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眼涟涟,好不委屈。
杨谈一息之间想明白所有,多半是他爹娘对白家透了口风,雪亭却从他这儿听出弦外之音,回去提醒了白二娘子一两句。
毕竟只要杨谈不点头,这桩婚事终究是要落空,白家白高兴一场。
只是白二娘子性格执拗,一时受不了,他这几年也看出来了。
杨谈又退后半步,撇开目光,并不直视文霜。
“我没有议亲的打算。”
他直截了当,余光里,文霜猛地身子一晃。
杨谈心肠也硬,只续道:“无论二娘子听到什么风声,都是假的。为免累及子婧与二娘子名声,杨某也会与家中长辈提,叫他们暂时歇了心思。另外,雪亭娘子好意提醒二娘子,还望二娘子明白她苦心,不要与她相争。”
文霜定在原地,脸色煞白。
杨谈再一拱手:“鸣凤司还有公务,杨某先行告辞了。明珂,送二娘子回光德坊。”
明珂原本在一边儿装聋子,闻言忙应声:“二娘子,请吧。”
文霜跌跌撞撞被明珂送上马车。
待她走了,杨谈心里方涌起一股烦闷来。
他为了溃堤案,在前头和郭家争得你死我活,背后这帮杨家人还不省心,一个子婧,一个白二娘子,平白都被杨家人祸害!
要不是白阿翩留了个心眼,他还浑然不知杨家这小把戏要玩多久。
鸣凤司。
沈谙翻过从户部调来的账册,不禁咂舌感叹:“这么多漏洞?这么大的案子,当年就翻过去了?查也不查,杀一帮汝州官员了事?”
汝州哪有这样的能耐!
“你我都知道,此案诸多巨贪大恶,根本在台省。”
杨谈点起油灯,指骨敲敲书案,“但当年什么光景?徐相横死,魏公被诛,寒庶出身尽灭。郭家燎原之势占据大半朝廷,谁能动这桩案子?谁又敢动?”
沈谙撩起眼皮,听见“魏公被诛”时,心尖霎时紧了一下。却见杨谈面不改色,仿佛在提一个陌生人。
沈谙叹了一声,将那本账册合上,“人人都不敢碰,偏你要碰。眼下鸣凤司凌驾于三法司之上,郭家骤失刑狱大权,恐怕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郭家恨我,朝上人人也都恨他们。我起了个头,你不也立马跟上了吗?徐相关门弟子?”
杨谈抢了沈谙折扇,后背靠着椅子,展开给自己扇风,道,“沈少卿,共勉啊。”
徐相大弟子沈谙呵呵冷笑:“我上了船才发现证据尽毁,眼下大海捞针,丁点儿线索没有不说,背后还有郭家等着灭我的口。杨大人,我这芳龄二十二,还没娶上称我心意的媳妇,眼见着就要陪您葬身虎口了!”
两人接连审了好几日,当年余留的左骁卫与舒王府亲兵却都对银子去向懵然不知,想来背后还有恶鬼一手遮天,将一切遗留痕迹提前抹去。
实在是过了太久,旧案重提本就不易,何况这桩大案背后是郭府。
沈谙单手支额,略有些挫败:
“你说当年梁国公屡断奇案,兼户部、刑部于一身,还能在内乱时分提剑守国门,是怎么做到的呢?我现在连翻三个时辰案卷都想立地辞官啊!”
闻得“梁国公”,杨谈隐在暗处的神色却是一怔。
沈谙也反应过来了,忙扇自己嘴巴子:“错了,杨大人,今生今世我沈谙再也不提姓白的。”
二人说话间,明珂忽然跑进来,黑着脸道:
“公子,主君叫我给您传句话。”
杨谈折扇一收,点了点手心,沉声道:“他说什么?”
明珂木着脸,模仿杨纵那个肃穆古板的语调说:
“到了成婚的年纪,爷娘自然要为你操持婚事。白二娘子你若不满意,就另寻旁的女郎,左右杨家门楣高,合该配个一等一的名门淑女。”
沈谙刚喝进去的茶差点儿喷出来,“你爹娘乱点鸳鸯谱呢?”
他眉间天然浮浪劲儿,难得有这么个调侃杨指挥使的机会,当即挑眉对明珂道:“白二娘子对你们公子痴心一片,我瞧着也是个模样端正的女郎,此等小娘子你们公子还不满意?”
明珂低头,再低头。
杨谈懒倦提醒沈谙:“沈少卿方才发了什么誓来着?”
沈谙嘿嘿一笑:“做人做事,能屈能伸。好悬我发誓留了三分余地,没说叫自己天打雷劈。”
他厚着脸皮凑过去,打探道:“我倒也很想知道,自视甚高的杨指挥使,到底想将自己配给哪家女郎?”
“你有病?”杨谈喝了口茶,垂下眼帘,没好气道,“我又不会娶个祖宗。”
沈少卿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柄折扇,画的娇艳芙蕖,好不风流。
他悠悠扇风,徐徐道:“杨大人您呢,世上千万条路,从来要择最难的那条走。譬如三年前吧,出身杨府,偏不以恩荫出仕,要去考科举,且选了最不好出头的进士科,嘿,您本事大,一举出挑。再譬如今年吧,调任吏部的机会你不要,一头钻进了鸣凤司,一个月时间把这空头衙门一手扶持起来,还拉了本少卿下水,誓要跟他郭家争个高低……”
杨谈听他长篇大论唱个没完,当即打断:“你‘起兴’完了没?”
