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不知道回什么，思来想去，最后索性回了句“陆先生晚安。”
片刻后，陆则行也回：［晚安。］
林瑶盯着他回复的这两个字，莫名出神，还是有鹿提醒她赶紧给陈万回电话，她这才回神，应了声“好。”
她手机里确实有陈万的几通未接电话，去找陆则行归还礼物时忘了带手机，刚刚又在和陆则行通电话，所以陈万一直没能顺利把电话打进来。
陈万是港城人，有丰富的职业经纪人经验，在国内白手起家，后来发展到美国影视界，打拼多年积累下了不少人脉资源。
林瑶没有经纪公司，剧本也向来都是由她亲自对接，和陈万签的是商务合作。陈万有自己的经纪团队，除了不用给林瑶对接影视项目资源，其实就是林瑶变相的Agent（经纪人），佣金是普通商务经纪人的双倍。
林瑶给陈万回电话，那边显示占线，于是就先去卫生间洗漱。
洗好脸，陈万的电话进来。
林瑶做着护肤，开免提把手机放到一边，那边也没着急进入正题，而是问了她今天杂志拍摄的情况。
“明天要是顺利，应该可以拍完，”林瑶上着精华，手掌轻拍面部，稍作停顿思考了阵，“唔……后天早上差不多收尾回来了。”
“明天我过来一趟吧。”
“嗯？”
“怕有鹿一个人忙不过来。”
林瑶笑了笑：“要是怕有鹿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昨天就该跟着过来了。现在才有这个顾虑，是不是多此一举？说吧，到底什么事。”
陈万安静下来，像是在思忖着要不要说。半晌，她舒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AS的代言没有了。”
AS是国际奢侈品牌，很少会给国内影星代言。
林瑶两年两座奖杯拿下来，风光无限，影响力与日俱增，加上陈万在国外积攒的人脉资源，本来是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把这个代言拿下，没想到半路出了岔子。
林瑶把发圈拽下来，蓬松的长发蓦地散开，遮住她两边侧脸。闻言，不过略微一顿：“业娴老师拿下来了？”
“嗯。”
“给的什么title，知道吗？”
“不出意外是大中华区。”
林瑶嗯了声：“我想也是这个。”若是合作顺利，说不定下一年就可以升全球线了。
业娴是圈内前辈，仅差一座金翎奖大满贯，国外大奖倒是拿了不少，这几年主攻国内市场，出了不少票房口碑双丰收的佳作。
上一年电影节，人人都以为业娴会拿下金翎最佳女主完成满贯。不成想，年仅25岁的林瑶凭借《十三峰》中的叶秋一角，横扫国内外大奖，更是一连两年拿下金翎与明珠两座权威奖项，力压大青衣业娴。
那段时间有关林瑶“资本运作”的通稿铺天盖地，除了来自黑粉的造谣，绝大部分其实是业娴团队下场买热搜，煽风点火。
林瑶和AS的品牌契合度很高，加上刚拿下明珠奖，热度居高不下，本是有望拿下这个代言。然而，业娴团队那边几个黑通稿下来，似是而非，以假乱真，自然没能通过AS品牌方对艺人舆情风险的评估。
反观业娴，业务能力极强，又有着足够的国际影响力，庞大的公关团队给她营造出来的“低调沉稳”人设，也很符合AS的要求，两者取其一，业娴又有意作对，面对顶级公关的降维打击，林瑶哪里争得过。
从卫生间出来，林瑶发觉对面沉默了，也就清楚陈万要说的不止这件事了。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坏的消息吗？”林瑶是开玩笑的语气。陈万为AS的代言费了不少心思，现在花落别家任谁都会不舒坦。
陈万欲言又止：“小瑶，你……”
“嗯？”林瑶语调轻松，笑着道：“什么你说呀。”
“唐明霁不是有意签你吗？业娴再厉害，你有唐总撑腰别说AS的代言，就是富莱的代言说不定都可以冲一冲。据我所知，唐总和富莱总裁是好友。”
林瑶靠坐在床头，重重闭了闭眼：“我签不了。”
“为什么？”
“我刚把他得罪了，”林瑶的笑掺着嘲讽，“就在前几天。我骂他多管闲事，道貌盎然，蝇营狗苟……还有很多，你要听吗？”
陈万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明白AS的代言为何会黄得如此彻底，呼吸都凝滞了几秒：“小瑶，你是要走向世界的，就算不想跟唐总，也没必要彻底把人得罪。”
“我知道啊。”林瑶笑容苍白，手指无意识用力缠绕着头发，几乎忘了疼痛：“可是我不想要什么你明白的，他想要什么你也应该明白。”
无论是情人，女朋友，还是法律上的妻子，他都给不了她想要的。
他就连追求都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在得到你后，给予你足够的尊重。
当征服的快感褪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
夜色静谧无边，顶层套房里，陆则行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颀长身形在地面上投出一道暗影。
