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没有再下楼，但她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外婆气喘吁吁站在楼下，看着像是听到了风声，从麻将桌上匆匆跑下来。
菲林站在阳台，没有露出脑袋，只隐蔽地看着他们交谈。
“你来干什么！张勇，你怎么还有脸来！”
陆外婆看到张勇，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从前的女婿。
见到昔日的丈母娘，哪怕已经很多年不见了，但到底还残留着一点对方是长辈的印象，张勇那种大老板派头少了几分。
“瞧你说的，我来看看我女儿，不是天经地义么。”
张勇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触怒了陆外婆。
一辈子对人说话都和和气气，连个红脸都不曾有的陆外婆，忽然眼睛四下寻找，然后气冲冲抓起角落里的扫帚，对着张勇打过去！
“你还敢来！敢来！我让你来！”
从来不发火的老实人，骤然发起怒来，哪怕人已经老了，到底也是有几分悍不畏死的血性的。
张勇见扫帚抽过来，人下意识躲，躲着躲着那气势就卸了。
“哎哟，我来见见我女儿，您老这么动手合适吗？！”
这些年张勇也是发达了，见到的人都是商界上客客气气的，甚至有些还要拍他的马屁，一口一个张总的喊。
昔日的丈母娘动起手来，那股农村妇女的彪悍劲儿就出来了。张勇一面狼狈躲避，一边扯着嗓子道。
“宁宁！宁宁！你就这么看着你亲生父亲被打死啊？”
中年男人的嗓门，其实亮起来比女人的还要吵。
那些跟在陆外婆身后跑来看热闹的乡里乡亲们，只是远远站着，都能听到这里的对话声音。
再加上看到一辈子好脾气的陆外婆拿着扫帚打人，这架势可不多见啊，大家都渐渐围了过来。
菲林在楼上看着沉默。
她见外婆这样动怒，担心老人身体不好。年纪大了，就要注意血压，不能经常动气。
她转身进了卧室。
张勇那边还在嚷。
“我见我亲生女儿，见我张勇的种，就是打官司到了法庭上，老子也是站得住的！”
听他这么说，路外婆气坏了。
你要是真认这个孩子，过去十五年明明有那么多机会，逢年过节怎么从来没出现过？
不说生活费了，学费有问过一个子儿吗？
给孩子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买过没有？
什么都没！怎么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陆外婆正要大骂，就听楼上传来声音。
“外婆让开！”
陆外婆一听这话，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下一秒，以张勇站的位置为中心，哗啦啦下起一盆雷阵雨。
围观看热闹的邻居们，哈哈哈拍大腿笑。这可比电视里演的精彩多了。
张勇被淋了个落汤鸡。
他抹了抹脸，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全是水。
勉强眯起眼睛抬头看阳台上的人，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菲林淡淡开口。
“这些年是我外公外婆抚养的我，你想认我，先把这十五年的所有生活费补上，拿50万来。我也不要多。”
陆外婆听了这话，张了张嘴，有些着急，又听菲林说起了下一句。
“当然，就算你给了这五十万，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最多只能在你以后老了，病到动不了了，让人给你打点基本的生活费饿不死，或者等你没有人管的时候，给你送养老院。”
“你非要用血缘关系来说事儿，我就也这样。毕竟亲情这种东西，咱们之间没有。你也没培养过。”
菲林平时不喜欢大声说话，但当了那么多年班长，维持秩序的能力早就练了出来。
在必要场合，把嗓门放大一些，字正腔圆说话，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这是必修技能。
本来那些附近站着旁听的众人，听到了这几句话后，愕然了一会儿，面面相觑。
“杨花这外孙女厉害呢。”
“叫我这么小的年纪，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以后可受不了欺负。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厉害，以前还当这孩子文静，走出社会要被欺负呢。”
“也是啊，这闺女我们看着长大的，杨花夫妻俩养她，可费了不少劲儿。现在她亲爸不闻不问十五年，找过来一张嘴巴就要认下来，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看张勇这小子的样子，这些年可挣了不少钱，那辆小汽车还是辆宝马。这可真是混出头了。”
“当年不就是张勇攀上城里的富婆了，才和陆曼那妮子分开么。”
众人看着起劲儿，忍不住交谈起当年的事儿来。
菲林从楼上下来，将外婆手里的扫帚接过来，对张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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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把我养大很不容易，你不要再来气她了。既然当年没选择做一个父亲，现在也不要奢望能凭空多出一个会给你长脸孝顺人的女儿来。除非你这些年一直没生出孩子，老天也看不过你抛妻弃子，特意让你绝种，你才想起我来。”
说这一大段话时，菲林连磕巴都没有打一下。
她平时给人的印象，向来都是文静乖巧，甚至有些内向的。
大家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容易害羞，但是听话乖巧的性格。
谁能想，真是要么不吭声，一吭声直接跟夏天打雷似的惊天响。
张勇站在那，身上滴答落下的水没停过，他目瞪口呆看着菲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来认女儿之前，也想过也许宁宁不会接受他这个父亲。
但他如今财力不菲，这是彰显一个男人身份非常重要的标志。他潜意识里觉得，只要自己从现在开始，能多给女儿一些钱，亲情就能重新培养回来。
但实际上，如果不是听到了菲林现在考大学成绩好，也许张勇到老都想不起来，还要回过头来找女儿。
有出息的孩子值得认，没出息的孩子他就忘了。
不然这十五年里，也不会一直半点都没想起来过了。
菲林那么轻易就把张勇的遮羞布扯开，让他没了面子。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张勇强压怒火，瞪着菲林。
“你妈他们都教了你什么，把你教坏了！”
怎么能不认亲生父亲！
菲林眼里讥诮闪过，一边给身旁要被气到的陆外婆拍了拍背，一边语气愈发冷硬。
“子不教父之过。你没教过，就没有资格去说别人。”
“赶紧走吧，不然我要报警了。你现在看着生意做的挺大的，要是想让今天的事情闹上新闻，我也不介意。事情说出去，也让别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是菲林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通常人在青春期，或者还没完全进入社会被锻炼过之前，容易不好意思，脸皮薄，别人稍微强势一点，把你架在某个位置，就下意识因为胆怯恐惧，而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了。
可菲林从不将自己的节奏，放到别人手中。
她有自己的主场。
哪怕不是她的主场，她也绝不恐惧。
就算恐惧，也要破除心结，直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