沈谙不理他,啧啧感慨:“我意思是呀,杨大人寻结发妻,那定然也是要挑全天下最难娶过门的小娘子。这才符合您的个性!”
明珂好奇八卦:“多难算最难?”
沈少卿一脸神秘莫测,将折扇题了字的那面展开,上头一笔正宗赵孟頫体——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明珂不明所以。
杨谈一拂袖,派他去审左骁卫。
沈谙将折扇一收,一刹那多了三分正经人模样。
他冷眼瞧着,灯烛下杨谈垂眸,不易察觉的半分愁色。
沈少卿暗自叹了口气,再道:“日前我向圣人汇报查案进展,他老人家糊涂病犯了,没头没尾对我提了一嘴舒王殿下的亲事,你可晓得定了谁?”
杨谈泠然一笑,他素来冷峻凌厉,尤其入了鸣凤,几乎不见笑意。
薄唇一弯,恍惚间竟似朗月清风。
“傅清岩的王妃还能有谁?和他最交好的女人不就一个?”
他缓缓道:
“她和舒王,不是很相配吗?”
“哦哟,你倒关注起人家配不配了。”沈谙嘻嘻一笑,“果真是当了人家三年师兄,终身大事也得帮她把把关。”
杨谈蹙眉:“你不是说了不提白家人?”
沈谙举起三根手指:“最后一次。”
他幽幽望着,杨谈那双眼睛明明愁色更深。
沈谙意味深长道:“杨行嘉,你同我交个底,这回雪亭娘子回来,你究竟怎么想的?”
杨谈手里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在掌心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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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早了,鸣凤司衙门朝北,只得一丝斜光入户,全照在杨谈清冽眉目。
他微蹙的长眉,微颤的睫羽,此刻无处遁形。
城郊半山桃花间重逢,太猝不及防。一句话没说,先不清不楚地打了一场。
彼时香风卷起遮面白纱,那半张秀美的脸映入眼帘时,杨谈的刀停住了。
他发现,当年再熟稔不过的五官和线条,在分别的三个春秋里,慢慢长开,长成了陌生的模样。
他都快不认识她。
杨谈将折扇搁在案上,避开那一缕刺目的晚霞。
他侧过脸,低声道:
“长大了。”
平静的语调下,万种隐秘怅然,回环往复在这封闭暗淡的空间里荡着。
沈谙蓦地怔住。
-
白府东南角,文霏在西厢房门前徘徊良久,方等到莲姑开了门,朝她摇摇头,无奈道:
“二娘子还伤心着呢,恐怕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文霏攥紧绣帕,轻声细语:“她这痴儿,人家明白说了不想娶,她偏是放不下。”
莲姑气恼道:“这事儿怎么说,都不是二娘子的错。那杨家今日吹东风,明日又吹了西风,一会儿一个口风,就将咱们二娘子当个玩意儿。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家做事是不厚道。”文霏掩唇叹道,“可我们小门小户的,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干吃了哑巴亏。所幸文霜也才十六,还能慢慢谋个好郎君。”
莲姑牵着文霏走远,下巴努了努西北角那儿,低声问道:“元娘这头儿,可有消息?雪亭娘子使力帮忙了没?”
文霏点点头:“雪亭同我说了,似乎是舒王殿下有意出手相助,总之她也没说太清楚。不过她拿时涯威胁了一番阿爹,阿爹最近倒是收敛些,也没热络着催媒人早早来下聘了。”
莲姑同她说悄悄话:“元娘,也不是我挑唆什么。只是雪亭娘子心性,实在是个冷情的。小郎君好歹是她亲堂弟,白姓两家惟一的根脉,她连毁了小郎君前程这种话都敢挂在嘴上,恐怕也不会对咱们家真的用心。”
文霏听得云里雾里,但莲姑正了色,她便不敢轻易回答。
到底莲姑从小将她带大,无论如何,总是不会害她。
“姑姑的意思是……?”
莲姑附在她耳边道:“旁的不说,雪亭娘子十七奔十八了,待您出阁后,她也就快了。届时少了她那份接济,一是二娘子置办嫁妆难,再有,小郎君在李氏族学的束脩可不是小数目。”
文霏蹙了眉:“可是……阿爹的官位本就是因为大伯父才有的,雪亭的资财也都是她爷娘留给她的,我们家擅自取用这么久已经不合礼数了。姑姑这话,恕我实在听不得。”
莲姑气她榆木脑袋,又不能真说狠了,只能耐心抽丝剥茧:
“道理是这个道理。夫人也不愿做这个小人,所以一直没向雪亭娘子开口,但是她愁啊!为了小郎君的前程,夫人愁得头发都白了。难道,元娘希望小郎君日后只做个农户?工匠?还是商户?同白身平民一般年年缴赋税,日日挽着裤脚泡在田地里?”
文霏仍是纠结,绣帕被她拧成一条长虫。
莲姑接着诱导:“雪亭娘子给咱家找的麻烦也不少,三年前她刺杀杨郎君,圣人还发落了主君一通。您忘了?”
“所以呀,我的元娘子,您可切莫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