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一世，极其短暂，择一人终老是莫大的幸事。
修仙界更甚，择一人，可低千年孤寂，情投意合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水弄芙的记忆里，缙云疏清冷，疏离，并不介意与道侣是否情投意合，而是更在意道侣的功法和境界。
刚开始两个月，他让她和柳和鸢去洗剑池洗剑。
“既然要同修乾坤剑，那么，首先要了解剑，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剑意，洗剑无疑是磨炼心性，与他们意念相通的最佳途径。”
缙云疏的声音如幽泉，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即使知道她们其中有一人将会成为自己的道侣，也不带半分怜惜。
上辈子因为对缙云疏动了情，水弄芙在他面前总是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
他要她洗剑，她就每天天不亮起床，比柳和鸢足足早了两个时辰。
洗剑池里的剑，经久未用，剑柄和剑刃都锈迹斑斑。
她每一把剑都认认真真洗净，磋磨，最后擦亮。
可是尽管这样，柳和鸢还是比她早一个月领悟剑意。
走的时候还不忘挖苦她：“妹妹先行一步，姐姐还是莫要着急，领悟不出剑意，这一池子的锈剑，洗再多把也没用，你就等着看，最后和仙君合练乾坤剑的人，一定是我。”
水弄芙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不要脸，但这样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
只不过，她那时心里惦记缙云疏，怎么可能不着急，只是心有不甘，之后，她比以前起的更早，回去得也更晚。
其实，以她魔族的境界，如今已然突破魔婴后期，比起柳和鸢元婴初期还要高出三个小境界。
之所以这样，应该是她压制了境界的原因。
后来，直到有一天，她感觉到洗过的剑在手里轰鸣。
“你终于领悟出了剑意。”
伴随着一阵冰檀香，缙云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身形挺拔如雪松，好像附着星辰，周身散发着超凡脱俗的仙气。
水弄芙拿着剑，一时失了神。
她心里一阵柔软，一瞬间涌出无限眷恋，情不自禁想向他靠近。
在洗剑池日以继夜的两个月，都是为了早日和他同修乾坤剑，如今总算是迈出去了一小步。
“既然你已经了悟，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柳和鸢一起在了剑台参悟乾坤剑诀。”
缙云疏眼里终年不化的冷意消弭，泛出些许柔软，就像那日飞下不悯渊救她的那一刻。
思绪收了回来，水弄芙冷笑。
就像上辈子，她走下洗剑池。
这辈子不为别的，为了能更快领悟剑意，缙云疏不是只在乎谁更强，那么她一定会让他看到的。
只是前世今生，水弄芙都不知道的是，在她洗剑的两个月里，守剑池的仙童偶尔见到遣云仙君，在仙君波澜不惊的眼里，难得看到了一丝与往日的不同。
只是他年纪小，看不出，仙君到底有什么不同。
后来，柳和鸢走后，洗剑池里只剩水弄芙，当仙君驻足时，仙童猜，难不成是因为那个仙子姐姐。
＊
当然，日日洗剑，人只怕也会生锈。
重生回来，她抽空去了恩师的紫霞宫。
紫霞宫位于昆仑墟半壁山腰，周遭林木掩映，一条蜿蜒小径通往主殿，娴静而悠然，还是和前世一样，让她倍感亲切。
水弄芙走进殿内，紫霞真人正安坐在塌上，和两个弟子训话。
大师兄白沐川恭谨站在她座塌下首，站在她塌旁的是二师姐程念禾。
程念禾看见水弄芙过来，道：“今日，三师妹不在遣云宫修炼，怎么有空回来?”
“二师姐，我想念师傅，想回来看看嘛。”水弄芙道。
水弄芙知道，她这个二师姐，性子清高。心里明明对遣云仙君心有所属，又拉不下颜面去参加道侣甄选。
看见她选入遣云宫，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话里话外透着股酸劲。
“好啦，都别说了！”紫霞真人向水弄芙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一见水弄芙，紫霞真人原本微紧的眉头立刻舒展开。
“念禾你也少说两句，要不是你性子端着，进遣云宫也不是没可能，你呀就是没你三师妹想得开。”
紫霞真人话里话外尽是偏袒。
程念禾不敢冒犯师父，只能心有不甘地退到座塌下首。
紫霞真人拉起了水弄芙的手，左看看，右看看，道：“听说缙云疏让你在洗剑池洗剑?”
水弄芙知道紫霞真人心疼她。
她这位恩师在甄选弟子时，眼光独具一格，一眼就认出试灵石上她殊色杂陈的灵根。
在座各位长老要么说，此女灵根冗杂，暗淡无华，乃灵根中之下品。
要么目光被别的更精纯、带有光芒的灵根吸引。
总之，当她验完灵根，忐忑地杵在试灵台上，觉得进入宗门希望渺茫。
就在各位长老纷纷摇头放弃时，紫霞真人却笑眯眯地拉着她，道：“姑娘，你可愿拜我为师?”
