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一响，家属院的水泥空地便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十一岁的林薇扎着两条小辫子，正和几个女同学跳着皮筋，嘴里念着清脆的歌谣，橡皮筋随着她们的跳跃上下翻飞。男孩子们则更野一些，分成两拨，在空地另一头追逐着一个破旧的沙包，呼喊声、笑闹声混成一片，给这片灰色的建筑群增添了无限生机。
林婉儿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幅充满年代感的画面。她刚帮着母亲周玉兰收拾完屋子，准备看看弟弟妹妹们。林薇玩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见到姐姐，远远地挥了挥手。林婉儿笑着回应，目光却在寻找十四岁的弟弟林强。
林强没在玩闹的人群里。他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正一个人闷头往家走，脚步有些沉重，不像平时那个有点小活泼的少年。
“强子！”林婉儿喊了一声。
林强抬起头，看到姐姐，脚步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低低地叫了声：“姐。”
“放学了？今天怎么没跟同学玩？”林婉儿随口问道，伸手想帮他拿下书包。
林强却往后缩了一下，把书包抱得更紧了些，“没……没什么好玩的。”
林婉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孩子平时虽然不像林薇那么外向，但放学后也会跟小伙伴凑在一起聊会儿天，或者直接奔向那个他心心念念的旧书摊。今天这蔫头耷脑的样子，明显是有心事。
“回家吧，妈今天炖了白菜粉条。”林婉儿没再追问，领着他往家走。
晚饭时，林强的沉默更加明显。他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胃口，眼神也有些飘忽。林建国和周玉兰忙着讨论给即将回来的老三林涛收拾屋子的事，林勇和李秀娟也在小声说着话，一时没太留意到小儿子的异常。
吃过饭，林婉儿主动揽下了辅导弟弟妹妹功课的活儿。林薇的数学题有点绕，林婉儿耐心给她讲解着。林强则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摊开作业本，却半天没动笔，只是盯着书本发呆。
“强子，作业有困难？”林婉儿讲完林薇的题，转头问他。
林强猛地回过神，慌忙摇头：“没，没有。”他拿起铅笔，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
林婉儿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有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心里大概有了数。“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她放柔了声音。
林强手里的铅笔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姐姐温和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眼圈微微泛红。“姐……”
“嗯，你说，我听着。”
林强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今天……今天体育课，赵磊他……他故意把我书包撞掉了……”
“赵磊？他为什么撞你书包？”林婉儿问。她记得赵磊是厂领导家的孩子，平时有些傲气。
“他说……他说我的连环画是破烂货……”林强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炫耀他爸给他买的那个……那个什么游戏机，说我的书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林婉儿的心沉了一下。她知道林强有多宝贝他的那些连环画。家里的零花钱有限，林强几乎把所有的期盼都放在了周末的旧书市场上。他会为了几分钱跟摊主磨上半天，买到一本心仪的连环画能高兴好几天，翻来覆去地看，用旧报纸仔细包好书皮，生怕弄坏一点。尤其是前几天，他好不容易攒够钱，又跟摊主软磨硬泡，才用比预算低几毛钱的价格买到了那套让他魂牵梦绕的《射雕英雄传》。那几本小册子，他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书都摔坏了吗？”林婉儿最关心这个。
“没……没坏，就是……就是散了一地……”林强吸了吸鼻子，“我冲他喊了，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就说，不就是几本破书……”
“那你怎么做的？”
“我……我把书捡起来了。”林强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光在打转，“姐，书不是破烂，书里的郭靖黄蓉，比他的游戏机好玩多了……可是……可是他们都不懂……”
看着弟弟委屈又倔强的样子，林婉儿心头一阵发酸。十四岁的少年，自尊心正强，却因为家境的窘迫，连自己心爱的宝贝都要被人嘲笑和践踏。这种无力感，她懂。
“他们不懂，是因为他们没有你这样的眼光。”林婉儿伸手，轻轻拍了拍林强的肩膀，“赵磊有他的游戏机，那是他爸妈给的。你有你的连环画，那是你自己一本一本淘来的宝贝，是你用心换来的快乐。价值不一样，不能比。”
林强愣愣地看着姐姐，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安慰。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林婉儿继续说道，“你觉得你的书好，它就是好的。那些英雄好汉的故事，能带给你的东西，是游戏机给不了的。懂吗？”
林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的委屈好像被姐姐的话驱散了一些。
“不过，”林婉儿话锋一转，“赵磊故意撞你书包不对，下次他再这样，你要告诉老师，或者回来告诉我和爸妈，不能自己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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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知道吗？”
“嗯。”林强应了一声。
林婉儿看着他虽然情绪缓和了些，但眉宇间还是有点郁结，想了想，从自己裤兜里掏出几张毛票，塞到林强手里。“这个你拿着。”
林强吓了一跳，连忙推回去：“姐，我不要！我……”
“拿着。”林婉儿把钱又塞回去，语气不容拒绝，“这不是白给你的。就当是……预支你下个月的零花钱。或者，你帮我跑跑腿，买点东西，这是报酬。”她知道直接给，这孩子肯定不要。
林强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手心有些发烫。他知道姐姐平时也很节省，这几毛钱对她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去买点你想买的吧，书也好，别的也好。别因为别人的话，就否定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林婉儿温和地说，“快写作业吧。”
林强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姐姐，用力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铅笔，这次，笔尖落在纸上，有了力气。
第二天放学，林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约上了几个平时一起逛旧书摊的小伙伴。他用姐姐给的钱，又添上自己剩下的一点，买了一本新的武侠连环画。这次，他没有自己藏起来看，而是大方地拿出来，和伙伴们围坐在家属院的一个石桌旁。
“快看快看，这是我新买的《萍踪侠影录》！”林强把书摊开。
几个脑袋立刻凑了过来，眼睛放光。
“哇！林强，你又淘到好东西了！”
“这本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快翻快翻，看看张丹枫出场了没！”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小心翼翼地传递着那本连环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快乐。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本小小的连环画上。
一个小伙伴羡慕地说：“林强，你眼光真好，总能找到这么好看的连环画。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运气就好了。”
林强听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他看着伙伴们专注的神情，听着他们热烈的讨论，忽然觉得，和大家一起分享这些故事，好像比自己一个人看，更有意思。昨天被赵磊欺负的阴霾，似乎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腼腆却开心的笑容。
林婉儿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微微上扬。她知道，弟弟心里的那道坎，算是迈过去了。“哎呦，不错哦。”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回屋，准备开始她的每日签到。小孩子的世界简单又直接，快乐也很容易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