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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竹算筹

作者:点阵雁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酒怎么这么烈?”江离缓了缓,瞧一眼那还剩大半的瓷杯,只觉这一口都能抵得上寻常的一整坛。


    半晌都没得到回应,他有些奇怪,伸手在姜鹤羽眼前晃了晃。


    “阿羽?”


    姜鹤羽回过神,尴尬轻咳一声,整理好情绪,正色道:“阿兄可知道蒸酒?”


    江离以为她忙完一上午累得晃神,一时有些心疼,暗怪自己跟小孩瞎计较。


    他起身将人隔开,接过她干到一半的摊子,边收拾边回想:“我记得有些好酒之人,觉得酒曲酿出的酒不够浓烈,就会将酒水放置在锅中再蒸煮一遍,取用凝在锅盖上的酒露。阿羽说的蒸酒,是这种么?”


    “就是这种。”姜鹤羽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只是他们用的工具太过简陋。若是用阿兄给我做的蒸馏器来蒸煮,制出的酒露就会如你方才喝的那杯一样。”


    江离不解:“这蒸馏器,不是你用来制药的么?”


    “其实无论是大蒜制药,还是蒸酒,都是为了取其纯净精华部分,道理都是一样的。”姜鹤羽似是来了兴致,尽量避开专业术语,用更浅显的句子向他解释,“我们平日烧水时,水开了就会化作气,气遇到不够热的锅盖,又会化作水。不能变作气的杂物只能留在锅里,从锅盖上取到的水就会纯净许多,这个过程就叫做蒸馏。”


    “所以他们蒸酒,也是将酒化作气,气再化作酒。由此得到的酒就更纯净,也就更烈?”


    “正是。”姜鹤羽知道他听明白了,颇有成就感地点点头,“但他们制的酒都不如我制的烈。”


    “哦?”江离眉眼弯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这是为何?”


    姜鹤羽浑然不觉,起身走到试验台边上,顺序指过它的每一个部件,如数家珍:“问题其一,是出在加热这边。他们加热太过,将酒水都烧开了。酒里面混着水,都变作气,这样得到的酒露就掺杂太多水。更好的做法是将酒水烧得将沸未沸,这时候酒会比水更先变作气,得到的酒露就要纯净得多。”


    她向前两步,“其二,则是出在降温这边。他们用锅盖给气降温的法子过于粗糙,浪费了不少酒气。阿兄,你瞧这根管子。这是冷凝管,足够长,又一直用冷帕子包着,酒气从管子里流过时,就会有充裕的时机化作酒露,也就不至于消散太多。”


    江离的目光追随她移动,认真听完,若有所思:“你将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偷师学艺?”


    “我告诉你,就是让你学的。”姜鹤羽抿唇一笑,“阿兄,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合着在这儿等我呢。”他并不意外,曲指在她额上不轻不重点一下,“先吃饭,吃完我帮你弄。”


    吃完饭不久,做事愈发麻利的‘绿掌柜’也将蒜泥和酒一并送了过来。


    姜鹤羽使唤着江离,二人围着蒸馏器忙忙碌碌,不自觉就已日头西斜。


    将用高度白酒浸泡后制得的大蒜素封装好,她逐一记下时间和用量,以便后续查阅。


    放下笔,一回头,就见她的新任助手正凝着眉,盯着桌上的蒸馏器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收工了。”


    “阿羽,你来。”江离向她招手,扯过一张纸,草草画了个轮廓,“你看能否将装浊酒的部分,这样改一下?这样应当就不用反反复复加料,能省去不少精力。”


    姜鹤羽凑过去,看清他画的草图后,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你说的这种,其实就是蒸馏甑桶。”


    几百年后被匠人发明出来做烧酒的蒸馏甑桶。


    她顿了顿,道:“这样改后,制出的酒露纯度不够,不足以药用。”无意否定他,又补上一句,“但是,可以用于大批量酿造食用蒸馏酒。”


    江离闻言,伸手取出屉中的竹算筹,左右摆弄,不知在算些什么。良久,他停下来,指尖轻轻转动瓷杯,“阿羽,用水囊装半壶酒露,我们去蒋校尉那边。”


    .


    “校尉,属下的试验已有突破性进展,今日是来向您汇报的。”


    “有进展?”瘫在软榻上发霉的蒋校尉一抬眼,猛地坐起身,“你说来听听。”


    “要不,您先尝尝这酒?”姜鹤羽递过水囊。


    蒋峰毅奇了:“姜医正,你可不像会送礼行贿的。”


    他揭开木塞,凑近嗅了嗅,浓郁的酒香撞入鼻腔,虽风味一般,但味道倒是够刺激。


    “慢点,这酒烈。”江离好心提醒。


    “这话说的,还有我喝不了的酒?”蒋峰毅不服,直接一口闷。


    姜鹤羽眼看着他一张黝黑的面皮瞬间黑中发红,“咕咚”一声咽下去,然后迫不及待张大嘴,“斯——哈”一声,余音绕梁。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还行,没呛到,比江离好点。


    “这酒好啊!这酒够劲儿!”蒋峰毅咧嘴一笑,乐开了花。一转眼,就抓包到自以为谨慎实则鬼头鬼脑偷摸往这边看的赵二。他这会儿心情好,也不恼,扬扬水囊,“来,拿去跟你哥一块儿尝尝。”


    一直垂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赵大一听这话,哪还不知自家弟弟又干了蠢事,偏头恨恨瞪一眼那只会傻乐的莽汉。


    这么好的酒,就么点儿还不够润嗓子,若是再来上二斤卤牛肉,岂不美哉。蒋峰毅酒瘾上来,心里直痒痒,“哪里买的?我这么些年也算阅酒无数了,从没喝到过这么烈的。”


