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进包厢之后，话题声先是止住，随后一个个全都站起来迎接，有几个年纪跟张进差不多的前辈更是直接站起身，笑呵呵地握住了他的手：“张老，你说说，咱俩都多久没见了。”
“是呀，改天去我那里喝茶…”
“张老的茶，那我可是要多喝几杯的！”
“……”
“前两天我家那位还说，什么时候能讨到张老一幅画呢。”
“那可是一画难求呀。”
进门前，沈念退了一步，站在张进后面，安静的听着他们寒暄。
陈妄他们紧随着她的脚步走了进来，他身上总有种魔力，只要他站在那里，沈念就会忍不住望向他。
一如现在。
沈念觉得，宠辱不惊这个词，最适合用来形容陈妄，不管遇到什么事，置身于什么场合，他脸上的表情总是风轻云淡的，永远不卑不亢。
冷不丁的对视，沈念本能的展露笑颜，可陈妄的视线只是平静的从她身上扫了过去，甚至没有停留。
沈念转过头，发现大家的注意力并未在他们身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原本，她也就是极其短暂的回了个头，短暂的对视了一眼而已。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这些话，大多数场合都会说，张进是听惯了的，可今天他们当着沈念的面如此恭维，还是让张进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的扭头看了一眼沈念的表情。
袁教授扑捉到这个眼神，打断了一群人没说完的话，走到沈念面前，一张脸堆满笑意：“这小姑娘就是张老说的那个美术系的新老师？虽然第一次见，但早有耳闻啊。”
“对，她叫沈念。”
张进看到了台阶，急忙接过话茬：“虽然年纪小，但是是我多年的朋友，我今天带她来见见你们，以后还要麻烦你们多多关照。”
沈念认了晚辈这个身份，冲着袁教授微笑颔首，整个人看起来内敛谦逊。
“关照自然是要的。”
袁教授呵呵一笑：“不过现在可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你们这些年轻力量该多交流交流才好。”
那些视频在论坛上闹的那么火，他虽然没有过多关注，但也在上下课之间听了三言两语，自然知道沈念对陈妄是有些不一样的。
加上张进的态度，她沈的名号，也能猜到沈念的身份并不一般，他们摸打滚爬这么多年，最会琢磨人心。
许诚看陈妄不说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怕袁教授难堪，连忙开口：“袁教授说的对！我也总向陈教授讨经验呢。”
眼看自己莫名成为话题中心，陈妄嘴角微弯了弯：“师兄过谦了。”
……
几个人要引沈念上座，张进给拦下了，让她根据资历年龄，坐到了许城身边。
许诚早就认出了沈念，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就是代替盛和的那个老师，从张进的态度上来看，盛和和沈念地位应该是天差地别。
如果是放在别人身上，许城是一定会再八卦的，但是他也知道沈念的身份并非寻常，所以没敢再动那个心思。
整个包厢里，气氛分成两拨，年长的聊得热火朝天，年轻的各怀心思。
直到门被推开，含着歉意的声音响起：“抱歉啊各位，刚才临时接了个电话，原本是我做东，自己却迟到了！”
那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上了年纪的沉稳，竟意外地好听。
“爸爸。”
赵思然总算回过神，跑去门口拉他入座，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
整个饭局下来，沈念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会觉得最后一定是赵思然嫁给陈妄，因为赵教授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陈妄的欣赏，明里暗里说他希望能够跟陈妄亲上加亲。
赵教授毕竟是陈妄的老师，所以陈妄对他一直是尊敬的，但即使是这样，陈妄的拒绝也算得上明显。
整场饭局，沈念除了时不时的看向陈妄，看着他游刃有余的应对各种话题，其他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做个旁观者。
直到结束，几个人各自被接走。
张进也给沈念使了个颜色，沈念点点头，跟着张进出了包厢。
包厢里最终只剩下了赵教授，陈妄和赵思然。
赵教授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后背微微依靠在椅背上，陈妄给他面前添了杯茶。
“老师叫我留下，是有什么事吗？”
赵见宪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你看下这个。”
陈妄颔首，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大致翻阅了一下。
这是渝北电视台筹备的一个历史科普项目，以舞台剧的形式还原历史人物的一些重大成就，科普一些典故的由来。
陈妄知道这个项目，这个节目筹划初期，节目组就有意跟他合作。
不过他给拒绝了。
一来是这个节目需要出镜，他不喜欢。
二来是因为这个节目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接的意义。
里面涉及到的人物，全部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记录的书籍不计其数，没有什么研究的需要。
陈妄将项目书重新放进了文件袋，推到赵见宪面前：“老师接了这个项目？”
“没有。”
赵见宪盯着他看，想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那个负责人找到我，说希望你接下，你拒绝了？”
“嗯。”
陈妄言简意赅。
“为什么拒绝？”
“不太感兴趣。”
“……”
