆也站了起来，把这些登徒子给吆喝走了。
“谢谢你啊阿妹，要不是你，我今天这些菜肯定都卖不完。”阿婆转过身来，从布钱包里掏出两张五块钱的纸币，“来，拿去买水喝，今天菜都卖完了，不然还能给你两把菜。”
虽然甘敏这时候也应该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但她实际上却不由自主的接过了这十块钱。
“谢谢阿婆。”甘敏把钱揣进自己的小包包里，“下次大集我应该还回来，到时候再帮你卖菜！”
对面那阿婆却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甘敏以为阿婆是在客套。
但卖菜阿婆继续说道：“我们这把年纪，能卖出去多少菜，就卖出去多少。你今天帮得了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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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但不能帮我每一次，而且，其他卖菜的会眼红我的！”。”
“？”
甘敏有些意外。
这时，她才隐约察觉到，四周其他摊主，对她投来或艳羡或鄙夷的目光。
帮这个年老佝偻的阿婆卖出去菜，不应该是好事吗？为什么大家会……
“小姑娘！”对面一个同样卖野菜的大爷开了口，“你一个好手好脚的年轻人，不去城里找个正经工作干，反倒是在这边的小市场，靠着你的年轻漂亮在这抢我们这些老年人的饭碗，你羞不羞啊？！”
“欸你怎么能这样说？！”大爷旁边一个女摊主也开了口，“人家今天这么一吆喝，来我们这片的人也多了不少，你今天不也多卖出去两把菜？”
“我！”那大爷一时语塞，红着脸呛了嘴，“我稀罕啊？！”
甘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有些无措，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卖菜阿婆见她这样，就过来拉她的手：“没事的小姑娘，他们就是羡慕我今天生意好！”
甘敏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米阿婆，米阿婆对她点了点头：“没事儿！以前我孙女来帮我摆摊吆喝，也不见他们有意见，他们只是觉得，你这样漂亮能揽活的人，应该去更有用的地方，他们是怕你抢光了他们的生意。”
这时对面刚刚帮甘敏说话的大姐也已经走了过来：“是啊，你这个推销能力，应该去市场更大的地方，去人更多的地方，去赚有钱人的钱。那大爷也只是希望你不要来抢我们这些穷人的生计，并没有什么别的恶意。”
但抢人饭碗如同杀人父母啊。
甘敏终于悟出来这一早上，甚至回到甘果子村里的这一段时间，萦绕在她心头的怪异感是什么了。
那奇妙的滞空感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落地的支撑点，瞬间在她心口满溢了出来。
对啊。
明明自己以前在北京，周钦随随便便给她买的一条丝巾都要几千上万，随便去的一家新中式私房菜餐厅，用的空运过来也不见比阿婆卖的新鲜的菜，一份也要几百上千块。
而到了这边，快瞎掉的米阿婆一上午赶工出来的头巾只能卖十几块。
凌晨三点就出门从家里走到大集来摆摊卖菜的阿婆，如果不是自己帮忙去吆喝，一天也只有二三十块的收入。
甘敏看见她们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感觉怜悯，但又会觉得自己在大城市攀附了周钦两年，就开始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别人，某种程度上也令她自己感觉恶心。
其实甘敏知道宁望海没有放弃让自己参演村里节目的想法，她也知道今天她来帮米阿婆摆摊，也是宁望海一种曲线救国的策略。
但米阿婆今天其实什么也没有说。
甘敏此刻甚至有些怀疑周围这些人也都是宁望海找来劝自己去给村里挣奖金的托。
但周围人真实殷切对她投来的目光，又让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怎么可能？
大家都只是活生生的，忙于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是盼望有人从天而降，给他们免去苦难的普通人。
自己虽然做不了很多事情，但还是能做一些事情。
“我知道了。”甘敏对对面的摆摊大姐点了点头，“谢谢您的提醒。”
“小姑娘这么聪明漂亮，可千万不要在菜市场这种小地方埋没了呀。”大姐也上前摸了摸甘敏还被握在卖菜阿婆手里的手背，“你看起来这么小，还像个学生呢。”
卖菜阿婆的手干瘪而有劲，摆摊大姐的手柔软而火热。
甘敏的手心手背传来不同的温度和触感，让她觉得自己离地面，好像又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