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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不协和音

作者:何处东洲本书字数:149K更新时间:2025-06-01
    一到宠物医院,医生立刻把棉花糖抱进诊疗室做检查。


    棉花糖的情况似乎更糟糕了,一声比一声轻地发出悲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夏之荧不敢跟进去,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闷声不响地低着头,双手用力攥着裙摆。


    都怪她,棉花糖一定是因为受了她的影响才会生病的。


    明知自己是恶神转世,也该清楚棉花糖只有远离她才能活得健康快乐,可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要触摸那些温暖又柔软的东西呢?


    贪心是不对的,也是会不断膨胀的。


    看到之后就会想要触碰,碰到之后就会想要得到,得到之后就会想要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从最开始,宫寻阙让自己抱一抱棉花糖的时候,自己就不该伸出手。


    一滴,两滴。


    眼泪穿透黑纱,在裙摆上砸成模糊又混沌的圆。


    “阿荧。”


    她听见宫寻阙叫他,男人向来冷硬得连声调都毫无起伏的嗓音,竟似有了一丝微微的颤抖。


    他问她:“阿荧,你……是在哭吗?”


    她用力摇摇头,翻开素描本写字的时候,却被点点滴滴被洇化开来的墨迹出卖了心情。


    【对不起,我害棉花糖变成了这样】


    【我没做好你拜托我的事情】


    一块叠得整齐地手帕递了过来,散发着淡淡的雪白龙胆苦香。


    “阿荧。”宫寻阙的声音低得可怕,“你不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


    最后一个点落得很用力,她不懂宫寻阙为什么这么说,更不懂为什么自己握着他的手帕,非但没能擦掉眼泪,反而想哭的冲动越发强烈。


    “于我,你永远不需要道歉,也不可能有任何错。”


    夏之荧抬起头,怔忡茫然地看着他。


    “你不用为任何事情感到自责。棉花糖生病,也只会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和它。”


    男人眼眸灰暗得透不进一丝光,令她在那么一瞬间,生出一种他似乎比自己更悲伤的错觉。


    【可宫先生明明为我做了很多】


    宫寻阙很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


    他什么都没有为她做,也什么都没能为她做。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重新高兴起来,哪怕只是擦掉眼泪,停止哭泣也好。


    夏之荧又递过来素描本。


    【棉花糖会没事吗?】


    男人薄唇微颤,仅是“不会”这两个毫无分量的字眼,也因恐惧而无法说出口。


    满怀希望却又熄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里温暖鲜活的生命死去,这种事情他又怎么能让她再经历一次。


    当年,他就没能拯救他们的棉花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紧棉花糖小小的身体,纤弱肩膀因抽泣而不停颤抖,却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棉花糖会死,他早知道。这种因先天不足被母猫抛弃的幼猫,再怎么用心地养也活不久。


    而且,他见识过、经历过许多悲惨的事情,一只猫崽的死对他来说也实在算不了什么。


    但棉花糖是她摔得满身泥泞才捡回来的小猫,是他和她一起抱过、喂过、洗过澡,还特意起了名字的小猫。


    棉花糖不一样。


    【宫先生,你还好吗】


    夏之荧见他毫无反应,有点担心地举起素描本。


    【是不是我让你也跟着担心了】


    男人指骨微蜷,抬起手,安抚性质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阿荧,你不用在意我。”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别忍着。”


    夏之荧吸了下鼻子,一时不知所措。


    她从来都习惯忍哭,生病的时候忍,伤心的时候忍,被欺负的时候忍,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想哭的时候可以不用忍。


    但现在,她偏不想哭了。


    女孩儿抬起头,虽然还在抽噎,却还是努力地一点点止住眼泪。


    【我才不哭】


    【我相信棉花糖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因为介意我在吗?”


    宫寻阙接过她还给自己的手帕,一触到泪水濡湿织物纹理的痕迹,就令他生出十指连心的痛意。


    “你就当我不存在,什么都不用顾忌。”


    夏之荧摇摇头,举起素描本,又生怕他看不清似的,凑近到他眼前。


    【我不哭是因为宫先生就在这里】


    【有宫先生在我就感觉很安心】


    男人微怔,想对她笑一笑,嘴角却绷得更紧。


    永远守在她身边,陪她经历所有,是早就许下的约定,直到如今才姗姗来迟地实现。


    埋葬棉花糖那天,她蹲在小小的坟茔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不要我,小猫也不要我……为什么大家都不要我,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所以实在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在衣角蹭掉手上的泥土,笨拙而拘谨地轻拍她的肩膀,告诉她说:


    “我会一直在。”


    这时,医生走出来了。


    “你们还坐在这儿干嘛?”他一脸疑惑,“赶紧进去啊。”


    宫寻阙立刻站起身,“棉花糖怎么样了?”


