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为了见您,可算是从神龙寺里挪了窝,眼下正在神龙殿!”隋广福满面喜气道,“要奴婢说,还是雪亭姑娘最有面子,圣人与皇后都拿您当心尖儿肉呢!”
“中贵人实在抬举了。”白雪亭无奈淡笑,“我也就是靠爹娘而已。”
“哎,这可是说笑了。”隋广福捻起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姑娘当年十五稚龄,应制举‘博通古籍科’,满殿的文生,都够做您父亲祖父的年纪,竟无一人赛得过您。足见哪,姑娘实在天之骄女。”
隋广福拍马屁的本事一等一,早年便是靠一张巧嘴哄得帝后开心,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在这禁宫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神龙历来是帝王寝殿,格外恢宏气派。白雪亭接连转过三重明黄屏风,才堪堪瞟见最里头飘出来的一缕白烟。
她在湖州的山里依稀见过这样的烟雾,浓密得糊住人眼,身在其中,连方向也辨不得了。
愈往里,烟雾愈浓,冲天的佛陀香,她不禁略屏了息。然神龙殿的侍从们却像是闻惯了,面不改色掀开最后一道帘子,笑对她道:
“姑娘请。”
三尺高的紫金香炉,悠悠缭绕白烟。
白雪亭就跪在这香炉边上,低着头,瞥见云似的烟雾绵延几里,钻到三阶汉白玉上的龙座之下。
明黄鞋履轻轻点地,随即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
“雪亭来了?”
白雪亭叩首行了个大礼:“臣女雪亭,问圣人安。”
“上前来。”
白雪亭依言行至玉阶之下,抬头垂目,余光隐约瞟见圣人斜倚龙座,单手支额,身上却不是明黄五爪金龙,只宽落落套了一身袈裟似的长袍,一颗透绿的宽厚佛公明晃晃荡在胸口。
“阿询说你长开了,模样漂亮得极为出挑,果然不是假话。”圣人略略坐直些,感慨,“好姑娘,朕放你离开长安这三年,你可玩儿痛快了?”
“我朝疆域广大,景色殊异,雪亭有幸得见江南道旖旎风光,的确痛快。”
圣人手里捻了串红棕佛珠:“既然痛快,那朕问你,魏濯尘勾连反贼意图毁我大黎神器之罪,你想明白了吗?”
众内侍一滞,瞬间各自屏住呼吸。
殿上惟有紫金香炉仍不知生死地吐着佛烟。
白雪亭二度跪下,腰杆儿却是笔直的:“臣女相信,清者自清。”
“傻孩子。”圣人将佛珠搁在大腿上,悠懒道,“你非要这么痴下去,朕是管不了你。但朕必须警告你,这次回来,不准再和行嘉闹了。”
白雪亭垂首应是。
“最会阳奉阴违,朕还不知道你?”圣人哼笑,“罢了。待你做了王妃,清岩管着你,又有王府家事拖着,谅你也能收敛些。”
她良久没声音,圣人又问:“怎么了?高兴傻了?”
白雪亭恍然回神:“雪亭……叩谢圣人天恩。”
圣人瘫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一挥手道:“留青泥在这儿,其余都下去吧。朕和表侄女闲聊家常,不必这么多人伺候着。”
待人都走了,圣人赐了座,懒懒道:
“说说吧,这三年都去哪儿野了?”
圣人说是要听,结果白雪亭讲了没多久,就见他闭了眼昏昏欲睡。
青泥解释,圣上夜里爱诵经打坐,白天难免贪睡些。
白雪亭识相告辞。仍是隋广福送她到永巷。
“我今日得去官署,中贵人不必远送了。”
隋广福:“嗨,秘书省就这两步路,奴婢陪姑娘说说话的工夫就到了,不耽误!”
琅嬛阁隶属秘书省,三年前圣人遍寻一册佛学古籍不得,因而突发奇想设琅嬛阁,作为编修复原佚失古籍之所。并开制举,以“博通古籍”取士。
隋广福执意要陪,白雪亭也不能说不。
她遥见东宫辉煌的斗拱飞檐,留心问道:“不知太子妃最近过得如何?”
隋广福笑应:“姑娘就放一万个心,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年前儿太子妃才诊断出身孕,现下呀,整个东宫最宝贝的就是她!”
她有些恍惚,没想到三年一过,旧友惜文都要做娘了。
隋广福道:“姑娘从前在李氏族学,与太子妃情谊深厚,想来您若有空去看看她,她也一定高兴。”
话是这么说。
但一时半刻的,白雪亭不大想频繁踏足宫禁。
过月华门、永安门,走过小半条含光门街,便能瞧见秘书省门头。
白雪亭正要验官符入阁,却见不远处徐徐走来三两个人。领头那人身姿高大英武,刚一与她对上眼神,顷刻就顿住了脚步。
“哎哟,这可是不巧了。”
隋广福“嘶”一声,忙一个大跨步,小山似的身躯拦在白雪亭身前,笑呵呵对来人道:
“杨大人在鸣凤司日理万机,怎么今日倒有空来秘书省了?”
