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沈棠整个人都闷闷的，她隔三差五的就用余光偷偷看向三娘，自以为偷看的隐蔽，实际上全落在三娘眼底。
“棠棠不想去，那日我们就不去了。”不忍心看沈棠继续纠结，三娘先一步开口道。
三娘方才就看出来了，那沈老太太想必就是先前养了沈棠的那户人家，她对那户人家一向没什么好印象，本就没打算上门给自己找不快。如今又见沈棠这幅为难的模样，便愈发的不想去参加那沈老太太的寿宴。
况且那沈老太太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三娘越想越来气，对沈家也越发的没个好印象。
沈棠原就想找机会去一趟沈府，查查沈清婉身边的那老妇人，这次沈老太太的邀约可谓是瞌睡来就枕头，正和她意。
让她这一路上纠结的是三娘。
三娘对沈府背后那些乌糟事一概不知，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去了沈府，谁知会不会有人背地里说些不中听的话，就像上次沈清婉那样，又恰好被三娘正好听到。
又或者真千金在宴会上借此发难，故意为难三娘，三娘毫无准备，到时被打的手足无措，岂不是白白叫旁人看了笑话。
不管是在外人面前毫无防备的听到那些事，还是被旁人看了笑话，屋里是那个想来对三娘的伤害都不会小，倒不如她早早的说了，大家还能有个准备。
沈棠想通了后，一颗心反倒定了下来，对马车里的三娘说道：“等晚点爹他们回来了，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少女一脸的凝重，仿佛待会要说的是什么惊天大事似的，三娘看的好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穆重山和穆岁下值刚走进将军府，就被候在大门处的丫鬟带去了前厅，说是沈棠和三娘在那儿等着，有重要的事要说。
“什么事啊，搞的神神秘秘的。”穆重山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进去。
等他慢悠悠的走进前厅，目光第一时间同三娘对上，三娘指了指沈棠，亦是困惑的摇摇头。
见是沈棠要说事，穆重山立马噤了声，几步走到三娘身旁坐下。他先前为了哄三娘，做了些过火的事，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亲闺女对他极不待见。
那臭小子对他有意见就算了，怎么这小姑娘也看不上他。
穆重山为此一度纳闷了很久，在穆岁面前他还能勉强摆一摆当爹的架子，在沈棠面前就只要默默听话的份。
见人都齐了，沈棠先喝了口凉茶，压了压心头的紧张，这才郑重其事的开口，怕有说的不明白的地方，她索性从头说起。
“我原是沈尚书府上的独女，四年前有位老妇人带着一少女找上了沈府，说她身后那姑娘才是沈府的女儿，她则是……”说到这沈棠看了眼三娘，眸中闪过一丝不忍，犹豫一瞬后还是垂下头继续说道，“那老妇说她是娘的仆人，当年在卢城的破庙避雨，娘见沈夫人衣着富贵，贪图她家的钱财，便命那老妇换了两家的孩子。”
“什么！”三娘听后脑中嗡嗡直响，整个人恍如晴天霹雳，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成了换人孩子的恶人。
“当年我去卢城，只身带着两个孩子，哪有什么仆人。”三娘陷入回忆，喃喃开口。
“当时土匪就在破庙外头，我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保命，哪顾得上看破庙里其他人的衣着。”
“再说当年自重山走后，家里日子就过的紧巴巴的，自己吃不饱饭了，那还闲钱去请什么仆人。”三娘说着，她面上的神情尚有几分茫然，整个人却在止不住的颤抖，“那老妇究竟是谁？我同她无冤无仇的，她作甚要将这污水泼到我身上。”
穆重山见状忙将三娘揽在怀里，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安抚道：“有我呢，我会查清楚的。”
“我知道这事同娘无关，可京中其他人不知道，这几年里谁知道沈家对外都是怎么说的。”沈棠仍旧垂着头，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三娘靠着穆重山眼眶红红的，穆重山面色阴沉，眼底蕴满了怒火。
穆岁亦是满腔的怒火，他本以为他成了都尉就能带三娘过上好日子，谁知到了京中竟还有这样乌糟的事被扣在三娘头上。
明明当年孩子被换的事，三娘也是受害者，怎么从那沈家人的嘴里说出来，倒是全成了三娘的不是。
沈棠的心底亦不平静，待大家情绪稍稍缓和后，她才继续说道：“那老妇当日被沈夫人留在真千金身边，沈老太太寿宴那日，我想去查查那老妇。”
“只有查出当年的真相来，沈家才不会继续将这盆污水扣在娘的头上。”
三娘蓦地抬头，明白了沈棠此时说这事的用意。
“那沈府的真千金是谁？是当年走丢的安安吗？”一直沉默的穆岁忽然问道。
沈棠从未见过穆家走丢的那个安安，她去哪知道这两人是不是一个人。
其他人都没见过沈清婉，就更不知道了。
厅中就这么陷入沉默，大家各自皱眉陷入沉思，都想的出神。
“现在多想也无用，等沈府寿宴那日见了人，不就知道了。”穆重山开口，打破了一室沉默。
其他几人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实在是知道的线索太少了。只能等到沈老太太寿宴那日，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清婉一直在等沈夫人发作孙嬷嬷，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又听闻老太太在寺里偶然遇上了沈棠，邀了她们一家来她的寿宴。