    姜鹤羽拱手,“这便是属下要汇报的进展。虽然这酒露造价偏高,十坛普通酒才能制出这一壶,但用处却是极多。


    “平日里将士们受外伤后,医账的人在缝合伤口之前,通常都是将刀具针线用沸水煮一遍。若遇上紧急情况,只能用酒水草草过一遍,甚至干脆直接缝合,不少人因此伤口溃烂化脓。这酒露的除秽能力远强过沸水,且方便携带,用量极少,能大大提升伤兵的存活几率。除此之外,它还能用于预防褥疮和降温退烧,对于卧病在床和突发高热的伤兵也大有裨益。”


    原本关注点还在吃喝上的蒋校尉心思又被拉回到正事上,越往后听,越是心潮澎湃。


    赵大赵二也面面相觑,两眼放光。


    天知道他们上阵拼杀有多害怕受伤。怕的是挨得那几刀吗?怕的是挨了几刀又没死,回去之后无穷无尽的折磨。伤口长了又烂、烂了又长,流黄水、化脓发臭、甚至腐烂生蛆,疼得人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恨不得直接死了干净。


    蒋峰毅站起身,右拳用力在左手掌心砸几下,来回踱步,“好,真好!我这些弟兄们,也是有福了。前些日子姜离来找我,说是要给你批些银钱和一间屋子,来研究怎么给将士们治伤。我本是没抱多少期待,却没想到,你竟捣鼓出了这样的好东西!”


    事实上,他是根本没抱一点期待。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以为姜离要钱,是想从这笔银子里捞点辛苦费。他们兄妹二人立下不少功,给点好处也是应该的,他蒋峰毅也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没曾想,人家是真在干活儿。想到此处,蒋峰毅挠挠额角,难免有些汗颜。


    几人商讨一番,蒋峰毅大手一挥,又给姜鹤羽的试验房拨下一大笔经费。


    兄妹俩临告辞之前,蒋校尉面露犹豫,挣扎良久,还是开口问道:“这酒露,能否每月专门制一些送到我帐中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没别的坏毛病,就爱喝点小酒。你放心,这银子不从你经费里出,从我自己的私房钱里出。”


    “当然没问题。”姜鹤羽浅浅一笑,“银子也不必了,校尉如此支持我们医帐的事务,给您送点酒露都是捎带手的事。”


    蒋峰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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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乐呵呵一躺,感觉这日子过得更美了。


    忙完一天,姜鹤羽打算先去江离的值房坐会儿。


    窗外江风烈烈,屋内热气融融。两人围坐在炉边,煮茶品茗,难得有几分惬意。


    “做试验是很费钱的事,现在至少暂时不用愁银子了。”姜鹤羽喝下一口热茶,暖得眯起眼,“原来你跟校尉说我在给将士们制新药,这倒显得我公费私用了。”


    江离道:“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你最初是为了邓夫人等人,但制出新药后,你会不拿给将士用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好了。”江离打理着炉中的柴火,“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擦擦手,接着道:“至于你说做试验很费钱,眼下就有个赚钱的路子。”


    “哦?你说说看。”


    “方才校尉的反应你也见到了,好酒之人对于这种难得一见的烈酒,定不会吝惜银钱。目前这手艺只有你会,我今日算过,若是改成甑桶来制酒,稳赚不赔。你何不考虑做这桩生意?”


    “能赚多少银子?”姜鹤羽偏过头,眼中有些亮。


    “很多很多。”


    江离说的很多,那定然不是一般的多。姜鹤羽承认,她心动了。


    若是有足够多的银钱,她就再也不必为买个兔子就精打细算半天,为要点经费就拐弯抹角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撑着下巴,想了许久,面露犹豫,“可我不会做生意,而且,也不大想把太多精力放在做生意上。”


    “不用你亲力亲为,更何况,为官之人本就不能于明面上从商。”江离循循善诱,“你大可居于幕后,找个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人来替你做便是。”


    “你是说……绿萼?”


    他嗯一声,“你不觉得她很有些做生意的天赋么?”


    更何况,绿萼的身契捏在阿羽手里,任她如何也翻不出天来。不过这样的算计,他并不愿与阿羽说。


    “确是如此。”姜鹤羽若有所思,“还是你看得透彻。”


    江离摇摇头,“那是因为你总把她当妹妹看护着,忘了她已经不是孩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姜鹤羽想明白了,一派轻松地接过他续上的茶盏,抿唇一笑:“你总是有一堆道理。”


    江离也跟着眉眼带笑:“我有再多道理,不也得听你的?”


    “既知道要听我的,还总在我耳边碎碎念?”她瞅他一眼,“整天说些天冷加衣,按时吃饭的无趣话。”


    江离轻笑一声,“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多说几次,说不定何时你想起我的话,就采纳了呢?”


    “好啊江离,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昏庸呢?”


    话音落下,空气静默。


    姜鹤羽咬唇,莫名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大对劲。


    江离深深看向她,像被白鹤尾羽轻柔拂过心脏,引得它怦怦乱跳起来。


    相识之初,她唤他“江离”,后来改口称“阿兄”时,他觉得太过亲昵。再后来,他早已习惯她称“阿兄”,却在此时,又一次听到她唤他“江离”。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初识之时,心境却已截然不同。他将“江离”二字咬在唇间,第一回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二字竟也如此温柔缱绻。


    江离,江离。


    她亲自给他取的名字,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


    “笃笃。”


    门口传来敲门声,“娘子,该回了。”


    “是绿萼来找我了。”姜鹤羽不想再与他对视,连忙起身,逃也似的往外赶,“阿兄,我先回去了。”


    男子坐在原处,静静目送她离去。良久,他轻启唇,在谁也听不见的深夜,低声道,


    “阿羽,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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