杨谈今日没穿赤红鸣凤服,一件墨蓝色团麟纹圆领袍,墨色嵌白玉蹀躞带,瞧着更像个文士。
他本也是文士出身。
十七岁自千中取一的进士科中脱颖而出,后又取中“拔萃”,授秘书省校书郎。
“去大理寺调案卷,碰巧路过。”
清越声音传过来,白雪亭指甲刮过掌心,睫羽被风一吹,轻颤一下。
这俩人谁也没看谁。但隋广福冷眼瞧着,雪亭姑娘迟迟不入阁,杨指挥使一反常态与内侍闲拉家常。
分明谁都不愿先走。
他两手一拢,露出一口白牙,呵呵道:“溃堤案是国之大案,奴婢可不敢耽误大人,您快请吧。”
说罢,抬手为杨谈引路。
杨谈目光不动声色往隋广福身边斜了一寸。
那姑娘人如其名,冰雕雪刻般人物。浅紫重莲绫长裙高高束起,密密以银线绣了蝶吻花,深蓝大袖衫将她整个人笼住。
从杨谈角度,只能隐约瞟见一截伶仃的后颈。
须臾间,琅嬛阁有人出来迎她。白雪亭略点了点头,一阵烟云般游走。
杨谈整了整袍袖,也抬步离开。
隋广福眼珠一转,将一切了然于心,两肩一拱,摇摇头暗道:哎哟,冤孽。
好悬没有血光之灾。
琅嬛阁内,同僚为白雪亭取来那册《建和词选》。
白雪亭顺嘴问道:“黄河溃堤案不是三年前的事?当年不是结案了吗?怎么又翻出来查?”
同僚终日泡在古籍堆里,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我只晓得起由是今年江南桃花汛,工部和都水监办事不力,致使伤亡数颇多,掀起一个带起百个,圣人许是觉得溃堤案背后还有的查吧。”
江南道屡犯桃花汛,帝后下诏重筑旧年堤坝,结果今年天灾来得早,工部才修了一大半,天上就密密下起暴雨,致使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
她自南边来,这事儿她知道。
最后似是罢免了好几个命官,光白雪亭记得的就有工部侍郎郭滕,皇后郭询的弟弟。
至于黄河溃堤……
那年她刚刚离开长安,只从民间传言里听说了些惨状。
堤坝轰然倒塌,压死工匠近千人,洪水接踵而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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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之间冲垮民居无数,汝州整座城几乎都泡在河里,直至半年后还能捞出泡浮囊的残肢。
死伤数目,光是记在案卷里的就近万人。
最后查出汝州刺史贪墨筑堤款十万两,致使筑堤进度极慢,且多种材料以次充好,才酿成一场惊天惨剧。
那年汝州砍了一片脑袋,血流在刑台上,好几日都没干。
桃花汛后圣人亲设鸣凤司,调杨谈为指挥使,原来是为了这桩案子。
白雪亭握着书卷的手紧了一下。
回光德坊白府已是临近傍晚,却见整间宅子死气沉沉,文霏文霜住的院子大门紧闭,隐约传来哀哀低泣。
晴与机灵,马上迎上来,两三句话讲清了早晨的事。
白雪亭往西北角去的脚步立刻停了,她有些不敢置信道:“叔父真要将文霏交到这种人手里?”
晴与嘴一撇,恨不得啐一口:“我来宅子里三年,早看明白了,主君就不是个东西!”
难怪郭府愿意低头。
郭十六郎不成体统,杨李顾几家的女儿也不是傻的,宗室女更不是。只能放低了眼,择文霏这样脾性好的小官女儿,顺带着与白雪亭添了三分姻亲。
对郭家好,对白适宗好,独独将文霏丢进地狱里去。
文霏伏案哭着,肩膀一耸一耸,音调都哑了。周静秋与文霜一人一边儿安慰她。
周静秋刚说完“雪亭来了”,就见文霏霍然坐起来,一把抓住了白雪亭衣袖,手指攥得发白。
文霏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咬紧下唇,仰头看她:“妹妹,阿姐……阿姐今日豁出了脸皮求你,你有没有法子?”
文霏当她是救命稻草,眼见着竟要跪地磕头,被白雪亭揽住手肘扶起来。
“眼下走到哪一步了?”白雪亭问周静秋。
“六礼走了一半,还未下聘书。”周静秋哀道,“我也是数日前才知道郭十六郎他……倘若一早就晓得,我拼了命也不要这桩婚事。”
文霜亦是忿忿:“阿爹当真是太过分了!”
文霏软在座椅上,靠白雪亭扶着她才不至于倒下。
“要是有机会,我与皇后提一提此事吧。”白雪亭斟酌着道,“但我提了,也未必就能取消婚约。皇后到底不是郭十六郎亲爹娘,何况叔父更是对这桩婚热络得很。”
“皇后那么疼你,你说了她还能不答应吗?”文霜心疼文霏,立即高声道,“明日……不,一会儿你就入宫!白雪亭,我姐姐的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入宫要有那么简单,我也不至于等中贵人来接了。”
文霜惯爱胡搅蛮缠,白雪亭简直同她说不清楚,“你有空在这儿逼我,不如把你亲爹骂醒。”
“阿爹就是这样,我也不指着他。”文霏扣住白雪亭手腕,“雪亭,只你能帮我了!”
晴与在一边儿侍候着,见这母女三个围着白雪亭成了阵,个个拿绣帕抹眼泪,忍不住插了句嘴:
“与郭家的亲,主君热络,夫人也没强硬拒绝呀。”
周静秋愣了一下。
白雪亭目光仍是平静,她没让晴与说下去,只道:“我仍是那句话,有机会我会向皇后提。但叔母与阿姐若是将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恐怕我也无力承受。”
说完她就走了,晴与两步跟上来。
白雪亭心里明白。
周静秋早就知道郭十六郎狎妓,却等到今早上才向白适宗发作,不就是瞧见白雪亭也为文霏不平吗?
一家子指着她去出头,但她无意当什么救世主。
顺遂缘法,爱咋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