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暖气打得足,一桌子人,每个人都被热气烘得满脸红光。
覃乔坐在台长陆明远左手边第一张座位,正翻看着台里三季度广告收益报表,钢笔笔尖轻轻一圈在疑问数据上做下标记。
陆明远合上文件,清了清嗓子,说起另一件事,“下周五,陈嘉树的个人专访,我们一致认为还是覃台亲自出马比较合适。”
他的话让覃乔偏头看过来,“陈嘉树的采访,交给新闻部的主播就可以了。我作为副台长,没必要亲自上阵。”
“覃台,您太谦虚了。您在BBC这些年采访了多少国际政要和行业巨头?我们台里现在的主播,哪个能比您更有经验?”陆明远十指交叠放在桌面上。
新闻部主任王琳点头附和道,“陈嘉树指名要您采访,显然也是看中了您的专业能力和国际影响力。”
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桌面,就像陈嘉树这个名字,落到她心底,激荡起经久不息的涟漪。
“叮铃铃——”闹铃声猝然响起,惊得倚着办公椅瞌睡的覃乔挺坐起来,手肘打到了桌边的相框。
“啪”相框倒扣。
她扶起相框,看着照片里四个孩子的合影,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表面,心脏却在逐步在回温。
窗外月色朦胧,斑驳树影在窗户上轻轻摇曳。
凌晨两点,机场出口照样喧嚣,国际机场里混着很多外国人的面孔,身边的人很多都找到了自己的亲友,或挥手大喊,或小跑向前迎接。
覃乔在人群一点点散开后往前走,当看到顶着一头粉红头发的女儿出现在拐角时,高举起手摇动。
她正想喊湉湉,却看到女儿身旁同行之人竟是陈嘉树,已到唇边的话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而恰在这时,她与陈嘉树四目相对,心脏不由地紧缩一下。但随之意识到他的眼疾,不可能发现她,心下微微松泛,但伴紧随来的却是胸腔闷堵喘不上气,产生阵阵压痛。
她低下头,编辑信息发送给女儿,告诉她自己台里临时有事,让她自个儿打车回去,随后紧着步子往门口走去。
覃湉手中的手机振了振,她放慢脚步,掏出手机,读完信息,她转头对旁边的男人说,“叔叔,我不能跟您一块走了,我得去负一层打车。”
在飞机上,两个年龄跨度有三十多岁的人,相谈甚欢。
起因覃湉晕机,跑卫生间不及时,将呕吐物吐在这位叔叔的袖子上,他只是让助理取了几张湿巾做了简单处理,一点儿没怪罪她,并且还让机组人员帮她拿了一瓶电解质水。
这位叔叔西装革履,身形颀长挺拔,即使黑发中掺了稍许银丝,仍没湮他轩昂英俊的容貌以及不怒而威的气势。
然而,一开口却是格外和蔼可亲,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小汪,我们车到了吗?”陈嘉树问跟随在侧的助理。
这次为期一个月的商务谈判,由陈董带队三名高层、六名技术骨干,经过多轮磋商,终于在前日与科特兰电子科技签署了海外建厂的合作协议。
队伍其它九人被安排休假,而陈董因国内事务,马不停蹄地回国。小汪打完一个绵长的哈欠之后,毕恭毕敬地回答,“司机早在门口等着了。”
陈嘉树敲着手里的盲杖,余光里女孩的身影停下来,他也跟着止步,偏头询问,“小秦,住哪里?”
