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义体诊所大门紧闭，锈迹斑斑的金属门牌摇摇欲坠。
临时搭建的遮挡棚下面。
一个女孩年纪不大，背靠在墙上，蜷缩在商店招牌后面，头一点一点。及肩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隐约可见遮挡下白皙的面容，她看起来睡得正香。
可惜，这场好觉很快被打断了。
夏黎在混沌的意识中挣扎，与那道黑影的目光猝然相撞，竟瞥见他眼瞳中浮动着幽蓝的冷光，闪烁着“FS”两个英文字母。
她尚且来不及思考含义，一双苍白的手从黑暗之中骤然袭来。那手指瘦骨嶙峋，泛着近乎病态的苍白。
她猛地起身。
太迟了。
夏黎狠狠抹了把额头，手心顿时沾上粘腻的冷汗。紫红色的霓虹灯在视线中晕成扭曲的光带，潮湿的空气中裹挟着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该死！”
她摸着空荡荡的衣领，咬了咬后槽牙，手臂关节处的金属零件在快速挥动下发出难听的噪音。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刚因交不起房租露宿街头，这混蛋就趁她睡觉的时候抢走了脖子上的吊坠，那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夏黎胸腔怒意翻涌，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滞。
黑衣人速度快得惊人，转弯时毫无征兆，甚至喜欢专挑无路可走的地方，动作流畅地像是经过专业训练一样。她好久没有遇到身手这么好的人了。
夏黎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把骨头给躺散架了。
她不耐烦地甩了甩胳膊，刚随手扎的几缕黑色长发逃脱发绳的束缚，垂落在清瘦凹陷的锁骨。右侧辅助机械手臂在多次改装下已经勉强使用了10年，关节和外观严重磨损，现在更是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可惜功能和外表更完善的仿生机械臂造价昂贵，现在还买不起。
眼见马上就到十字路口了。
“嗖——”
伴随着呼啸声，夏黎双目陡然睁大。
一辆廉价的银色面包车擦着鼻尖从面前横穿而过，就在她侧身避让的短短几秒钟，红色尾灯下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夏黎琥珀色瞳孔中隐隐怒火中烧。
她不甘心地将脚边塑料制的垃圾桶踢倒，又上前追了几步。
直到足以穿透黑夜的刺眼亮光打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夏黎下意识眯起眼，抬手遮挡。
她缓缓抬起头。
霓虹巨幕上虚拟偶像透过指尖缝隙对着她微笑，形状各异的飞行器穿梭其中，呈现出一种令人眩晕的视觉效果。
夏黎恍然惊觉，她早已从到处是垃圾和涂鸦的小巷离开，来到一片繁荣的商业区。
宽大不合身的T恤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单薄，发丝凌乱，瓷白的脸虽染上脏污依然有种动人的美感，前提是如果忽略那双眼睛的话。
先前的怒火尚未完全褪去，新的不甘与骨子里的轻蔑又争先恐后地爬上来。
动听的女声缓慢而清晰地念着广告词，“漫游逃生游戏已上线68天，欢迎新玩家注册体验，模拟最真实的旧纪元地球生态……”
电子屏幕上，黑色短发的男人手持利刃与面前狰狞的树藤搏斗，画面上方一连串小字快速飘过，看不清晰，一个红色圆点在右上方跳动着。
略带磁性的嗓音混着夏黎尚未平息剧烈鼓动的心跳，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手指缓缓向全息广告下贴的游戏海报探去。
指尖触碰到海报的瞬间，一股扎人的阴冷沿指尖直直地刺入心脏，她骤然收回手。
还是想办法找回母亲的东西要紧。
“刺啦——”
悦耳的广告音被突兀的响声打断，电子屏幕转播画面变成黑色。
“遭遇不明入侵，服务器故障……”
夏黎眉心狠狠一蹙，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视线骤然暗了下来。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那抹熟悉的幽蓝色再次出现，随即失去意识。
*
“检测到新玩家进入，正在为您分配直播间……”
“为玩家接入4343直播间……”
“确认投放地图——原始森林。”
“新手副本【迷雾森林】，存活72小时即为完成任务。”
意识和身体尚未完全连接，夏黎已经能听见温和的男声在脑海中不间断响起，就像讨人厌的苍蝇，说着让她想去死的话。
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两下，夏黎突然不想睁眼了。如果她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新玩家，直播间，原始森林，她进入了那个到处投放广告的漫游逃生游戏？
夏黎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晦气！
这个破游戏的广告简直阴魂不散。
不光是在她之前租的小房子周围有一席容身之地，就连夏黎躺在滴着水的桥洞壁上都能看见它的游戏海报。
不过后来被她揭下来堵在渗水的缝隙处。
凭着高额的游戏奖金吸引玩家，又依靠刺激血腥的现场直播吸引观众，至于她那个没从游戏里醒过来直接脑死亡的邻居，大概率连社会新闻都挤不上去。
毕竟现在死个人太正常了。从天而降的酸雨，天价的医疗费，不堪重负的体力劳动，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夏黎紧闭着眼睛，试图多给自己些时间去消化这个诡异的事实。
耳边风声传来，带着黏液滴落那种令人恶心的动静。