当即她就心慌的厉害，总觉得只要有孙嬷嬷在，寿宴那天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
随着老太太寿宴的临近，府上的下人都为此忙了起来。
为了孙嬷嬷的事，沈清婉旁敲侧击的问了沈夫人好几次，沈夫人每次都是话说的好听，私底下仍旧是什么动作都没有。
几次下来，沈清婉算是看明白了，沈夫人压根就没打算处置孙嬷嬷，和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哄她安心的。
也是，那毕竟是陪了她许久的老人，她怎么舍得动手。
沈清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届时若是孙嬷嬷的身份曝光，那她……
沈清婉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既然沈夫人不愿动手，那就让她来做这个坏人。
他是绝对不会让孙嬷嬷毁了她如今的生活的。
有了决断后，沈清婉避开孙嬷嬷，唤了身边的丫鬟来，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
到了老太太寿宴当日，沈清婉天不亮就醒了，也没点灯，就那么坐在桌边，怔怔出神。
明都到了夏日，沈清婉还是觉得有些冷，她拢紧了袖子，在里面摸到了丫鬟买的药粉。
明明早就做好了决定，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却有了几分犹豫。
孙嬷嬷陪了她很多年。
从八岁那年沈清婉同她一道来到京城后，就是孙嬷嬷一直在陪着她。
回沈家前，她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直住在沈夫人京郊的一个庄子上。沈夫人总是隔很久才来看她一次，其他时间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孙嬷嬷。
是孙嬷嬷看着她从小丫头抽条长成大姑娘，是孙嬷嬷教她京中的各种礼仪规则，在她生病难受时，也都是孙嬷嬷陪在床前，一宿一宿的照顾她。
如今细细想来，孙嬷嬷教她的，竟比沈夫人教的还多。
可她不想再过回那种见不得光的生活了。
沈清婉痛苦的捂着额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咣当落在地上，紧接着响起了孙嬷嬷的声音。
“小姐，你没事吧。”孙嬷嬷担忧房间里的沈清婉，说罢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事的，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沈清婉这样说着，苍白的面容落在孙嬷嬷眼中，怎么看都不想是没事的样子。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遇上了什么难事你就告诉嬷嬷，别憋在心里憋坏了。”孙嬷嬷关切的问道，眼底全是对沈清婉的关心。
“嬷嬷，我有些怕。”沈清婉忽然仰头看向孙嬷嬷，眼底满是惶恐和无助，“穆家今日也会来，你说她们会不会……”
“不会的。”孙嬷嬷看着沈清婉长大，早已将她当成自家孩子，见她这幅模样当即心疼道，“不管她说什么，都有嬷嬷在呢，嬷嬷不会让你有事的。”
“嬷嬷！”沈清婉将头埋在孙嬷嬷怀中，眼中最后闪过一丝挣扎。
孙嬷嬷这么疼她，一定会理解她的。
孙嬷嬷自己不也说了，会帮她的吗。
这样想着，沈清婉逐渐平静了下来，她起身到了杯凉茶，趁孙嬷嬷不注意，将袖中的药粉倒了进去，因着紧张，那药粉大半都撒在了外头，只有一小半混进了茶水中。
“嬷嬷，你今日能陪我去老太太的寿宴吗？”沈清婉将手中的凉茶递了过去，“有您在身边，我会安心一点，不然我总是有些怕。”
“小姐怕的话，奴今日就一直陪着小姐。”孙嬷嬷笑着接过那杯凉茶，毫无防备的就这么喝了下去。
沈清婉眸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偏过头，什么都没说。
今日沈府门前宾客盈门，来的大多是官家女眷，京里的那些世家豪门只命人送了寿礼，并未有人登门。
如此沈逸已是很满足了，近几年沈家大不如前，他虽还是吏部尚书，但也只是苦苦撑着，说不准那日出个什么意外，他这官位就保不住了。
沈棠一家到沈府的时候，沈逸夫妇两正在府门前迎客。看到三娘身旁的沈棠，他们面上的神情都十分的复杂。
少女好似昨日才一身素衣自请离府，今日就成了沈府的贵客。
世事无常，当日谁又能想到她一介孤女竟能有其他际遇，翻身一遍成了将军府的千金。
沈逸心下感慨，再抬头看到沈棠身旁的穆重山，没想到穆将军这个大忙人也来了，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笑着走了过去。
“没想到穆将军今日竟有空来？”
“听闻贵府今日老太太大寿，特意陪内子来凑个热闹。”穆重山笑着回道。
沈逸和穆重山在这聊了起来，一旁的沈夫人看向沈棠的目光，隐隐约约的带了几分晦涩，当日她本以为放她回去，在那种破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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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沈棠这一生也陷进去了。穷苦潦倒，随意找个庄稼汉嫁了，她这一生就这样过了。
谁能想得到她竟还能咸鱼翻身，成了将军府的千金，风风光光的来了京城。