覃湉刚给母亲回完信息,听出叔叔话外的关心之意,抬眼回视叔叔微笑的眼睛,回答,“星汇区,但叔叔您不用管我,我妈妈说国内的出租车司机都很友好,坐出租车很安全。”
聊天中陈嘉树得知,小姑娘十七岁虽是中国人,但自出生就定居在Y国,这些年不常回国,这次是她首次独自一人坐国际航班回来。
不满十八岁,还是小孩。
陈嘉树发出邀请,“我也住星汇区,一路,上我车吧。”
“我......”虽说这个叔叔应该是好人,但母亲交待过,不要跟陌生人搭话,尤其不可以跟他们走。
陈嘉树听出她的顾虑,小姑娘警惕性还挺高,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笑笑道,“国内的确很安全,小秦,那先这样,我先走了。”
他说着抬步往前走,助理跟紧他,刚绕过护栏,背后一串脚步声小跑上来,紧接着清甜的女声喊他,“叔叔!我住在‘缦合九里’,顺路吗?”
汽车在机场门口停不到十五分钟,由于影响其它接客车辆通行,被机场监控拍下来,罚款信息已发到覃乔手机上。
她粗略扫完信息,一抬头,看到覃湉和陈嘉树一块出门。
这丫头刚和她交代让她坐出租车回家,怎么还跟着陈嘉树?
侧车窗贴着隐私膜,外面的人看不到车里面,加上覃乔开的这辆车又是上个月回国新买的,覃湉没见过。
所以当覃湉从车侧面走过去时,没发现车里的她。而她只在覃湉出现在前挡风玻璃前时,稍俯了下身。
掀开眼皮,她看到这一行三人走到黑色宾利前。
助理模样的男人坐副驾驶,陈嘉树收起盲杖,在覃湉坐进车里之后跟进去,司机收回垫在车门框上的手,小跑回到主驾驶,最后一个坐进车内。
车子扬长而去,覃乔踩油门慢悠悠跟过去。
车行驶了有十几分钟,覃湉僵硬地坐着,始终提着一口气,这辆车后座宽敞,两人坐着还有很大的余地。
覃湉这会儿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追上这位叔叔?
关键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刚才望着叔叔愈走愈远的背影,她竟生出……不舍。
“小秦,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陈嘉树慢慢睁开双眼,车里没有光源,他眼前是一片漆黑。
黑暗让听觉和其它感官更加敏锐,小姑娘不安地动着身体,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以及不敢大喘气的表现,即使已经放得很轻,他仍然能捕捉到。
覃湉交握的手指松开,“我……我不紧张。”
陈嘉树侧眸,语气带着长辈的关怀,“家里几口人?”他想聊点轻松地话题,分散小姑娘的注意力。
覃湉很诚实,“我们是六口之家,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姥姥和妈妈。”
六口之家,却没有父亲。
陈嘉树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小秦的中文很标准,是有请中文老师吗?”
覃湉摇头说,“并没有,而是姥姥和妈妈从小到大有意培养我们说中文,在家里都是全中文环境,因为姥姥说,人不能忘本。”她轻轻“呀”一声,“您真觉得我中文说得好?”
陈嘉树眉梢弯起,点点头。
汪特助偷摸着往后瞅了一眼,董事长和这个小姑娘在飞机上就一见如故,两人互动频频,空乘还把他们错认成了父女。
还真别说,小姑娘长得和董事长这眉眼间真有几分相似,尤其这双深邃的眼睛。
“我哥哥比我说得更好。”覃湉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叔叔,我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很亲切了,你和我哥哥……”辈分被她整乱了,她吐吐舌头改口说,“我哥哥有些像您。”
陈嘉树一听,哑然失笑,前面的汪特助一时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的笑声,虽然是善意的,还是让覃湉脸涨的通红,弱弱地道,“sorry……”
“没关系。”陈嘉树笑着挪开眼平视前方。
说笑间,陈嘉树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根据机械女士提示音,接通电话,放到耳边接听。
“哥,到家了吗?”
手机虽没开免提,听筒里的声音还是有漏出来。
覃湉依稀听出电话那头是个很温柔的女声,她没想听,便转过头看窗外不断倒退的路灯。
“快了,你怎么还没睡?”
