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赏景品茗、诗画集会,都不是纯粹的。世家权贵们斥资举办活动,通常是为拉拢某个人,或是借机攀关系罢了。
身为富贵闲散王爷的王宥川,手握财富人脉却无野心,自然是被攀关系的那个存在。
他自己倒也知情,所以大部分都是推拒的,只有那些看得顺眼的会给个面子应邀,顺便卖弄一下自己的“才学”,也有时会恶趣味故意去给人添堵。
就像今日这场“听曲品茗”。
茶没多少种,曲子虽然请了乐师,却也没舍得请京都最知名的那几位名角。
期间,那东道主总是高声夸赞云王,把云王夸得忘乎所以,这才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什么稀世乐谱。
王宥川这个人,虽不够聪明,却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
这人若能让他顺眼称心,就怎么都行,甚至一股脑砸过去许多好处,也不管人家需要与否。但若这人让他不顺眼,那任你把脑袋磕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会心软半分。
了解清楚云王的性情,钱浅就明白沈望尘为何要设计那出苦肉计了。
王宥川虽不歧视他,却也看不上他这个浪蝶表兄。但经过此事后,二人关系突飞猛进,好得跟亲兄弟似的。那日钱浅还听到徐祥跟戚河说,沈望尘从卓家手中买下了什么矿产,也不知他是否达到目的了?
但很显然,今日这东道主就是王宥川看不顺眼的。
那人费尽口舌说了半天,王宥川东拉西扯就是不搭茬。急得那人最后就直说了,听闻卓家珍藏了稀世乐谱的孤本,想重金求下。
王宥川佯称并无此事,直接推脱过去了。那人又说想通过他的人脉求一本,王宥川也只是笑笑说他从来不管事儿,估摸没有渠道给他找。
那人正一筹莫展之际,沈望尘突然来了,怀里抱着把古筝。
“宥川,你果真在!路过看见云王府的马车,就进来瞧瞧,还真叫我碰上了!程公子不介意沈某不请自来吧?”
东道主显得喜出望外,连连寒暄,忙赶紧叫人把云王边儿上的座位让出来。
沈望尘兴致勃勃把筝放到桌上,“来宥川,你见过的好东西多,给为兄掌掌眼。这筝可是为兄刚刚重金求来的!”
王宥川别的不行,眼力却很毒,大概是从小到大看的都是好东西,不知不觉就练出来了。
“阳面中段桐木品质极佳,覆以紫檀为饰面,应当价值不菲。”
沈望尘得意地笑:“宥川果然好眼力!来,你试试音色。”
王宥川推拒道:“表兄莫说笑了。有你在,我这两下子就不献丑了。”
沈望尘又看向他身后的钱浅,“那逍遥,你来试一下!”
钱浅一脸莫名其妙,直接回绝:“我也不擅音律。”
沈望尘把筝推过来:“无妨无妨,随便试试而已。”
王宥川也说:“品茗岂能没有琴音?你随便奏上一曲,有本王在,弹不好也没人敢笑话你。”
钱浅只得接过古筝,中规中矩地弹了首简单常见的曲子。
一曲终了,无功无过。
王宥川挺满意,沈望尘脸上似笑非笑,在场诸人都是礼貌客套的表情,只有那东道主夸张地赞叹:“此琴音真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王爷果然慧眼识珠,连府上的门客都如此不凡!”
钱浅心说这都能夸?嘴上却十分谦逊:“您谬赞了,是沈公子的琴好。”
又闲扯几句日头便西斜了,东道主嚷嚷还没尽兴,不许众人走,他去安排人去酒楼订席面。
王宥川小声问钱浅:“你知道有的人为何注定会是穷人吗?”
钱浅想了想说:“命吧?”
王宥川瞟向东道主说,“就这人,有局就来凑,没人叫他也会巴巴贴上来。但每回结账他都有事儿不在,待结完账又要冒出来,说怎么不给他请客的机会。”
钱浅不解:“他今日这不是请您品茗了,还要请您吃席呢?”
王宥川简明扼要:“他这回是真有事求我帮忙,才会掏出真金白银请客。平日往后缩,真遇到事儿了,指望着请吃顿饭就能解决,想什么呢?他呀,就是太精明,才会一辈子都是穷人!”
钱浅明白他并不想帮忙,只想在这干耗,就说:“王爷若不打算帮他,咱就回吧!”
王宥川嘴角浮起一抹奸笑:“我不能走。我得让他吃了这个亏,才能长教训,日后别再上赶着来粘我。你若觉得无趣,我让戚河先送你回去。”
沈望尘见二人自顾自小声说着话,轻笑着问:“宥川,你俩悄悄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呢?”
