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啊……真是疼死她算了……
冬宁手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左右翻滚，心中哀嚎连天。
阿娘以前也没跟她说过，姑娘家来葵水会这么难受，这跟要了命也差不多了。
正忍痛间，门打开，脚步声沉稳有力，徐行缓步，不似芳嬷嬷的火急火燎。
小冬宁似有所感，连忙拉高被子，只留出一双湿润润的眼睛，望向来人。
他站在床边，官袍还未脱，端的是威严赫赫，却朝她俯首低头，关切的眼睛淡去了一抹疏离。夕阳砸在他背上，晕开暖黄的光，霞姿月韵，华若青松，真是天底下再没有的标致人物了。
小冬宁一下看呆了眼，身下倏忽又涌出一股暖流，不知为的什么，她红了脸蛋子，半张小脸儿怯怯地往锦被里缩。
“小叔叔……”
绵软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锦被，却一点也不能削弱那语气里的委屈。
“嗯。”他应一声，在床边坐下，看她这一脑袋虚汗，不由皱眉，“怎么疼成了这样？”手背擦过她的额头，蹭下来不少的汗。
冬宁一下窘迫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面对着小叔叔，就是羞于启齿。
她扁扁嘴，眼睛胡乱瞟着，就是不敢正眼看他，红云悄悄地爬上了耳朵尖。
“就是……疼……”
不知道说什么，她随口应着。
瞧她这脸红不自在的模样，章凌之明白，小姑娘着实害羞了。
但他却也坦然，只声音轻柔道：“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这几日都不用去鹤鸣堂用膳了，就让嬷嬷在叠彩园里给你弄点吃食。”
“嗯……”听着他如此温柔的关切，小冬宁垂下眼睫，不由湿了眼眶，那股子委屈又忍不住，从心底蔓上来。
“怎么了？”瞧出她情绪不对，章凌之耐心发问。
小冬宁想了想，并未思量太多，委屈巴巴地开口：“小叔叔，嘉义哥哥欺负我……”
这一下，两个大人都愣住了。
芳嬷嬷尤其诧异，这事儿，宁姐儿都没跟她说，就这么在章大人面前告他侄子的状，也不知大人会有何想法，毕竟那可是他亲侄子。
不安地瞟到男人脸上，他侧脸线条峻刻，眉眼更是较往常冷肃。
“怎么回事？”
语气已然很不善，芳嬷嬷心一提，就怕他因此对冬宁生出意见来。
“他……他……今日把我堵在湖边，还非要……非要亲我……”说着，长睫轻颤，沾湿了几点泪痕，更显出那双水眸中娇弱惊惧。
“你说什么？！”
“他亲到你没？！”
两个大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同。
冬宁先朝芳嬷嬷摇摇头，泪眼朦胧的猫儿眼又看向章凌之，他脸色铁黑，已然在发怒的边缘。
“真的……小叔叔……我没有说谎的……”她小声哭诉着，孱弱的身子还在被窝中轻轻发抖，像只被遗弃的小猫，硕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沿着凄惶的小脸儿滴下，落到锦被上。
只被小姑娘眼泪这么一淌，章凌之心口一揪，微微泛疼，火气蹭地就窜上了脑门。
“我知道了。”拇指擦去她咸湿的热泪，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娇嫩的脸颊，他倾身上前，温柔轻哄：“雪儿乖，不怕的，那个坏蛋，叔叔现在就去收拾他。”
“嗯！”她笑着抿抿嘴，卷进几滴咸涩的泪，小手从被窝中探出，攥住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小叔叔，你最好了……”
章凌之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抽回，可对上小姑娘依恋的、湿润的大眼，心一软，就任由她这么攥着。
“好雪儿，快歇下吧。”
眼见得他就要起身，小姑娘竟是得寸进尺，拉着他的手放到被窝边，牵住不放，“不要，你等我睡完了再走。”
“宁姐儿！不得无礼！”芳嬷嬷早不满冬宁拽章凌之的手，这下更是厉声呵止。
小冬宁嘴一瘪，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要，不要嘛，我就要小叔叔陪我……”
这小姑娘撒起娇，真是叫人没辙。
章凌之叹气，唯有苦笑，可这心里竟不觉出反感，反是有种充盈的满足，一颗冷硬的心被这小女儿情态，捂得暖融融的。
“好，好，我不走，等你睡着先。”
芳嬷嬷给冬宁灌下热乎的姜枣茶，小姑娘一边砸吧嘴喝，手还紧紧牵住他不放，似乎怕一松手，他就真要跑了去。
嘴角噙着无奈的笑，那眼神中的宠溺是他自己都未曾知觉的。
“好啦！”
冬宁一口气喝完，又躺回去，章凌之抬手，指背替她抚平粘在脸上的发丝，声音温柔得不自知，“好孩子，睡吧。”
小冬宁乖巧地闭上眼，认真酝酿睡意。
柔嫩的小手贴住他粗糙的掌心，指尖修长，掌心宽大，似乎还散着淡淡沉香，男人的骨节，坚硬，凸起，蕴含着无声的力量。手心传来温热，流遍全身，似乎连腹内那处疼痛都被缓缓纾解。