“睡过了,刚醒。一看时间三点就想着你这会儿应该到国内了。”
“嗯,早点睡。”
“下午电视台录制,要不我给你推到下周?你晚上不是还得飞港城,身体吃得消吗?”
“不用,按正常行程走”
那头哧哧笑了阵,拿他打趣,“马上要见到嫂嫂了,怕是睡不好觉了。”
陈嘉树带笑说,“好了,你早点睡。”
挂掉电话的同时车辆平稳停下。
“‘缦合九里’到了。”汪特助扭脸看这个小姑娘。
司机连忙下车,拉开覃湉这边这扇车门,覃湉下车。
她没立即走而是对里面侧坐看向她的男人,摆摆手,“叔叔,感谢您送我回来,再见。”
“路上小心。”陈嘉树温声回应。
*
演播厅明白色的灯光,坠在陈嘉树身上,连影子都无处遁形。
陈嘉树将盲杖交给助理,再由工作人员的引领着,迈上一级台阶,随后一人独坐一张长排沙发。
台下观众席上坐着二三十位观众,其中不乏各行业的精英翘楚。
这些人的关注点全部落在陈嘉树身上,他却只定定地望着,进来时那扇门。
门敞开着,外面不断有人经过,他仅勉勉强强分辨出色块,红的、黑的、蓝的……在他眼前晃过去,但都不是覃乔。
陈嘉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坐端正,先正了正衣领,再整理起两只袖口,动作细致看似从容,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掌心已沁出薄汗。
十八年了,他老了。
早上他在镜中看到了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让他怔了一怔。
好在啊,没有应了她当年玩笑的“地中海企业家”。
“陈总,别成天愁眉苦脸的,你这发量可经不起折腾……”
“哒哒”
他被由远及近地高跟鞋声拉回现实。
一转头,覃乔已站在他身侧。
陈嘉树起身,而今,他的视力已经下降到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依稀辨别出她盘着发,仍是播报新闻时的那份淡然与端庄。
他主动伸手,“久仰,覃主播。”
覃乔露出标准职业化笑容,回握住他的手,“陈董,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他无名指上这枚婚戒在光下一闪,同时硌到了她的指骨,覃乔眼皮微微一跳,依稀听到导演台传出模糊的指令,镜头随即推过来正对准他们交握的手,背后的大屏幕上跟着切到手部特写。
“这是婚戒吗?”
“不是说陈董单身至今吗?”
……
两人在观众唏嘘声中落座。
指缝里还留有他手心的湿气,覃乔持着得体专业的语气,正式进入采访环节,“陈董,您的‘全域智家’被誉为‘改变家庭生活的革命性产品’,您能简单介绍一下它的核心功能吗?”
陈嘉树没做过多话题以外的解释,而是简略精准的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语速平稳,措辞逻辑紧密相扣,每句话都透露出对产品的深刻理解和十足自信。
大屏幕上出现智家产品中最初级的一款感应灯示意图。
微蓝的光线映在他的极佳骨相的侧脸上,“比如说,它是深夜自动熄灭的卧室灯,也可以是感应到人体移动即亮的廊灯。”
在他停顿时,覃乔和那些人一样看大屏幕,陈嘉树继续慢声讲述,“这套系统的最初灵感来自于一个特别的……朋友,她为了让她的丈夫睡得安稳,去适应他的生活方式,却也因为长时间睡不好,得了神经衰弱,甚至影响到了工作。”停了几秒,“她不知道,比起他的黑暗,他更怕她皱眉、憔悴的模样。”
覃乔侧眼看他一张一合的薄唇,“它允许一个人怕黑,也允许另一个人惧光。让所有矛盾和需求在同一空间共存,这便是全域智家的核心功能。”
台下响起一阵短暂的掌声。
半小时后,话题由浅入深,逐渐转向了陈嘉树创业路上的艰难时刻,众人目光灼灼,显然对这位“电器大王”的创业故事充满了兴趣。
陈嘉树静静地注视她的脸,像是在回忆那些年的风风雨雨。
“艰难时刻太多了……”
作为主持人,覃乔的职业习惯让她始终用最专注的目光凝视着陈嘉树的脸。
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当年般明亮,漆黑的瞳仁如同夜晚的海域,深邃却不平静。
尽管十八年的时光悄然而逝,岁月的痕迹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但并没有削弱他的气宇轩昂,反而更像是时光赠予他的勋章。
近十分钟的个人创业故事,陈嘉树平铺直叙这些年的历程,屏幕切到脸部特时,正是他说出那句,“这些最艰难的时刻,有两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的……妻子。”的时候。
跟着镜头清晰记录下这位向来沉稳的企业家泛红的眼尾。
台下更是接连发出疑问性的喟叹。
众所周知,这位董事长已有五十,膝下却无一儿半女,且至今孑然一身,从未有过婚讯。
而今天他不但戴了证明婚姻事实的戒指,还亲口提到了妻子。
“陈董要结婚了?”