陈妄语气很淡，虽然知道他的性子，但这个回答还是让赵见宪愣了一下：“这个项目我看了，题材很新颖，是个好项目，而且这些，原本就是你擅长的。”
陈妄没接话。
赵见宪接着说：“我知道节目组选择你，除了你的能力之外，还有意以你炒作，但是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历史，也一定会有很多孩子因此喜欢上历史。”
陈妄微微勾唇：“我知道老师的意思。”
“知道我的意思，但就是铁了心不接是不是？”
赵见宪向来拿陈妄没什么办法，只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别人是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之前项目刚结束，想休息一段时间。”
“这个项目轻松，给谁别人不是抢着接，你倒好。”
赵见宪语气里有嗔怪，可表情却不是那回事，抛去一切光环不讲，他也是一个历史学者，年轻的时候对于历史，也是近乎于狂热的爱，只是陈妄比他更坚持自己的原则。
“爸爸，你又不是不了解教授，况且，我也觉得这个项目接下来没什么太大意义。”
赵思然翻着项目书，表情认真：“这些人成就巨大，不缺记载，并且人物身上并不存在争议，没有什么研究的意义。
这种项目，教授不喜欢的。”
“我啊，是说不过你们。”
赵见宪看向他们两个，脸上满是慈爱：“你看思然才跟着你多久，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真是女大不中留呀。”
陈妄：“……”
“老师说笑了，思然一直是向着您的。”
“就是。”
赵思然有些害羞的倒在赵见宪怀里：“我哪有胳膊肘往外拐。”
“好好好！你没有。”
赵见宪笑道：“你胳膊肘最正了。”
陈妄没有再接这个话题，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老师，很晚了，再不回去师娘该担心了。”
“几点了？”
陈妄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十点了。”
“那是该回去了。”
赵思然扶着赵见宪起身，赵见宪把桌子上的文件袋放回了陈妄手里：“这个项目书你先拿着，明天他问起来，我帮你推掉。”
陈妄颔首：“谢谢老师。”
……
三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妄一眼看到了门口的身影，乖巧的站着。
视线对上的时候，沈念眼睛亮了起来：“陈妄。”
陈妄没再往前走：“怎么还在这？”
沈念一双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我看到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所以等你一起。”
陈妄淡声拒绝：“不用。”
沈念走到他身边：“一起吧，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我没话想跟你说。”
陈妄退了一步拉开了跟她的距离：“而且我没开车。”
“你没开车？那我更要送你回去，我刚才看过了，附近不好叫车。”
“沈老师。”
赵思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陈妄身侧：“我和爸爸也住在学校附近，正好可以去送教授。”
沈念视线移到她身上。
赵思然很漂亮，毕竟是渝北大学当之无愧的校花。
身量高挑，巴掌一般大的脸，五官又生的极好，但是她身上最出彩的还是带给人的感觉，她生在高知家庭，自小泡在书海里的，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美丽，温柔。
但赵思然是泡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太擅长隐藏情绪，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一如此刻，看向她的敌意是如何都压不下去的。
沈念并没有在意，冲着她友善地笑着：“陈妄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这话说得平常，一双眼睛干净清澈，真的没有一点恶意，可听在赵思然耳朵里却显得暧昧，沈念这一句话，直接将陈妄和她分在了一个阵营。
“不喜欢麻烦别人！”
赵思然冷笑：“你有什么立场替教授这么说，你不过……！”
你不过也就只是一个缠着陈教授的人而已。
“思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见宪呵斥住了：“不能失态。”
说着转向陈妄，语气稍缓：“小妄，需要我们去送你吗？”
“我等会儿叫车。”
陈妄语气平常：“你们先回去，师娘还在家，就不用绕路送我了。”
“不饶路的…”
赵思然还想争取，赵见宪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一张脸涨红，心里除了不甘就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他宁愿陈妄像对沈念一样哪怕会失态的对她。
可她没再说什么，跟着赵见宪上了车。
直到车走远，赵思然才有些颓废的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为什么爸爸刚才不让我继续说。”
“我刚才如果不阻止你，你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说出一些有失身份的话。”
“我就是气不过她那么缠着陈教授，白白让他厌烦。”
赵见宪反问道：“那你觉得小妄刚才真的觉得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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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
