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上来还是我下去？”祝长留问。
秦隽没说话，双手抄袖，静静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
少年抬手，摸摸后脑勺：“那我下去。”
祝长留站定，掸掸衣摆，这才看向秦隽。
少年衣着朴素到普通，举手投足看似随性洒脱，但骨子里带出来的良好教养和久居上位藏都藏不住。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想着要藏。
祝长留抬眼，哈欠连天，看天看地就是不肯正眼看秦隽：“宫主，请问有什么事？”
他还挺客气，特意用了“请”字，秦隽想。
秦隽：“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应该心知肚明。”
祝长留笑了一声，眼里没有分毫笑意：“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秦隽没说话，眼神下移，落到祝长留腰间的宫主令上。
祝长留的视线跟着下移，“是我大意了，下次会换个不显眼的地方。”
“你不错。”秦隽说，眼里满满都是欣赏，“日后对自己有什么规划，要不要让我帮你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系统默默吐槽，又是坑骗无知少男的话术。
祝长留缓缓眨眼，似乎完全没想到秦隽会这样说，眼中那一点点惊讶扩散成笑意，又从眼中扩散到眼角，最后整张脸都笑了起来。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他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过功成名就的日子。”
被笑容赶走的沉郁重新回来，死气沉沉的。清风散去，又重新聚拢成一团即将爆发的风暴、又像是冰封的火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破冰层爆发。
“也好。”秦隽颔首，“那就走到哪里算到哪里。”
突然，凝聚在少年身上的那团风暴消弭。
祝长留眼中怔愣，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
女子身量很高，纤长苍劲，如悬崖边的一棵松，又像是从旷野吹来的风。她的五官是美丽脆弱的，她的面色是苍白削瘦的，可那双长刀一样的眼睛里——
是风，是火，是酒。
祝长留突然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会走到哪里。
他忍不住回望秦隽的眼眸，试图在这双黑沉的眼中找到一丝波澜，找到一处自己可以安稳下来的锚点。
他几乎就要答应秦隽了。
“算你旷课一次，回去记得补一份检讨以及助人逃课的反思，不少于五千字，明早送到我办公室。”
祝长留：“……”
冰冷无情的话语浇灭少男心中澎湃的热情，他瞬间连继续站在这里的心情都没有了。
祝长留垂死挣扎，试图证明方才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要说这些煞风景的事情？”
秦隽抬眼，看向荒芜的魔宫，呵笑一声：“你竟然觉得站在这里能看到风景？”
祝长留：“……”
秦隽合拢衣袖，发髻上垂下的红绳随风飘荡，“虽然你有点本事，但魔宫有魔宫的规矩，你想破坏规矩，我就只能想办法破坏你。”
秦隽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瞳中亮如炬火。
“记得按时。”
秦隽离去，依稀只在昏暗的天里看到在她身后飘摇的红绳，铜钱撞在一处，声音像是勾人心魂的铃铛。
祝长留死气沉沉的桃花眼里像是被秦隽眼中的火感染，也亮了起来，这副看上去比秦隽更像病痨鬼的身体里好似燃着一团爆裂的火，挣扎着想要找到突破口。
天地渺远，万籁俱寂，只有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在提醒他。
他还活着。
……
系统：“宿主觉得他会按时交反思吗？”
“会。”正忙着批阅公文的秦隽屈尊降贵地施舍给系统一个字。
系统：“为什么？”
这还用问？秦隽翻了个白眼，拒绝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跟系统浪费时间。
“自己想，想不明白不要问我。”
系统：“……”可它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才来问的啊，要是能自己想明白它还来问什么？
这两个人总共说得不超过十句话，还句句都是谜语人，它都没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呢，对话就已经结束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问，结果又被打击了工作积极性……
系统：“唉……这年头，钱难挣屎难吃……”
秦隽抬头，目光复杂，若有所思。
“非碳基生物竟然是通过这种神奇的能量转化方式运转的吗？”
？
系统愣住，宿主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怎么它又听不懂了啊！
系统：“请问……宿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隽沉默，“……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有点烦而已。”
只是自己玩的烂梗无人在意而已。
无人可懂的幽默就像她无人能及的智慧一样孤独。
秦隽翻过手中写得乱七八糟的报告，申屠素心斗大的字印在纸上，简直是对纸张的酷刑，也是对她眼睛的酷刑。
心里顿时更烦了。
她合上申屠素心写的报告，思考把人拎到洞府来泻火的可行性。
最后，秦隽放过了可怜的申屠素心，选择向系统开炮。
她拿出宫主令，三两眼就从系统扒下来的程序里发现漏洞。