“难道说之前是隐婚吗?”
……
只有覃乔知道他此刻的情绪波动是为了那位挚友。
覃乔微敛了敛眸,随即微笑道,“感谢陈董的分享。”
接下来,再谈到被业内人士称作“零缺陷”管理者时,陈嘉树笑着摇头,“零缺陷’实则是一种态度,而不是结果。在制造业,一个微小的瑕疵都可能影响用户体验,甚至带来安全隐患。”
覃乔接住他的话茬,“所以,‘零缺陷’更像是一种对完美的追求,而不是对完美的苛求,对吗?”
“没错,”陈嘉树认可地点头,“‘零缺陷’的难点恰恰在于平衡,既要对每个环节死磕,又要非完美者的现实……”他列举了制造业中几个典型案例,最终归结道,“真正的专业是知道在哪个环节需要百分百,哪个环节可以接受百分之九十九。”
覃乔抚了抚手里这本提纲,同时将并拢的双膝不动声色的转到左边,采访继续进行。
根据提纲,她问了从广大网友中票举选出的问题。
“听说您曾经在某个重要决策上留下遗憾,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陈嘉树略作沉吟后道,“确实有一个决定,让我至今难以释怀,那是一个关于……关于信任与坦诚的选择。”
“您后悔吗?”
“后悔这个词太轻了。”
他的口吻平淡的仿佛在谈今天的天气,可眼里生出的悔过以及自恨昭然若揭。
覃乔顶着他的视线,浅浅吐一口气,在镜头移过来时,自信在脸上洋溢,“陈董,您刚才说‘后悔’这个词太轻了,那如果用‘成长’来形容呢?那些选择,虽然可能让您感到遗憾,但它们是不是也让您学到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些经历,才塑造了今天的您?”
她的提问既没有回避陈嘉树的情绪,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为积极的方向。
陈嘉树眼神微动,似被她这番话触动了。
陈嘉树的储备知识和临场反应能力不亚于她这名专业主持人。
他从多方面延伸分析了成长教会他的东西,以及如何将这些经验学以致用。
“技术不该是武器而是桥梁。”陈嘉树目光淡扫台下,“这是我创业初期,被上的第一堂课。”
不少人低声复述他这句话,而后认可地频频点头。
到了观众问答环节。
“陈董。”观众席一位短发女士站了起来。
女士所在位置在观众席位左后方,陈嘉树只得侧身面向她。
“业内都知道您一向低调,很少接受媒体采访。是什么契机让您决定这次走到屏幕前,与我们分享您的故事呢?”