她心里一紧，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身体记忆先于理智做出反应，夏黎左腿抬起用力蹬地，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向后翻滚，眼睛随之睁开。
浓郁的墨绿透出腐败的气息，近五米高的血藤叶子全部退化，只剩下粗壮的根茎，表皮布满肉瘤状的凸起，被割裂后流出猩红的黏液，像是溃烂的伤口。
察觉到目标远离后，它慢吞吞地将根茎收起，缩回阴影，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几条稀稀拉拉的弹幕从视野边缘飘过：
【花瓶预定】
【这机械臂型号早该淘汰了】
【没意思，连个见血镜头都没有】
【散了散了】
夏黎刚刚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没工夫理会弹幕里幸灾乐祸的小杂碎。
紧接着又缓缓飘过来一句话。
【新人运气不错嘛，碰上送死的了，血藤吃东西的时候有30s冷却期】
字里行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血藤繁茂的枝茎上一个中年男性的身体被横贯而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叠起来，双目圆瞪，透出几分濒死的绝望，穿过他身体的枝条欢快抽动着，努力吸吮自己狩猎而来的养料。
男人眼珠僵硬地转向她，手臂颤颤巍巍地抬起，细腻的仿生皮肤掀开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机械零件。
这是……求救的意思？
夏黎装作没看见，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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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头去。
不是不救，是她真没那个本事。
稍微慢一步，挂在上面的就该换一个人了。
夏黎心中有些崩溃，广告词不是说模拟旧世纪地球生态吗？虽然她读书少，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个鬼样子！
浓稠的雾气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钻入鼻腔，异常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看不见一点阳光。
这是一种和生活在巴伦城的贫民窟截然不同的危险。那里她虽然也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但总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稍有不慎，就成了她脚底下踩着的肥料，说不定连骨头都能被消化得干干净净。
要不然这么高额的奖金夏黎早就跃跃欲试了。
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
“啪嗒——”
男人的尸体被伸缩的枝茎抛下来，只剩下干瘪的空壳。机械零件突兀地撑起骨骼和框架，让夏黎想起小时候被她胡乱塞进各种积木的玩偶。
现在大部分人的身体零件几乎都被仿生义体替换，夏黎看向血藤的目光掺上几分怜惜。
它以人类的血肉为食，想吃饱还真没那么容易。
不远处的少女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刚吃了三分饱的枝茎又开始探出来，那股香甜的气味一直无孔不入地渗进表皮的缝隙。
夏黎敏锐地捕捉到，当即决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还是先怜惜怜惜自己吧。
脚底的触感软绵没有支撑，好像随时都要陷下去。一个荧光绿色的孢子磨磨蹭蹭荡过来，划出梦幻的轨迹，亲昵地想要落在她手上。
那道男声再次响起，“请小心这种荧光色的孢子，误食会变成它分裂的容器。”
夏黎伸出的手瑟缩了一下，眼前的小东西从精灵瞬间变成催命符。
果然，她不应该对这里的任何事物抱有期待。
那道声音跟在她脑子里响起一样，夏黎耸了耸肩，嘴角一扯，“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么蠢。”
“嗯，我知道的。”男声似乎带着些笑意。
见鬼了，可能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你是谁？”夏黎问道。
“我是漫游的专属ai，我的名字是昆仑。”他听起来很有耐心。
听到名字后，夏黎肩膀瞬间垮下来，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个游戏系统里的所有ai都叫昆仑啊，我还以为你是我的专属ai呢。”夏黎的腔调在刻意控制下显得抑扬顿挫，她撇了撇嘴，带着明显的失望。
“那你的业务也太忙了。”她小声嘀咕，带着几分意兴阑珊的调侃。
夏黎隐隐有些奇怪，生产商通常会将这种功能型人工智能的声音设置地极具辨识度，不同于那些精美的情感型仿生人追求尽可能的真实，功能型人工智能的声音具有很强的机械感。
或许漫游的生产商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她的怀疑并不是没有依据。
这群经过改造的人类既对仿生人产生生理和心理上的情感寄托，又傲慢地害怕它们真的具有人的情感，害怕自己会爱上它们。
被做成人类模样的机械体，却又对它们真的变成人充满恐惧。
“昆仑，你刚刚救了我。”夏黎用肯定的语气说。
“根据《游戏守则》，新人副本前十分钟享有基础危险提示权利。”昆仑用它一如既往的嗓音回答。
夏黎挑眉，“那如果我快死了呢，你会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