秦隽：“底层逻辑和定位打卡算法写得有问题。退回去改，明天早上就把补丁上线。我对你如此信任，这么简单的功能竟然都写成这样。”
系统：……它都已经选择安静了，怎么又来找它了？
“哪儿有问题？”它虚心地问，本来就是半吊子，还是直接复制的现成的“市场共识”，它都没学明白呢，现在能扒拉个半成品摆上来，它都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了，结果——
系统顿时惆怅。
秦隽：“你在问我？你自己的问题你不清楚吗？”
它要是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那它还会有问题吗？问题不就已经被它解决了吗！系统觉得现在不是跟宿主对话的好时机，决定战略性选择暂避锋芒，谨慎发育。
系统：“……那我改？”
“改？”秦隽冷笑，“你改得明白吗？”
系统恼羞成怒，申请电击：“请宿主友善对待员工！”
一道雷光劈落，秦隽侧身。雷光正正好命中宫主令，被系统刻进去的代码瞬间被激发出来。淡淡的荧光飘在半空，像飞舞的发光小虫。
昔日组成代码的是“0”和“1”，是一串又一串的指令和调用语句，现在变成了灵气，变成了灵气编织的符文。
有意思，秦隽想。
秦隽的目光追随空中漂浮的灵气，一个绝对新奇的世界正在她眼前展开。
定义一种灵气编译语言的机会就在眼前，扬名立万甚至开启一个“秦隽”时代的机会就在眼前……
秦隽抬手，试图触碰飞舞的灵气，微小的光点在空中留下轨迹，玄妙又美丽。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瑟瑟发抖，它看着宿主突然停住，苍白的脸上像是燃起火光，总是没精打采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无穷生命力，仿佛那道雷不是劈在了宫主令上，而是劈在了秦隽的灵魂上。
它静静看着飘在半空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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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能让秦隽变得如此狂热。
它甚至乐呵呵地想，如果以后宿主不配合系统任务，是不是就能用雷劈宫主令的方式来让倔驴宿主迷途知返了？
秦隽闭目，体内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真气从皮肤涌出，将四散在空中的灵气包裹，她研读每一粒灵气，感受每一粒灵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隽一动不动，系统都看累了，搞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倏地，秦隽睁开眼睛，散在半空的光点疯狂向一点汇聚压缩，无数小光点凝聚城一个大光点，又缓缓落回宫主令中。
然后，它看到秦隽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系统：“宿主在笑什么？”
秦隽弹出一道劲气灭掉烛火，准备回卧房休息。
“没什么，睡吧。”
……
疼。
好疼。
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身上，秦隽被人一脚踩进泥里，身体几乎碎裂，泥水瞬间涌入鼻腔，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秦隽。”
剧痛传遍全身，从后背那只脚传到四肢百骸。
她连一个疼字都喊不出来。
大雨滂沱，她被人从地上拎起，雷霆骤然闪过，看到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她的脖子被拧断了，再也抬不起来了。
……
秦隽骤然睁眼，大口喘息。
她做梦了。
屋里一片漆黑，屋外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寂静无声。
只有她的喘息。
她没死，还活着。
秦隽的手微颤，疼痛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让她连掌控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秦隽静静望着帐顶，当心跳恢复平稳，呼吸不再急促，一身冷汗只剩下冰冷黏腻时，她才开口：
“系统，我死在了男主手里？”
系统正忙着改bug，恨不得再给自己灌两杯咖啡来支烟：“是啊怎么了？宿主忘了任务是什么了？”
秦隽：“没什么，确认一下。”
系统没声音了，好歹秦隽还睡了会儿呢，它到现在还没合眼呢！
系统：“你问这些做什么？终于想起来你的任务对象是男主了？”
“男主是荣国皇室遗孤，姓赫连名珩，现在应该正准备拜入剑阁学艺，准备在三年后的仙盟大比中大放异彩。”
“哦，忘了跟宿主说，按照剧情发展，你最后是要死在男主手里的。如果不想死这么惨，最好努力行动起来，别整天搞你的绩效KPI，也抓抓实力行不行？”
“没有废人当宫主的啊！”
秦隽很平静，“他什么时候杀的我？”
系统长叹一声：“让你不好好看剧情书，现在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也就个七八九十年之后吧，具体系统也记不清了。进入任务世界之后不可再查看攻略。”
秦隽：“我会怎么死？被掐断脖子，剖掉金丹？”
系统：“Bingo！答对啦！这就是宿主的结局。”
秦隽静静凝视黑夜，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系统忙里偷闲问道：“宿主突然问这些到底为什么？”
“想起来问问而已。我睡了，记得做好测试，明天上线补丁。”
系统：“……靠。”
吸血鬼！
秦隽猜到了，这果然是她的结局，但她没告诉系统，那个杀死她的男主——
长了一张与祝长留完全相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