王宥川解释道:“没有,逍遥想先回了,我说让戚河去送她。”
钱浅真心谢谢这小霸王如此善解人意,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就行,多谢王爷。”
王宥川瞪眼:“那怎么行!你药还煎着呢,戚河得看着你喝完才行。”
钱浅真想喷他一脸血,当场死在他面前。
沈望尘却状似随意地道:“正好我也要走了。那我帮你看着她,让她喝完药再走。”
王宥川想了想说:“也行。那还要麻烦表兄给她送回家去,外头下雪了。”
沈望尘爽快答应:“成!交给我吧!”
钱浅觉得他们好像在嘱托一只宠物,心叹:好吧,我只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我的想法不重要。
马车上,钱浅闭目养神,想避免交谈,可沈望尘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死都不怕,为何怕喝药?”
钱浅瞟他一眼,懒懒地说:“我不喜欢吃苦。”
“哈?”沈望尘觉得有些好笑。
钱浅又闭上了眼睛,不打算搭话。
沈望尘不疾不徐地问:“我前些日子看见你去锦绵阁了,才得知锦绵阁就是你家开的。如今你有家有业的,为何成日还这样丧气?”
钱浅眼都不睁,闭目说道:“因为我在吃苦。活着就够苦了,我还要喝药,连吃的东西、吃多少量都要管,真是活得够够的了!”
沈望尘忍不住笑出来,又说:“宥川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如此不领情?”
钱浅憋不住白了他一眼,“我没终止约定,仍在继续为他著书,还不算领情?”
沈望尘试探着问:“如今宥川看重你,你何不趁此机会在京都扬名立万?再加上我助力,保准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钱浅双臂交叉再次闭上眼睛,“没兴趣。”
沈望尘不解:“为何?你不是喜欢钱吗?”
钱浅淡淡道:“我不贪。”
“我可是为你好!”沈望尘继续煽动:“这不比你们姐妹辛辛苦苦开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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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件件给人做衣裳来的轻松?”
钱浅横他一眼,疏离中带着一丝讥讽:“我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更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对我好。”
沈望尘长长叹了口气,“我真的从未见像你一般冷漠寡情的人。”
钱浅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这就是我与人相处的方式,你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也忍着吧!当然,你也可以单方面终止约定,踢开我,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望尘哑然,最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到了云王府,钱浅下了马车,径自进了王府。
自从她那次晕倒之后,她在云王府的地位变得很高,进出王府畅通无阻,连通报都不需要。
虽然是云王下令许她自由来去的,但护卫们也知道她敢正面硬刚王爷,面对刀尖也毫无惧怕,十分钦佩她的胆色,都会客气地跟她打招呼。
吕佐小声问沈望尘:“公子,她还是不肯帮你?”
沈望尘摇头,“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吕佐皱眉:“她目光太短浅,只看眼前利益,不看长远将来。要不咱还是直接给钱吧?”
沈望尘欲言又止,说:“一会儿试试吧!”
李总管一见钱浅便说:“逍遥姑娘,药已经好了。”然后吩咐人去把药端来。
钱浅注意到沈望尘居然真跟进来了,忍不住问:“你不会真打算监督我喝药吧?”
沈望尘煞有介事地说:“受宥川所托,怎敢不从?”
侍女将药端到钱浅面前,李总管立在旁边,沈望尘对他说:“李总管尽管去忙。宥川拜托我看着她喝药,然后送她回家。”
李总管颔首退下了。
钱浅深深叹了口气,嘟囔一句“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然后伸手去端药碗。
沈望尘却先一步将药碗拿到手里,说:“你若答应帮我做件小事,今日这碗就不用喝了。”
钱浅眨眨眼,防备地问:“什么小事?害人的事我可不干。”
“本公子怎么会做那种事?”沈望尘语气轻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很小的小事,不会让你为难的。”
钱浅犹豫了下答应说:“那好吧!不过这药怎么办?”她环顾四周解释道:“我上次偷偷倒掉被发现了,之后就被看得更紧了。”
沈望尘勾勾唇角,抬手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钱浅目瞪口呆。
沈望尘喝完,用拇指抹了下嘴角,笑得不以为意:“这不就解决了?”
钱浅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沈望尘拉起她的胳膊抬脚向外,“走吧!”
马车上,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望尘好几次,终究什么也没说。
到了家门口,钱浅颔首谢过,走下马车,谁料沈望尘也跟着下来。
见钱浅一脸的莫名其妙,沈望尘诧异问:“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钱浅诚实地说:“不打算。”
沈望尘顿时无语,“我们不是朋友吗?”
钱浅反问:“不是假的吗?”
“呵!”沈望尘都气笑了,“我刚还帮你喝了一碗药呢!是药三分毒没听说过吗?”
钱浅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嘟囔道:“补气血的而已。”
唉,我就不该欠这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