水弄芙眼前一亮，看到曙光，她一心想混入宗门，只要有个师傅肯收留她，就已经别无他求。
再说，这位紫霞真人和蔼可亲，比起魔族血刃，让她倍感亲切，由衷地想要靠近。
于是，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后来的许多年里，紫霞真人扬着眉在众长老面前道：“天枢，天罡，云隐，你们这些个老糊涂，当年试灵石前，我就知道我那徒弟是个百年难遇的混沌灵根。”
只可惜，后来她左肩上的附魂花被人发现，紫霞真人为了给她洗清嫌疑，在查明掌门失踪的真相过程中，遇害了。
她重活一世，绝不会再让事情重蹈覆辙，她想让恩师这一生都平安喜乐。
“瘦了！”紫霞真人摸了摸她的头，道：“缙云疏要是敢负你，就回来跟为师讲，我看哪个老东西敢护犊子。”
她说的宗门各大长老，尤其是掌门真人。
掌门真人座下就三名弟子，唯缙云疏天资最高，境界甚至已然超过各位传功授法的长老，深得他心。
“师傅，”水弄芙顺势靠在紫霞真人肩膀上，委屈得撅嘴道：“没有，就是想师傅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是有委屈，天大的委屈，缙云疏不仅欺负她，还要了她的命。
紫霞真人道：“你也别怪子方，当年，那孩子被昆虚带回来时，人瘦得脱成一层皮，见谁躲谁，谁问都不说，偏偏悟性极高，后来就形成了这么个骄傲疏离的性子。”
水弄芙含泪摇头，她再不会关心缙云疏幼时曾经历过什么。
她这辈子要在缙云疏要她命之前，先查出真相，救师傅，也救自己。
＊
本来想晚一些就回洗剑池，没想到，润慧真人派弟子过来请紫霞真人去论道。
二人当了几百年的道友，前半辈子没少较过劲，比过功法、比过样貌、身姿，甚至还做过情敌，都抵不过漫长岁月，孤寂无人倾诉。
当年的道友要不陨落，要不差了几个境界，步调一致地竟然还是那个死对头。
后来，年纪大了，很多事都看轻了，当年二人心有所属的男人也同别人结了道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那些糗事反倒成了二人友情的基石。
这次不同，紫霞真人见徒儿们都在，所幸一起见识一下。
润慧真人的殿宇离得不远，他们到那时，斜阳与宫宇穹顶回应，金碧辉煌。
水弄芙意外地看到了柳和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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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没想到的是，缙云疏也在。
男子袖箭白袍，坐在那身姿依旧挺拔如钟，很难让人不多看两眼。
润慧和紫霞寒暄一阵子后，宣仙侍倒酒，二人痛饮一杯，亮出起手式。
她们选择了宗门一处论道台。
酣畅淋漓地过了几十招以后，停了下来。
润慧这才注意到紫霞身旁的水弄芙，道：“紫霞，这就是你小徒弟?”
水弄芙倾身向润慧真人行了晚辈礼。
润慧真人道：“果真生得冰肌玉骨，天然去雕饰。”
水弄芙道：“多谢润慧真人谬赞。”
对于她的样貌，水弄芙并无太多留意。
接到任务时，傲姬用红若罂粟的唇，吹开她散在额前的发，用黑色丹蔻的指甲划过她的脸：“境界够不上，那就用这张脸…”
作为细作，除了杀人，风月之事也是她们训练的一部分。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黑鸦。
黑鸦是血刃的执事，负责收养、训练她们这些孤儿。
他教她杀人，却没逼她风月。
直到现在，水弄芙对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
“看得出，你挺疼你这个小徒弟，到哪儿都带着。”润慧真人道。
紫霞真人笑了笑，道：“小芙从小无父母，样子又招人疼，我怕别人欺负她！”
说话间，有意无意看了看缙云疏。
缙云疏无端被人提及，倒是像没听见。
润慧看了眼三人，心血来潮地对紫霞真人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论道，不如让徒儿们露两手，比试比试，看看是你教得好，还是我教得好?”
天下师者，有谁不想看自己的徒弟胜出呢。
紫霞明里暗里护犊子，自己的徒弟输了，面子也挂不住。
徒弟使了浑身解数，让缙云疏送她回来，也是想让她笼络缙云疏的心。
可这事多半只能靠她自己。
为师者也只能给她制造些发挥优势的机会，缙云疏发现徒弟比对手强，自然对她刮目相看。
毕竟在修仙界，实力为尊。
她的徒弟，她有数。
紫霞真人当下领会其意，她有意袒护水弄芙，但缙云疏面前，哪怕实力不如人，在气势上也不能输。
“比就比，”紫霞真人正欲答应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等等！”水弄芙道。
她深知润慧真人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想当着缙云疏的面，要她难堪，给她徒弟长脸。
她岂能坐以待毙！
“遣云仙君，”水弄芙道：“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一处，缙云疏道：“有什么事，非要单独说?”
水弄芙自知明人不说暗话，开门见山道：“以我与柳和鸢的实力，你觉得今日谁必败。”
缙云疏沉默。
水弄芙道：“我想仙君已然明白，她师徒二人逼我出手，只为了在你面前讨个彩头，于我无半分益处。”
“我又为何要自讨苦吃！”水弄芙走近一步。
微风轻轻吹动缙云疏的墨发，丝丝随风飞扬。
水弄芙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细语道：“今日身子不适！”
缙云疏耳边传来一丝热和痒，不知是发丝随风撩拨，还是春日暖阳照射，他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
少女一身淡紫色轻纱罗裙，一根丝绸腰封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像风一样撩过耳际，一点难耐，一点温热。
时间凝滞了片刻。
之后，一个让周围空气瞬间冷却的声音响起：“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何必拿身体说事。”
水弄芙：“……”
这一刻，她真想祝他一辈子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