章嘉义被颜冬宁刚刚那情态吓住，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担心她出什么事，又担心她会到叔叔那里告状，心神不宁地在房里躲了一下午，就是不敢出来。
还是丫鬟紫苏过来敲门，“小公子，主子叫您去鹤鸣堂，都等您吃饭呐。”
章嘉义脸色煞白，像被针刺了一般从椅子上弹起。
完了完了！小叔叔该不会教训自己吧？不会吧？就为了那么个无亲无故的小贱/货？毕竟，自己可是他亲侄子呀！
章嘉义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鹤鸣堂。
母亲和章凌之已然就座，只是红木八仙桌旁，只摆着两张椅子，再没有第三张。这架势，一看就是要收拾自己。
他硬着头皮挪步过去，臊眉耷眼地在他跟前停下，“叔……”
章凌之并未给他个正眼，慢悠悠夹起一片鱼肉，铺到碗里，“跪下。”他声音不大，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月珠诧异地看他一眼，唇瓣蠕了蠕，到底不敢多嘴，只好偷看几眼儿子。
章嘉义以为是在说她莫名其妙大出血的事儿，膝盖啪一跪，吓得连连求饶，“叔！我……我真没有……这真不关我事儿啊！我只不过在树下和她说了会儿话，不知怎的她就忽然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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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垂眉低眼的王月珠一听，又瞪着眼转过头来。
筷子“啪”地一放，章凌之愤愤道：“没说这个！在那儿之前呢？你都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章嘉义心虚地眼珠子直轱辘，还在狡辩，“我……我没……就是想关心关心她……”
“啪”！
章凌之手一扬，直接一巴掌甩他脸上。
一旁的下人都瞪大了眼，王月珠更是被震得一个哆嗦，不可思议道：“阿越！”
章嘉义捂住脸，不可思议地对上叔叔冷冽的锐眼，“叔……我……你……”他竟是委屈了起来，骨嘟着嘴，眼泪要掉不掉的，“你……你打我……就为了她……”
“章嘉义，我告诉你，苑马寺主簿这个活儿，你干得了就干，干不了，有的是你人能替你。”他冷声冷气，眼睛像是要从他脸上剜下肉来，
这是在拿差事威胁他了。
这个苑马寺的主簿，还是章凌之想法儿给他安排的。
章嘉义并没有考过什么功名，到十七岁上还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有考中。章凌之替他捐了个贡生后，这才给他安插进了苑马寺。
王月珠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扯住章凌之的衣袖，“阿越，你消消气，为这么个事儿不值当，别把身子气坏了……”
章凌之奋力一甩，将衣袖从嫂嫂手中抽出，冰冷的目光只是钳住章嘉义的脸。
“章嘉义，你要是再敢胡作非为，苑马寺的活儿你是别想干了，我章府也容不下你！”
“我……知道了……”他嘴巴蛄蛹着，面上乖乖应承，心中早已把章凌之翻来覆去骂了个透。
叠彩园。
小冬宁一觉睡醒，捂在肚子上的汤婆子还暖和着。
她不知道，夜里芳嬷嬷摸过来两次，给她把快凉了的汤婆子换了热水。
芳嬷嬷扶她起来，端来水盆替她梳洗。
“孃孃，姑娘家来了葵水以后，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小冬宁好奇地发问。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同，就是宁姐儿以后会长大得更快了。”芳嬷嬷拧着帕子，竟是笑了。
她一向严肃惯了，甚少有笑的时候，每次一笑，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眼角的褶子一起往上堆，看起来总有几分别扭。仿佛她天生就不擅长笑这件事。
帕子展开，糊到小姑娘脸上轻轻擦拭，“打今儿起，宁姐儿就是大姑娘了，可再也不能把自己当小孩子，更要学会懂事点。”
“尤其是和章大人相处，千万要注意分寸。”替她擦过脸，转身又把帕子丢水盆里，“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现在更是要注意，切不可再随意搂抱章大人，连跟他牵手也不可以，知道了没？”
“哦……我晓得了嘛……”她垂下眼睫，脸蛋浮现出淡淡的粉光，翘起脚尖，晃荡着两条小腿，沉默不语。
可她喜欢牵小叔叔呀……
想起他，竟一下羞怯起来，身体里的热流持续涌动，轻轻冲击着血管，汇聚到心口，有点酸还有点麻。
或许……难道……
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