自幼被作为继承人培养长大，陆则行在他三十五载的生涯里，几乎未被人单方面切断过通话。
家里人注重教养，身边朋友亦是彬彬有礼，从未有人像林瑶这样，不给人丝毫准备，猝不及防便将电话挂断。
但他只牵唇笑了声，并未觉得被冒犯。
不难想象，以林瑶那极强的自尊心，刚刚那样的情形，大概率是羞窘极了，一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最后连借口都来不及编便慌忙逃窜。
柏叙捧着个檀木盒进来，恰好看见他唇角未及敛尽的笑意，眉梢微扬：“什么事让先生这么高兴。”
“有么？”
“还是什么人？”
陆则行静默几秒，视线转向檀木盒：“东西到了？”
柏叙眼底笑意浮动：“嗯，应该会符合您的要求。”
陆则行说了句“辛苦”，伸手打开盒子，里面是未经雕琢的黄杨木料，圆柱形，很规整的干燥木块。
他指尖抚过木料，黄杨木表面有粗刨的痕迹，指腹下冰凉的触感。
“可以。”他给了准话。
柏叙颔了颔首，随即把盒子合上了。
陆则行捻了捻指尖，黄杨木料的质感仿若犹在：“贺伯那边打算怎么处理。”
“贺老先生说先让小贺少爷在家禁足。等领证期到了，再派人直接带过去。”
“我那爱子心切的姐姐也肯？”
柏叙如实道：“贺老先生亲自发话，大小姐也只能应下。但若是到了领证期，小贺少爷一直不肯……”柏叙皱了皱眉头，其实大小姐已经心软了，只不过碍于两家婚期说定，不好反悔，才一直逼着自己儿子。
陆则行眸色沉沉，望向落地窗外的深邃夜景，低沉声线听不出情绪：“无妨。”
…
翌日，天公作美。
《Rose》杂志拍摄进行的很顺利，不出意外，第二天下午林瑶就可以返程回海市。
拍摄一直进行到下午，落日余晖几乎与海平面连成一线。今天不用下水，林瑶穿着黑色高定礼裙，在沙滩，礁石上不断变换姿势，裙摆飞扬，深V高露背的设计，尽显妩媚性感。
海风轻拂林瑶的头发，摄影师还将她的细腻与温柔充分展示。
一组拍摄结束，中场调整，有鹿立马撑着伞过来，把拖鞋递到林瑶脚边，肉疼地看着她黑了半个度的手臂：“天哪姐，你晒黑好多，这得多久才能养回来呀。”
林瑶穿上鞋，因为比有鹿高半个头，她顺势接过遮阳伞：“不是有你的营养膳食吗？相信没几天就能养回来了。”
有鹿沾沾自喜：“也是。”
另一边，陈万和杂志主编尹宛宛正低声交谈，两人关系不错，因此拍摄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都很好沟通。
过了会儿，陈万又去和摄影老师许鸣讨论。
陈万一早就赶过来了，不是在接听电话谈商务，就是和杂志团队沟通拍摄，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等拍摄彻底结束，在回酒店的车上，她才得空和林瑶提起唐明霁的事。
有鹿被遣去了副驾，林瑶戴着蓝牙耳机听访谈节目。
是国外一档聚焦于演员、导演以及编剧的访谈节目，名叫《InsidetheActor''sStudio》，演员工作室。由著名主持人JamesLipton主持。
林瑶前段时间让有鹿找的视频资料就是这个，主要是为了学习前辈们总结的演戏经验。找的是精简版，更有利于她直观学习。
陈万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堆，看着林瑶铁了心的模样，头脑阵阵发胀：“小瑶啊，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底线和追求，可在事业面前，谁不是撕层皮掉块肉才能趟过去？”
林瑶皱了皱眉，勉强听着节目。
“我昨天已经探过唐总那边的口风了，只要你去服个软，拿不到AS，其他高奢还怕拿不下来吗？”
不怕拿不下AS，就怕以后再也拿不到高奢。
陈万把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全压在林瑶身上，坚决不可能因为得罪了唐明霁，便一失足成千古恨。
AS代言的失利，不就是因为唐明霁也掺了一脚么？
唐明霁要给业娴撑腰，他们能怎么办。
林瑶乱了节奏，没听清耳机里的声音，抿唇看向陈万：“你觉得我服个软就够了吗？”
他明明是让她悔婚。
而悔婚的后果只有两个。
要么她悔婚，跟了唐明霁。要么她悔婚不跟唐明霁，同时得罪养父母和贺家。无论哪一个，是她能承受的么？
因此，比起悔婚带来的后果，她宁愿得罪唐明霁。
陈万沉默。半晌，才迟疑地开口：“你就这么不想跟唐明霁？”
这时候刚好抵达酒店，林瑶摘下耳机，面无表情地道：“对。”
“为什么？”陈万其实不是很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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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霁三十二岁未婚，私生活干净，背景强厚，就算不结婚，谈个恋爱又能损失什么？
为什么？林瑶忍不住笑出声：“如果我不是林思尔，现在就该被人打包送到他床上。”
-
两人不欢而散。
