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照晚将那张头等舱的机票压在餐盘底下，认真地吃一份烟熏羊肉，很鲜嫩，没有任何膻气，只搭配了一杯果汁。
她没什么胃口，回来的行程只有她一个人，她把机舱挡板拉开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也没透进多少光线。
离开时她去北欧分部的校医院看过慕容烨，他的伤势还是太重，本部的意思是先让他养几个月再回来。
他始终沉沉地睡着，她默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达数个小时，几乎数清了他落在下眼睑上的睫毛根数。
不得不承认，他生得真漂亮，除了这个词她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
可她要离开了，飞机将在一小时后起飞，鱼照晚起身，拉上了窗帘，将那束透在他白皙侧颜上的光掩住了。
她喝掉了最后一口果汁，按响传唤铃后在空姐热情的询问下要了一床薄毯，她也好累，沉沉睡去的时候薄毯下透出了一点点金色的光晕，是那条蛇骨，它早已敛起身上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风暴，变成小小的一条首尾相连的骨镯，乖顺缩在她的腕上。
还有十几天又要开学了，学院难得征询了她的意见是否要提前返校，被鱼照晚委婉拒绝，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次校园论坛比任何时候都要爆炸，某帖飙升的热度远远超过她初入学爆出爱神图腾时。
学院也似乎是摆烂了，没有再挂掉那些词条，鱼照晚盯着论坛中某张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所谓镇坛神图和旁边的标题和蔼闭眼。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上还不断爆发出宁晴野刷屏的尖叫，看得出来她恨不得在每一条非语音的信息后都要刷满感叹号。
脑子抽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回校。
她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望着房顶吊灯微弱的顶光发呆，那些在狂风暴雨中撕碎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混乱地盘旋，却凑不成完整的回忆。
那些破碎的冷白灯光落下来，在窗下落成半明半暗的一片，床上的人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慕容烨觉得头疼欲裂，从胸腔到气管的每一口呼吸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他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整个人一直都陷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勉强撑着支起了上半身，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单人病房里很暗，没有开灯，消毒水味儿淡淡地萦绕着。
学院手机就放在他的枕边，他习惯性地打开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弹满了消息，唯有置顶那条他点开看了眼，是她前几天发来的信息，他一条没看见。
他踌躇了一下，手指抬起又放下，正要回复，房门却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被人轻轻打开了。
模糊的光线下有暗红色的女形轮廓浮现，她的大衣垂至小腿短靴，领口的珍珠胸针泛着冷光，对方顺手将脖颈上的灰羊绒围巾取下，挂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专门请假然后跨越半个地球来看你，怎么样，够义气的吧。”
纪听禾抬眸，一只手叉腰将大衣轻轻撩在身后，她半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下巴微微上仰。
慕容烨开始咳，咳得昏天黑地。
纪听禾走上前来，习惯性地就想像从前那样大力拍他一把，但她还是收了力，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么严重的创伤都死不了，真是个奇迹，很高兴你还能喘气，没有在飞机上被裹成木乃伊打包运回来。”
慕容烨没回答，并默默将被角往上掖了一下，房间里的暖气开着，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冷，尽管灵魂图腾的自愈能力迅速在他身体中流转，可那条骨鞭制造的伤口几乎可以说在十几秒内就将他的血给流干了。
他还能活着确实是个奇迹，甚至在第二次拔刀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要去地狱里给那些亡魂陪葬的准备。
“所以….我是怎么….”
他开口，漆黑的瞳里透出疑惑，他的记忆已经在那一刻彻底断片了。
闻听此言，纪听禾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她跨越大洋而来就等着他问出这个问题。
慕容烨捕捉到了她刚刚抑制不住的一丝笑容，以他对她的了解程度，有种不详的预感在他脑海中生发。
果然，纪听禾俯下身，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病床上，然后她熟练地点开学院手机，戳进学院论坛并顺手将其递给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期盼已久。
看清置顶帖的时候慕容烨的瞳孔因为震惊和晕眩骤然放大。
那是一张从很远距离拍下来的照片，是那座桥，四面卷起的惊涛骇浪在它身上拍打出极为浓郁的水雾，但纵使是这样刁钻的角度，学院专属的高倍顶级战地相机还是将水雾中的人拍得极其清晰。
慕容烨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终于他颤抖着点开大图，确认是不是出现了某些偏差。
但在纪听禾面上越来越夹不住的疯狂笑意下，他彻底意识到了某种糟糕的讯号。
其实那张照片拍得颇有末世倾颓下血腥爱情故事的黑色浪漫感，狂暴的海浪间是白衣女孩和浑身染血的男人相拥。
但不对的地方是两人的姿势。
公主抱。
而他是被抱着的那个。
他无力地退出大图，这才看到刚刚被划上去的帖子标题。
【冲冠一怒为蓝颜！！！海神和她的美丽小娇夫！】
楼主：她与塔皆失。
大图下还附着无数张小图，只是角度都没有主图好，那张主图拍出了女孩的正面，她的半张脸颊被鲜血溅射，那些血迹在她眼角玫瑰般绽放，将她的美衬托得宛如一场暴行。
她抱着他的姿态极富占有欲，透出一种不容亵渎的神迹和权威。
此时那条帖子也已经在旁边的国际论坛上置顶，各种类似的帖子层出不穷，翻译后的外语标题花样百出，但意思都大差不差。
中间还穿插着无数狂野的4i和GB标签，点进去是各种千奇百怪XP乱飞的同人文，发表时间以秒数增长，然后又迅速出现被管理员封禁的红色标识。
“你的ID…怎么还没有…被..封..”