陈嘉树微笑道,,“感谢提问。这次接受采访,主要是基于两个战略考量。其一:全域智家’代表着我们对智能家居未来的思考,它不仅是技术创新,更是生活方式的革新。”
“其二……”他缓缓转回来,眼神在覃乔脸上柔软下来,“‘乔树’其中隐藏了一个字。”
覃乔轻抿唇,众人又开始小范围交流,陈嘉树没卖关子直接揭晓,“一个“与”字,乔与树。”
覃乔手指收紧,指腹在提纲上压出白印,且听他继续讲,“当年读《诗经》,看到‘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总觉得是藤蔓高攀了树木,实则……木高百丈,萝系一心。”他轻松一笑,转开眼睛,面向二十多人,“大家听完故事后能记住我们的品牌理念‘让科技持有温度’,便是这是这次分享的最大意义。”
陈嘉树用缜密的思维方式回答了两个战略考量,有人听懂了,有人还在回味,过后,掌声再度响起,久久不息。
最深层的涵义,陈嘉树笃信唯有覃乔能懂。
*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惊动了屋里的她,覃乔转头,看向声音发源的地方。
磨砂玻璃门上出现一道颀长匀称的身影。
覃乔呼吸瞬时凝住,过后是狂跳不止,以快知天命的年纪,自以为以看淡一切,却也抵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
她推开办公椅,径直往门口走,却在即将快到门口时,猛地刹住脚步。
“请进。”她压着声。
门一点点推开,再与他私下相见,跨度是漫长的岁月,整整十八年。
“陈董,您的……采访已经结束了。”她的声线逐渐染上冷意。
陈嘉树挥动盲杖走向她,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已到她面前。
随后,他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只纯黑色钢笔递给她。
看到这支钢笔,覃乔瞳眸中似发生地震,她下意识地回头看笔记本,本该夹在上面的钢笔不翼而飞。
她时时刻刻带着它,可这次却连它丢了都不知道。
“在电梯间捡到的。”他的手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拇指在笔身刻着“覃乔”两个字上摩挲。
覃乔视线不在钢笔上而是在他的眼睛上面,他的瞳仁中跳动着不明的细碎光点,眼尾带着潮湿,眼白上浮着几根红血丝,看上去很是疲惫。
“您拿回去吧。”覃乔轻叹了声气,“也算是物归原主。”
陈嘉树握着钢笔的手一根根攥紧,但又似突然之间想明白,他展颜问,“它陪伴了你二十几年,你当真舍得?”
“一件不值得的旧物而已。”覃乔语气寡淡,陈嘉树配合地点头,将钢笔放入口袋中,她又问,“您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办公室。”说是看办公室他的眼睛紧锁在她脸上,“帮我描述一下吧。”
这间办公室有五十平方,进门正对是办公区域,会客区在右手边,组合式米白色牛皮沙发,茶几上有一套茶具,墙上有一幅山水字画,经过会客区便是整幅落地窗,外面阳光正好。
覃乔真的给他描述了一遍,陈嘉树眼睛弯起一丝弧度,“我大概知道什么样子了,这儿还算规整。”
他往窗子那儿望过去,“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第一年,我就因网脱做了手术,当时真正体验了一回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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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夜盲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只是一周。
当时走哪儿碰哪儿,挺心灰意冷的,你还为了我放下工作,每天陪着我、照顾我、开导我……医生还说了我这病只会愈来愈重,虽然他没有说得很直白,但大概意思就是早晚会失明。
你啊就告诉我,人活在当下,过好现在,你现在就放弃,公司怎么办?手底下那五六百名员工该怎么办?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肩上的单子有多重,我的责任有多大,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撑也得撑下去。
你看,转眼都二十多年,没想到还挺能撑,员工也从五六百发展到十来万,担着这些人的饭碗生计,不能有一天松懈,有时候想想自己挺‘作死’的,真到那时候,他们该怎么办?”