赵思然声音骤然拔高，却仍旧显得没什么底气。
“其实你心里，比我更明白。”
赵见宪慈爱的拍了拍赵思然的后背：“思然，你从小读了那么多书，首先就要学会明事理，爸爸希望你好好想想，刚才你失态，真的是因为担心小妄被她打扰吗？”
赵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是因为感受到沈念在陈妄这里的不同而升腾起的危机感，还有怎么也挥不去的嫉妒心在作祟。
“不属于自己的，要学会放手。”
赵见宪语重心长的说：“我从小就教过你，人立于世间，应该将自尊自爱放在首位，我多番试探，明示暗示，可他对你无意，再去强求，赢不得尊重。
你的人生，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赵思然看向窗外，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
另一边，陈妄送他们上车，看着车驶走，才扭头凉凉的瞥了一眼沈念，沈念低头，错开了他的眼神。
陈妄也没再说什么，抬腿往学校的方向走。
沈念忙追上去：“我送你回去。”
“我不喜欢麻烦…”
陈妄侧头，加重了语气：“别人！”
“那你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别人。”
沈念跟她讲话时，似乎音调永远又甜又软，说话间，不忘伸手捏住了他的袖口，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我有一件事，能麻烦陈教授吗？”
“不能。”
看着捏着她衣角的手，陈妄脸彻底黑了下来。
转个身面对着她：“同样的话要我说几次？”
“一次就够了。”
沈念笑了，慢慢收回了手。
也许是她的笑容太苦，陈妄一下子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
现在天已经很晚了，他们选择的餐厅又不在闹市，往前走两步，脱离了餐厅的灯光，就只有路边昏黄的路灯，他们两个人站在路灯下，脚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沈念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影子在尽头处交叠。
“陈妄，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沉默之后，沈念率先开口：“我从前好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对于你，我真的做错了，所以才会让你这么讨厌我。”
她微仰着脸，神色认真，暖黄色的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慢慢相融，画面很美。
陈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心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甚至觉得，那一双永远像蒙了一层水雾，永远透亮的眼睛，像是拥有夺人魂魄的能力。
永远在逼迫着人与她共情。
就像此刻，陈妄觉得，她似乎在心痛着。
她做错了吗？
错了的，一开始接近他就做错了。
所有带着目的的接近，都是错的。
“一开始看到你，觉得你很像很像一个我特别在意的一个朋友，我找了他很久，所以看到你，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甚至忘记了，你只是你自己，也没有在意过，这些会让你讨厌，会伤害你。”
陈妄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念就连眼睛里都是小心翼翼，那种失而复得，生怕再次失去他的模样。
就是因为觉得感情太过于浓烈，所以他想要及时止损。
“陈妄，我为我的自私跟你道歉。”
她语气真挚：“我这几天冷静的想过了，你们是两个人。”
陈妄脸上终于出现了其他表情，也是第一次跟她对视没有立刻躲开。
心里出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抓不住的感觉。
他应该开心的。
因为回到两条平行线上，是他一直想要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甚至无法理性的分辨这是不是真的是他想要的，他试图说话，可是开口的时候又觉得无话可说。
“可是陈妄…”
沈念突然转了话锋，陈妄的心，又一次因为她的话而隐约有了些期待。
他想克制，可是却压制不住。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只看到了背影，我当时就是想要认识你的，所以我听我旁边两个女孩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们相处的虽然不多，你也并不喜欢我，但我还是特别特别开心，看见你就觉得开心。我在想，单单因为陈教授自己，就是我很想要认识的人！”
“为什么？”
他这句话说的无厘头，可似乎一切都可以用醉意掩盖，他也不知道他的为什么问的是什么，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或许是为什么是我？
又或许是，为什么这么穷追不舍。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一定要理由的话，这个世界上也许会多很多很多擦肩而过的人。
陈妄，就是因为有很多乍见之欢，才有后来的久处不厌。
这种感情，跟天生自带的血缘牵绊不同，是自己跟随心意选择的，对爱情受用，友谊也同样。”
沈念微微侧头，眼睛笑成了弯月：“我想郑重的，重新认识你。”
陈妄重新找到了心脏在跳动的感觉。
原本是微弱的，而后声响逐渐变强，快要从那一层皮肉里跳脱出来。
沈念把手伸到陈妄面前：“你好，陈妄，我叫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