    医生乐了,“没事儿,这猫膘肥体壮的能有什么事儿。”


    宫寻阙:“……”


    “就是吃太多了呗!”医生啧啧,“好家伙,头一次见白猫这么能吃的。”


    夏之荧:“……”


    她记得昨天宫寻阙刚喂完没多久,棉花糖就又饿了,不停扒拉装宠物蛋糕的盒子,喵来喵去地冲她撒娇。她于心不忍,就把盒子打开了……


    “回去注意控制饮食就行,定时定量,少吃零食,水分摄取量也要充足。”医生说着,顺嘴打了个趣,“毛孩子是很可爱没错啦,但当妈的可不能太溺爱了。”


    夏之荧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头顶那撮头发晃晃悠悠,好心情藏都藏不住。


    不光是因为虚惊一场。


    手臂被轻轻戳了戳,男人侧过头,只见女孩朝自己举起素描本。


    【医生说我是棉花糖的妈妈哎!】


    他微微一笑。


    只要阿荧开心,他便安乐。


    女孩翻过一页。


    【那宫先生就是棉花糖的爸爸了】


    白纸黑字,字字分明。


    男人颤了颤睫羽,迅速移开眼睛,好像根本不敢多看一眼这行稚气的大字。


    “喵嗷呜!”


    棉花糖一声懒洋洋的叫唤打破了安静。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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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荧迟疑着翻过一页素描本,小小的字迹充满了犹豫和不自信。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男人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幽深的阴翳,像蕴了深不见底的潭水。


    “阿荧,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是不愿意当棉花糖的爸爸吗……】


    男人抿紧薄唇,若回答“愿意”,就是利用少女的天真无邪,满足他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妄念。但要他回答“不愿意”,又实非他所愿。


    略略撩起眼皮,余光里,夏之荧抱着棉花糖,一人一猫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反应。


    “好吧。”


    【那就是愿意了?】


    “嗯。”


    【太好了!】


    素描本上又被画上了一只小猫头,笑得眯起了眼,胡须翘得冲天高。


    宫寻阙浅勾了下唇角,唤她:“阿荧。”


    夏之荧转向他,听他问道:“医生的玩笑话,就这么高兴?”


    她大力点了点头。


    男人喉结鼓滑了一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夏之荧笔杆抵着脸颊想了一会儿,开始写字。


    宫寻阙探过视线,只见她写道:


    【因为棉花糖有了喜欢它的爸爸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咪了】


    嘴角的一缕笑意消失了,他抬起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还是很轻地落下,揉了一下女孩儿的后脑勺。


    夏之荧歪过脑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阿荧。”他很低地唤了她一声。


    夏之荧又朝另一边歪过脑袋。


    “我还在,你还有我。”男人凝视着她,黑如深渊的虹膜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光。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像棉花糖一样。”


    夏之荧想了想,很认真地提问:


    【可我不是小猫】


    宫寻阙略怔,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


    【那为什么说希望我和棉花糖一样呢?】


    车子驶进了隧道,窗外灯光倏忽飞流,映得男人锋利的面部轮廓明明灭灭,眼睛被阴影笼罩,嘴角的柔和弧线却格外鲜明。


    他开了口,语气认真得近乎有几分虔诚。


    “我在想,如果阿荧有一天也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姑娘,该有多好。”


    车子冲出隧道,天光大亮。


    阳光被黑纱过滤,落在夏之荧的脸上,依然有温热的温度。


    她慢吞吞地抬起手,调整了一下帽檐,让黑纱遮得更严密一点。多亏有了这层遮蔽,不然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谁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用再自然不过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祈求着她的幸福。


    夏之荧理着理不清的小小心事,一声不响地窝在那儿,呆呆的样子引得男人有点担心,就凑近过来唤了她一声。


    “阿荧?”


    封闭的车内空间,雪白龙胆清苦的香气萦绕不散,现在又因为距离的缩短,变得更加浓郁。


    夏之荧颤了颤睫毛,面前男人的面庞忽然靠近,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浓黑的眉毛拧起,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错,无比专注地凝望过来。


    心跳莫名乱了步调,蹦出一个不协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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