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东西？”
闻青檀没忍住问了一句，“这……写的什么？”
这辈子他就没见过这般丑的字。
陆骁冷着脸却没回应。
他将镇纸移开，视线沉沉从纸上扫过。
乍一看这些字，他还以为沈商凌在胡抹乱涂故意装神弄鬼。
可略一细看，他竟发现，沈商凌是真的在临摹他给的字帖：
那字一勾一划中，确实是想摹着那贴上的字形的，奈何功夫不足，就导致了字帖上的字如一条龙，沈商凌写的就成了一条虫。
陆骁继而又将视线落在那边桌角下的一个小竹篓内，那是江三文来西阁时，给备的废纸篓。
此时那纸篓内，好几个大纸团。
他过去捡起一个打开，就看到了上面更加惨不忍睹的“字”。
陆骁挑了挑眉，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闻青檀在一旁察言观色，不由十分纳罕：
陆骁神色这般生动变化，真真少见。
“王爷，这字是那沈商凌写的……字？”
闻青檀也没再玩笑，“他一介名士，故意如此？”
陆骁也不瞒他，将沈商凌说的那不破不立的借口说了。
“呵，”
闻青檀失笑，“王爷便也顺着认了他这个托辞？”
“先养着罢了，”
陆骁笑意有点恶劣，“左右这世上难得几分乐事。”
闻青檀：“……”
“嗯？”
见闻青檀忽而不说话，陆骁不解扫了他一眼。
“不瞒王爷，”
闻青檀跟陆骁一向无话不说，跟着一笑道，“王爷这种笑意……许久不见了。”
确切说，陆骁这种透着点恶劣的笑意，他是最熟悉的，是陆骁鲜衣怒马少年时最常见的笑意。
那时的陆骁性子其实很有些顽劣不堪，又腹黑又不羁。
但后来陆骁父兄薨逝，家中大变，他性子也仿佛一夜间沉肃了下来，眼底再难看到什么活泛气。
此时乍然看到陆骁脸上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恶劣样子，闻青檀甚至一时间颇有些恍惚。
怪不得江元麟说过，陆骁自这次嵇北回来后，整个人似是有些不同……看起来，果真如此。
到底是什么，又将陆骁的眼底，刺激出了那一抹活泛气？
“有些事更通透些罢了，”
陆骁一挑眉，“很奇怪？”
闻青檀莞尔一笑：“挺好。”
陆骁轻哼一声。
至交挚友间，很多话不必多言。
“王爷，”
这时闻青檀又笑道，“明日我见见那沈商凌。不过，是否让他先去琦玉院一趟，我在那边等他。”
陆骁立刻应了。
他知道闻青檀为人极有城府，又格外谨细，必定是对这判若两人般的沈商凌心存疑虑。
若是说写字，故意涂抹亦有可能。
说变俗讲《西游记》，不定是之前这人哪里偶然间看过的一本杂书。
拿出芙蓉皂制法，也可能是先前沈家显赫时，留下的家族秘方之一……总而言之，都可以搪塞解释。
但驯蜂就不同了。
世家子弟又一介名士，最是清高不过的，别说沈商凌，便是这世上随便一个士人，也不可能低下身段专门去学什么驯蜂。
况且，驯蜂那是能一蹴而就的手段么？
不曾长久的驯养过蜂虫，又怎能如此娴熟地驯养那凶暴无比的蜜罗刹？
驯蜂一事，闻青檀必定是要亲自确认的。
……
沈商凌一大早就醒了。
他穿之前一向都晚睡晚起，毕竟老咸鱼。
但到了这个世界，晚上什么消遣也没，还没电！天一黑差不多就该睡了。
屋里还没窗帘，一大早薄薄的窗纸就透亮，睡饱了不醒都不可能。
沈商凌洗漱完，小心把自己自制的牙刷和药膏放好。
这还是在陆骁回来之前，他冲府里要做香皂的材料时，多要了点东西，试着弄了这个牙刷，又托府里找医师，拿一些薄荷之类的草药熬了这个膏。
这牙刷他是叫人拿骨片钻了孔，绑嵌的马尾毛……其实不怎么好用，但总比一个片片好用点。
倒是府医给熬制的草药膏子不错，刷了凉凉的，还略有些草药的清新味道。
放完牙刷牙膏，沈商凌一闪眼，就看到李言站在了旁边。
他猜到李言应该是奉命盯着他的，夜里也不知道李言是在哪里睡的，一大早竟然就到了这边院里。
“这是……”
李言难得主动开口，指了指那牙刷道，“擦牙的？”
“牙刷，”
沈商凌温和道，“你要是喜欢，也叫人弄一个，弄的时候可以把毛弄密实点，稀了不好用——这牙膏是托府医给熬的，清凉败火。”
李言小心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依旧是面无表情。
沈商凌笑了笑，也没多说。
送早饭的人来了后，沈商凌觉得有点不妙。
因为之前的几位匠人都没来，看样子，这边小院的小工坊……暂时停了？
沈商凌愤恨吃了一大口饭：
他不傻，有点猜到这属于卸磨了。
如果不是还有《西游记》，还有那些数学公式……估计这狗王爷不止卸磨，怕是要杀驴了。
毕竟他教出了一个制作香皂的流水线。
现在好了，整个流水线都被搬走了。
他已经做好弄一个大工坊、自己做总工的准备了，谁知狗王爷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鸭的。
不爽。
“王爷命你先去琦玉院，”
吃了饭，李言这才道，“文哥儿要找你一起看蜜罗刹。”
沈商凌压下自个流水线被搬走的心疼，维持着淡定嗯了一声。
一路往琦玉院走，他一路心里盘算：
必须尽快想一个新的赚钱法子。
不然，等讲完《西游记》，教完那些公式……