他是用一种近似诙谐的语调说那些过往,覃乔却听出他强烈的责任感之上那种压抑的担当。
覃乔说,“陈董,我给您沏杯茶。”她抬手指向沙发那里。
是让他坐下来,慢慢讲的意思。
他唇畔笑纹加深,“私下就别称呼“您”,覃主播讲究公事公办,但我是希望……”
小幅度左右挥动盲杖,他往沙发方向走去,杖身打到茶几腿,跟在他左手边的覃乔轻声道,“右转往前走两步就到了。”
陈嘉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收起盲杖,正想着拿纸巾擦拭杖底部,他左手手背被指尖挠了一下。
接着纸巾拂过他的拇指关节,他反手握住它,将杖底擦拭一遍,覃乔又收走了他的纸巾。
盲杖被他放在自己身侧,说起刚才未说完的话,“至少在这里,我们还能是当年那个会为了一杯茶,争论放两克茶叶还是三克茶叶的.……老朋友。”
“陈董说得对。”
抛下这句话,覃乔拿着桌上的玻璃茶壶去接纯净水。
她很快回来,将茶壶放在电陶炉上,摁了开机键,“你喝大红袍还是龙井?我这儿只有这两种。”
覃乔悠然落座在陈嘉树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陈嘉树转身向她,“都可以。”
水开之前两人无话,覃乔俯身去沏茶时,陈嘉树在她背后问,“还回Y国吗?”
覃乔将第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回道,“目前工作重心放在国内,五年内不会在出国。”
她刚坐下,陈嘉树又问,“四个孩子也带来了?”
“没有,他们在国外的学业还没完成。”
“不想他们?”
“每天都会视频通话。”
“有照片吗?我想看看他们。”
“在家里,没带来。”
陈嘉树眼神微微变化,忽而牵了牵嘴角,“你还记得我讨厌喝什么茶吗?答对了,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戴这枚戒指。”
覃乔略感诧异,只是因为他不合时宜地和她玩笑。
随后,她兴致缺缺地道,“陈董,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戴这枚戒指。”
“我再请教覃主播一个问题,你随身带着我当年送你的钢笔,是不是说明,你并没有放下过去?而你刚才又说不值得,是不是自相矛盾?”
他抛出这个尖锐的问题,让刚端起茶杯的她,手晃了一晃,“陈董你真说笑了,我之所以带着它,是因为它‘没坏’,但也不是说必须是它,这个意思你懂吗?”
“你知道我平时外出靠什么做参照物吗?”他不等她回,而是自问自答,“靠人带路,在外面这根棍子唯一的作用是不让我撞墙,就像刚才你不提醒我,我很难辨别沙发方位,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是不是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我同样离不开它。”
覃乔一口茶没喝,僵硬地放下茶杯。
她用钢笔的‘没坏但非必须’否定他所怀疑的感情羁绊,而他却用盲杖的“看似无用却离不开”反向证明有些依赖,它与实用无关,而是早就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她反驳不了,陈嘉树用她的标准推翻她的结论。
他放缓声说,“只有你知道我怕黑。”这句话轻的像一声叹息。
覃乔瞳孔蓦然放大,只因从他这句话中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她别开视线,无意落在办公桌上,她“蹭”地起身。
却在这时候,陈嘉树也跟着起身,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扭脸,看到他这双像是被水雾笼罩的明眸。
这些年她并未特意留意过国内财经新闻,陈嘉树个人也比较低调,只有行业大事件,他的名字才会出现在‘乔树集团’的新闻标题下。
她知道在他带领下,集团用十二年时间从一家地方企业,发展成长为国内头部实业巨头。
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很好。
直到去年年底,她游览财经网页时的无意中看到一则有关于‘乔树集团’二年前的旧闻。
新闻配图左上角说明文字写着:乔树集团创始人兼CEO陈嘉树手持盲杖出席全球智能家电峰会。
他的视力真如新闻中所写已经退化到这种程度?
可每次他们都能完成对视,他的眼睛仍是灼亮有神。
又比如说现在。
“乔乔,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有多久?”