他吐出的话有气无力，整个人缓缓从床头滑下的时候带着挣扎和不甘的质疑。
“学院再没有格局也不会蠢到放弃这波泼天的流量啊，这可是关于国际文化交流的大好机会。”
纪听禾骄傲仰头的眼神全是对自己新闻敏感与把控度的自信与欣赏。
慕容烨的反应和她想象中如出一辙，那么借着看望的名义专门请假然后飞跃大西洋欣赏他首次看到帖子的表情就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
纪听禾彻底沉醉在自己的艺术中，对床上快要再次因为受到刺激晕死过去的慕容烨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自己play的一环。
“原本的设计环节不是这样，她最新朋友圈的配图本应该是定格在笑容甜美，长发飞散，身后鲸鱼跃出海面一幕的，不过神作往往出自意外，这比原先预想的效果更震撼人心。”
“对了，你有按原计划预订MaturogDrykkur的餐位吗？没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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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卡还给我，我今晚要插个队。”
她侧过头伸手。
“你的卡大概已经沉到海底去了，重新找学院办一张吧。”
慕容烨弱弱出声，语气中充斥着他最后的报复与抗争，他已经重新缩进了被子，看上去弱小而无助。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在床边的不该是我，毕竟你这样就显得更娇了。”
纪听禾补刀，接着她起身，重新走到门边，取下了刚刚挂在衣帽架上的羊绒围巾。
“看上去你恢复得还不错，所以打算什么时候回本部呢，要不要给心心念念牵挂你的小学妹报个平安，为了体现学院的人道主义关怀，你的新卡额度刚被大幅提升，回去的话也不用再吃糠咽菜了。”
“我不要回去，你跟教授说我因为突发心梗二次抢救无效，已经原地烧了，记得把骨灰洒在大西洋里，在毕业庆典时拿来放烟花也行。”
慕容烨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对生存的渴望。
“逃避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呀！被小学妹捞一把怎么了，再说了你又不是临阵脱逃，虽然结果有点偏离原定轨道，但还算对得起S级的名号和学院栽培对不对！”
纪听禾一摆手，满脸恨铁不成钢。
“嘲讽我应该只是你这次行程中的一部分对不对，说吧还有什么事。”
慕容烨勉强从枕上转过头，表情无奈。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纪听禾终于敛起吊儿郎当的神态，慢慢回归严肃，但她明显不打算给他选择的机会，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好消息是冰岛这地方选得很对，那副从黑塔里带出来的壁画有了一点点眉目，主要是我们俩之前研究的那一部分，目前确认阿芙洛狄忒的原身很可能是海神而并非现在熟知的爱神。”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了后半段。
“坏消息是….为什么高危级的寄生建筑里会有与她相关的壁画，而且看起来，她也只占据壁画上的一小部分。”
“而且学院这次不是不想压，而是实在压不住了，雷克雅未克是冰岛首都，当时在场的不会只有学院的人。”
“没有被学院记录在案的灵魂图腾有很多，这些秘党行踪不定，且因长期在某种黑暗状态下游离导致被自身的灵魂图腾反噬，处于半人半鬼的状态，海神还是爱神对他们来讲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彻底看到了释放极其恐怖力量的可能性。”
“与其说阿芙洛狄忒是她的灵魂图腾，不如说她根本就是受控于阿芙洛狄忒，这不能被归为一般灵魂图腾和宿主的联系，所谓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他们会在她的身上大作文章，甚至不惜为此走上极端。”
“所以你到底让女神想起了什么呢，关于那些尘封的记忆和壁画的秘密，你可是目前的唯一突破点啊，年轻人不要再摆烂了，振作起来，那些八卦言论都只是过眼烟云。”
“分部本来就人手稀缺，秘党蠢蠢欲动，准确来讲，我就是来收拾烂摊子顺便保证你不会在某个夜晚莫名其妙地被绑架然后撕票。”
纪听禾义正辞严的同时顺手打开窗子，透进来的冷风把慕容烨灌得一哆嗦。
“好好养伤然后当你的带教吧，工具人也好，小娇夫也罢，喜欢的小学妹都为你爆种了你还想怎么样呢，抗议可以但没用，一个月后我会负责押送你完好无损地回本部。”
她在窗下转身，晚风将她敞开的大衣领口猎猎吹起，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吸血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