陈万碰了一鼻子灰，深觉自己扬名立万的路就要走向终结，呼吸都不顺畅了，接了通电话后，便去和杂志方复盘看素材。
回到酒店，林瑶脱掉鞋，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向沙发，径直进了浴室。
包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出来，砸在地毯上。
有鹿看她光着脚，连忙拽了双拖鞋，发现林瑶的手机也掉了：“哎……手机！”
浴室的门已然关上。
-
水流砸向地砖迸溅出水花，热气蒸腾。
林瑶站在花伞下，任由热水淌过面颊，湿漉漉的睫毛轻颤，眼睛泛酸，也不知道是水流，还是泪水。
在她演过的电影中，有段剧情女主便是在浴室中发泄情绪。
林瑶扬起脖颈，让热水更全面地冲刷脸庞，水流渗进睫毛，眼前像是蒙了层雾，氤氲一片，似真似假。
有时候，林瑶都分不清戏里戏外。
她觉得自己在戏中，体验着他人的情感作为自己的情感，可当她努力想要从戏中走出时，却发现怎么也醒不来，挣也挣不脱……
在浴室待了半个小时，有鹿敲门：“姐。”
林瑶关了水：“怎么了？”
“有陆先生的电话，要接吗？”
林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抹了把脸上的水，再次确认，最后沉默着道：“马上出来。”
大晚上的，林瑶不知道陆则行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匆忙间出来，林瑶头发也没吹，只用干发帽包住湿发，拿过手机就要回拨过去，想起什么又垂眸整理了下衣服，纤白指尖才按下拨出键。
林瑶往沙发坐下，安静等待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被热水浸得通红，睫毛仍旧很湿润，显然没怎么用毛巾擦干。
约摸十几秒的时间，于林瑶而言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每一秒都被拉长，直到耳边传来对方接听的振动声，林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林小姐。”
电话里溢出的声音裹着电流，低沉内敛，林瑶脑海里还是昨日的尴尬，指节无意识蜷缩。她轻咬唇瓣，应了声“嗯”。
“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我刚在……”洗澡二字及时止住。林瑶闭了闭眼，改口道：“我刚在忙，没注意到手机响。”
陆则行刚工作回酒店，打着电话走向客厅。听到林瑶的解释，他笑了笑，单手放松领带，漫不经心地将西服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
“今早出门便看见林小姐在忙拍摄，怎么，现在还没结束？”
林瑶怔了下。
然后反应过来海岛就那么大，以陆则行的身份，即使海岛不属于他，也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恰好路过看见很正常。
毕竟，谁又敢拦下他。
又有谁，能让他纡尊降贵拍照。
“已经回酒店了。”林瑶低声说，“我只是忙着其他事，没有在拍摄。”
“现在呢？”
林瑶呼吸轻了几分：“现在不忙了。”
那端忽地传来另一道男声，是柏叙。应该在和他汇报工作相关。陆则行抬手示意了下，随即朝电话温声道：“抱歉，稍等我几分钟。”
林瑶轻轻“嗯”了声，垂眸看向沙发扶手，手指来回轻抚。
陆则行没把手机贴在耳边，传到林瑶这边的声音小了下来。
“先生，可以开始会议了。”柏叙说的是和海外的视频会议，因为时间差，陆则行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视频会议。
陆则行：“几分钟。”
柏叙应了声好，又道：“还有您英国的行程，那边给了答复。等您会议结束就可以出发，我已经订好机票。”
柏叙说完，便先去了会议室。
陆则行重新将手机抬起，这次是和她说的：“抱歉，等很久了吗？”
林瑶回了句没有，手指不自觉握紧手机，鬼使神差的：“您一会儿要走了吗。”
“英国那边有点事。”他简单揭过，嗓音里似乎含了无奈，“本打算明天请林小姐吃饭，看来这个计划要泡汤了。”
“工作重要。再说，也应该是我请您吃饭。”
“嗯？”他似乎来了兴致，“怎么说？”
林瑶低声解释：“谢谢您那日在山庄的款待。”
林瑶虽然说的是客气话，但心里确实承了他的情。
并不是所有男人，在你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愿意真心送上一碗醒酒汤，而不是趁机多灌几口。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更是没有。
陆则行无声地笑，转身走向会议室，算是收下了她的谢意：“那便约在两日后，林小姐有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