覃乔的目光下移至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面和他说问这句话时的四平八稳反差甚大。。
“陈董请您自重。”
陈嘉树攥着她的手腕,怕她甩脱他又担心弄疼她,二选一他还是渐渐卸了力道。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如果我不因一己之私推开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是我的独断、自私,以及扭曲的英雄主义。”泪水在他眼中盈含,音线细微的打颤,“你知道吗?那个在黑暗中提灯为我照亮前路的人,说得那句“我陪你”,它成了诅咒也成了信仰。”
覃乔顷然泪目,她抽出被他虚握住的手,害怕似的退后好几步,“陈嘉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说什么吗?你该有的体面呢?”
她惯有的理智,在他握住她手那一刻,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这番话完全是胡言乱语。
他再次伸手过来,但她距他远了,这次他抓了空,他往前走,双腿撞到了茶几边沿。
覃乔眸光闪了闪,浓密的长睫,掩不住眼底流露出的一丝微痛。
陈嘉树全然不觉得疼痛,看着她模糊成虚影的身体,凄然扯了扯唇。
继而凉薄道,“体面?我的体面是等他死。”
一边是诅咒他永失所爱,一边是信仰她会来复活他,感谢上苍,最终他的信仰终于战胜了诅咒。
覃乔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句话竟然会是从陈嘉树口中说出,她愤然看着这个已经不认识的男人。
“陈嘉树,你疯了。”短短几个字,说到后半句她几乎失声。
她疾步走至办公桌,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转身时,看到往外走的他往被茶几腿绊住,踉跄往前,狼狈地跌跪在地上。
覃乔几乎本能地跑过去,搀着陈嘉树的胳膊扶他起来,并把手里的文件塞入他手中。
冷硬地对他说,“没经过我同意,于十六年前私设信托账户,陈嘉树你的独断不是一次了,你永远不会改变。”
这份《不可撤销信托》复印件是一月前瑞士信托基金机构的工作人员发来给她的,附带还有一份提前告知书。
她打印出来逐字逐句阅读条款,该信托账户里有陈嘉树十六年间,每年可支配收入的百分之九十,是以,账户金额庞大。
不可撤销。
顾名思义,即使设立人都无法取出资金,触发条件只有两项,设立人满五十周岁,或不可抗因素,比如设立人失能、身亡。
其实陈嘉树不来,她也会去找他,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最担心的正是现在这样。
他哑声,“是不是我改变了,你就回来?”
这位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大企业家,幼稚地抓她话语里的漏洞,让她即好气又好笑。
她抬起一点下颌,对上他垂下的目光,“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陈董,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的我不会收。”
而不是因为他所猜想的因为他即将失明而回归。
陈嘉树听懂她话后的深意,反而畅然扬眉,“因为……这是我走到今天的所有动力,乔乔明白了吗?”
“……”覃乔已无话可说,唯有手指在不断紧握又放松。
他长舒一口气,坦言,“其实,十六年前你回国那次,我到江市见了……”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推进来,她的母亲杨淑华出现在门口。
“乔乔。”杨淑华轻唤她。
陈嘉树和她一块转身,顷之张唇,轻喊一声,“妈。”
杨淑华视线给到陈嘉树脸上,对他略颔首,“嘉树。”
回去的路上覃乔打着方向盘,耳膜深处却是不断出现陈嘉树那句“妈。”
艰涩的一如当年陈嘉树第一次喊杨淑华,可后来喊着喊着也习惯了,甚至比她叫的还勤快。
时隔十多年,再听到这一声,难怪杨女士连脸色都变了。
开开停停,车子终于停在一个大路口,这是一条双向八车道。
这是城市的市中心,车辆总是大排长龙,,想要通过这条十字路口至少排队等待三个红灯。
等红灯的空档,覃乔偏头看向左面的商城幕墙,嵌进墙里的电子屏上循环播放某珠宝广告。
时尚、繁华、流光溢彩。
但她却依然记得,很多年前那里曾有一家网吧,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