沈夫人越想越气，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客客气气的招待沈棠一家。
一行人进了沈府的大门，绕过影壁，男客和沈逸一起去了前厅，女客则跟着沈夫人径直去了沈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院里今儿是十足的热闹，今日上门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人全聚在这里，欢声笑语的十分的热闹。
沈老太太今日穿了一身红，坐在主位上，正笑呵呵的听一旁的夫人说话。见了沈棠，她眼中笑意更甚，忙招手唤道：“棠棠，快来祖母这。”
沈棠笑盈盈的上前，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拿出手上的寿礼对着沈老太太恭敬的说道：“祝沈老夫人寿比南山，福禄永昌。”
沈棠这客客气气的模样，明显是不准备认沈家了，沈老太太嘴角的笑意一滞，很快又扬起笑来，挥手让一旁的冯嬷嬷去接沈棠手上的寿礼。
冯嬷嬷离开前同老太太对了个眼神，她接过沈棠手上的寿礼，擦身而过的瞬间飞快的伸手拔下她发间的一只小钗，收进袖中，这才带着寿礼回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同冯嬷嬷对了个眼神，得知她得手了后，这才笑着对沈棠说；“不过是个寿宴，那里值得你这么破费。”
虽还是笑盈盈的，但到底没有方才那般热络。
沈棠才不在意老太太的态度，她今日又不是真来为老太太过寿的。不过是借着这个幌子，好来沈府查东西。
这般想着，沈棠的目光在院里搜寻起来，寻找当年那老妇的身影。
再说沈清婉，她原就恼恨沈棠那个假货运气好，不知那户倒霉人家走了什么狗屎运，竟成了将军府的家眷。
再看到沈老太太对沈棠的那个亲热劲，沈清婉只觉得胸口愈发的堵的慌。
凭什么连老太太都对她那么好！
她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啊！
她刚回府的时候，老太太看不上她也就罢了。可这几年她事事都做到最好，日日都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始终对她淡淡的。
如今见了这个假货，反倒热情起来了。
沈清婉垂下眼眸，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
一想到待会要发生什么，她就止不住的激动。
哼，偏心的老虔婆，一会可有你受的。
“人老了，坐不住了。”没一会老太太就捂着头作出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
“母亲累了就先去歇着，这里有我呢。”沈夫人见了体贴地说道。
“今日真是辛苦你了。”老太太说罢，被冯嬷嬷扶着去歇息了。
沈老太太走后，沈夫人特意带着沈清婉走到三娘身边，介绍道：“穆夫人还没见过小女吧，这是小女清婉。”
沈清婉半垂着头，冲着三娘行了礼，这才柔柔弱弱的开口，“清婉见过穆夫人。”
母女俩站在一处，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一个气质更沉稳，站在哪儿，一看就是掌管家业的主母。另一个正年轻，亭亭玉立的站在哪儿，像朵开的正好的鲜嫩水灵的小白花。
离安安走丢已经过去了九年，九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小丫头抽条长成大姑娘。三娘只看出来这母女长的像，没法确认面前的这位真千金究竟是不是自家当年自己走丢的安安。
三娘认不出来，沈清婉可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认出她的那瞬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破败潦倒的小院，连屋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贫穷的味道。
沈清婉低着头，目中闪过一丝坚决。
她绝对，绝对不会再过回那样的日子。
沈棠的目光却落在沈清婉身后，她今日身边跟着的是个嬷嬷，正是四年前带她上沈府认亲的那个老妇。
沈夫人的目光也落在孙嬷嬷身上，她指着孙嬷嬷对三娘说道：“说起来，孙嬷嬷先前还是穆夫人府上的人，忠心为主，对我家清婉照顾有加，我还没感谢穆夫人寻了个好嬷嬷给清婉。”
三娘顺这话音也将视线落在孙嬷嬷身上，那嬷嬷身着藏蓝长衫，肩背挺直，若放在杏花村，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她是哪家的贵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家的仆人？
三娘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赶在她开口前，孙嬷嬷面露激动的上前，张口想说什么，话还未说出口，先吐了一嘴的血，继而一脸痛苦的栽倒在地。
孙嬷嬷倒地之后，整个人抽搐了几下，之后就没了动静。
孙嬷嬷这一倒，宛如沸水入了油锅，周围的夫人们还能保持面上的镇静，有胆小的姑娘已经尖叫出声。
孙嬷嬷这一出不在沈夫人计划之内，她只觉耳边嗡嗡的，天旋地转的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待丫鬟带着府上的大夫前来查看的时，孙嬷嬷人已没了气息，就这样死在了沈老太太的寿宴上。
沈棠和三娘目光相对，眼中都是十分的意外。
她们都还没开始查，这人怎么就突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