不知道陆骁会不会又提“侍寝”。
不敢想。
“老沈~”
沈商凌才进琦玉院，江三文就开心地叫了一声。
沈商凌忙抬眼看过去，不由一怔：
除了江元麟和江三文父子两人，这院里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长得……沈商凌只觉得眼前一亮。
古人都长这么好的么？
不说那狗王爷，就是江元麟、李言等都长得不错。
但眼前这人，不是不错了，而是容貌冶秀夺目，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的，神采逼人，很是……好看。
但明明骨架不大一身风流的，却意外的不觉得娘。
反而莫名有一种令人不敢轻忽的气场。
“嗡~”
这时，小胖虫裹着一股欢快的情绪冲沈商凌飞扑过来。
沈商凌觉得它都要扑脸了，连忙一伸手。
小胖虫乖乖飞落在了他指尖上。
“虫虫虫虫……”
江三文兴奋极了，手舞足蹈想去摸虫。
沈商凌飞快跟小胖虫沟通，小胖虫开的又嗡地飞起，还不忘又带过来几只，一起嗡嗡飞落在了江三文手上、小胳膊上。
江三文张着小嘴巴，啊啊啊地开心叫了起来。
闻青檀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几只蜜罗刹，又扫一眼那边硕大无比的蜂巢……
不由眸底精芒一闪。
果真是能驯蜂。
且不止……就一般的养蜂人，谁又能将蜜罗刹驯成如此，呼来唤去如臂使指，似是比家养的小犬还通人性。
江三文和小胖虫它们玩了起来，沈商凌却忍不住又悄悄打量了一眼这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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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年轻男子。
高矮和他差不多，胖瘦也差不多，长得好，还看着爱笑……
要是穿之前，碰到这样的人，他还是有点心动的。
“寒水别来无恙？”
就在这时，那陌生男子忽而开口。
沈商凌一怔：“什么？”
什么水？
他甚至还往自己身后扫了一眼，莫非自己身后还有人？
可是没人。
“上回见寒水还是几年前，”
这陌生男子眸中精芒又是一闪，笑眯眯道，“尚还记得，李府春宴上，寒水一手好丹青，惊艳全座，可谓神品，真真精妙绝伦。”
沈商凌一头雾水地唯唯诺诺：“……哦哦。”
原来真是跟自己说话，这人认得自己……不是，认得沈商凌？
也就在这时，他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鸭的，寒水是沈商凌的字！
古人真是麻烦。
有了名还非得弄个字。
沈商凌的神色变化，被闻青檀尽收眼底。
他心中诧异，脸上笑意不变。
这时沈商凌心里紧张无比，他立刻转脸换话题。
“文哥儿，我带你去看蜂巢——”
说着，他就准备往那边走去。
“嘭！”
大约是太紧张，他从廊下一出去，没小心一个台阶，登时脚一扭嘭的一声摔了个大跟头。
江元麟和闻青檀都吓了一跳。
“怎生摔了？”
江元麟过去将沈商凌几乎是一把拎起来，“没事……呃。”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沈商凌红红的眼眶，和眼中氤氲的水汽。
江元麟：“……”
闻青檀：“……”
“我……”
沈商凌又尴尬又气，“脚扭到了——”
他没想哭好吗，太疼了，眼睛自己忍不住。
“坐下，”
江元麟将他拎着扶到廊下坐好，蹲下身替他检查了一下，“还好，没伤到骨头——我给你弄些药敷一敷，几天就好了。”
沈商凌：“……”
“怎么了？”就在这时，陆骁也进了琦玉院。
沈商凌顿时心里一紧。
“老沈摔了，”
江三文脆生生道，“脚扭了。”
“你去弄药来，”
陆骁立刻道，“你随本王去书房。”
上半句是对着江元麟说的，下半句是对着沈商凌说的。
沈商凌一听“书房”两个字就心里一个激灵。
“王，王爷，”
他连忙道，“我……小人行走不便，怕在王爷跟前失礼，不如先回小院？”
“你怎么回去？”
陆骁轻嗤，“单腿跳回去？”
沈商凌：“……求王爷寻个人，扶小人一把——”
那么远，他单腿真跳不回去。
“你是本王侍妾，”
陆骁又一声轻嗤，“哪个小厮敢来扶？”
沈商凌：“……”
紧接着他就震惊地看到陆骁脸上闪过一抹邪笑。
“啊！”
不等他反应过来，猛地一下天旋地转的，他就被陆骁扛在了肩上。
“我也要！”
江三文兴奋地冲江元麟张开小胳膊，“和老沈一样！”
江元麟嘴角抽了一下，一把拎起江三文抱起。
“飞高高！”
江三文兴奋大叫。
江元麟便将他整个往上一抛，继而又利落接过来，在身上一旋，将他落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江三文咯咯笑起来：“老沈~你也飞高高——”
小屁孩话音一落，正想从陆骁肩上挣扎下来的沈商凌直觉不妙。
果然，不等他再反应过来，整个人猛地就被陆骁从肩上抛向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