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羽没有探问缘由,只点头应下。
李月本欲再多说几句,余光却见李仁突然小跑进来。
李仁这段时日积累了不少经验,现在已是专门负责生产营帐这边的药童管事了。
他跑到李月床边,咽了口唾沫,纠结几息,还是说了出来:“李姐姐,你夫君派人递话进来了。”
因为最近一直照料李月,两人逐渐熟络起来,李月便让这个同姓的少年称她为姐姐,以示亲近。
李月似乎早有预料,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说了些什么?”
李仁压抑着愤怒,咬牙切齿又小心翼翼地传话:“他说要休了你,休书过几日便送过来。”
姜鹤羽坐在一旁静静听着,面色微冷了些。
李月闭了闭眼,压住了情绪:“他派人来的还是自己来的?”
“是自己来的,现在人就在围栏外。”
“难为他还亲自来了。”李月一向温柔的脸上竟浮出一丝嗤笑,她看向李仁,“仁弟,我想去跟他说两句话。”
有家属前来探望,病患便可由士兵带着,隔着围栏同来探亲的家人叙一叙。她这是想拜托李仁去帮她请士兵来带她出去。
李仁脚钉在原地不愿动:“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见他做什么?”
姜鹤羽作为大夫,也不太同意她的想法:“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出去吹风。”
“我有话要亲自与他说。”李月异常坚持。
李仁面露急色,见姜鹤羽犹豫片刻也微微点头,他咬牙出去叫人。
王森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围栏内被两个士兵抬过来的苍白憔悴的女人时,还是大为震惊。
以前见到她时,她总是像个精心装扮的礼品,就等他亲手拆开享用。如今这么狼狈,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竟是想要逃避。
直到女人从担架上撑着坐起来,他才回过神来,眼神飘忽,面露忧色:“阿月,你受苦了。”
李月不为所动,只淡淡问:“我来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休我,是你自愿的吗?”
王森见她态度冷淡,装不下去,起了脾性:“阿月,我也不愿。可你这么多年都怀不上孩子,好不容易怀上,还是个女儿,我王家就我一个独苗,不能断了后。”
李月听完,木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自愿的。”说完便径直躺下,准备回病棚去。
王森此行亲自前来,本是料定了李月会苦苦哀求他,如此,他再温言软语安抚几句,等她病好了,便把她养在外面。
毕竟她虽然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但是那张脸实在是美丽,光是看着就让他欲.火.烧身,不然他也不会忍她这么多年。
如今本来小意温柔的女人竟敢对他爱搭不理,他出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忍了许久的李仁憋不住火了,骂道:“就是让你滚蛋的意思!她一生病,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她一个人扔进病棚,不说亲自照顾,就连仆从都不愿意给一个。”
“她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妇人,独自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想过吗?!饭、饭吃不下,觉、觉睡不着,后来还早产,差点一尸两命,你们呢?你们连问都不来问一声,这会儿知道生的是女儿,休书就送来了,你们还是人吗?简直猪狗不如!”
围栏周围的人都循声看了过来。这些都是来探望的家属和病棚的病患。
大家都住在一个县里,多少会有相熟的人,而且王森家也算县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认识他的人只会更多。
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王森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本性暴露:“哪里来的野小子!李月,你才出门半个月就找了个姘头来给我戴绿帽子?我还当你是什么贞节烈女呢,呸,不要脸的娼妇!”
“你……”李仁两腮鼓动,撩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打他,却被士兵拉住了。
病棚区里的人,无论是病患还是工作者,都不能随意与外面的人接触,这是一开始便定下来的规矩。
王森见她的帮手出不来,气焰愈发嚣张:“你道我当初为什么娶你?我是见你姐姐一胎连着一胎生,以为你们李家的种都是好生养的,这才娶了你,谁知道你是个五年都不下蛋的瘟鸡,最后还下了个早产的灾星,真是恶心人!”
一向端庄守礼的女子猛地坐起身,突然爆发出一声悲笑,尖声怒骂:“王森,你个没脸没皮的猪狗!你可知我为何会早产?还不是多亏了我的好婆母,你的好母亲,嫌我死得不够快,托人递话进来,说你要娶我的五妹,聘礼都备好了,就等我咽气!”
“我刚嫁过去,你爹就过世了,你明面上说守孝三年,实际上四处嫖宿,你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我还没死,你便惦记着再娶我嫡亲的妹妹,真是好家风、好教养!”
“你在外面养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没一个有身孕的,究竟谁是不下蛋的瘟鸡,自己心里清楚!”
李仁听完这些话,更是血气上头,怒吼道:“你这样的狗东西,凭什么休她?和离!只能和离!”
“你又算哪里来的狗东西?管上我们的家事了?老子还没出海,轮不着你进洞!”王森被李月说得没脸,转而攻击李仁。
李仁是个军营里的药童,向来接触的多是体面文人,就算是那些三大五粗的军汉,在大夫面前,也不会随意开黄腔,哪曾当面听过这样的污言秽语?
他又羞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布巾上方露出的一双眼布满红血丝,袖中捏紧的拳头青筋鼓起。
“仁弟,走吧。别与这种烂人论长短。”李月自从方才扯着嗓子吼完,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李仁难过地看她一眼,走到担架旁,准备带她回去。
原本在门口清点新进药材的江离立在不远处,旁观了许久,忽然开口问王森:“你以什么理由休她?”
王森本不想回答,但见这男子的周身气度,应是个当官的,他不情不愿道:“当然是七出中的无子。”
“关于七出,大夏律令有言[*],五十而无子者可出,四十九无子则不可出,李月可满五十岁了?”
“除此之外,你既知有七出,为何不知大夏律还有三不出?”
“三不出其中一条,便是为舅姑服丧期满三年者不出,李月是否给你父亲服丧满三年了?”
江离一连数问,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王森,语气平淡地说完最后一句:“若是李月拿着休书去官府告你,你当被判杖责一百、流徙三千里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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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森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白,咬咬牙,扔下一句:“和离就和离!”爬上马车跑了。
李月眼中含泪,躺在担架上向江离行了半个福礼:“妾多谢姜典书仗义执言。”
江离侧身避开,客气道:“举手之劳罢了。阿羽曾同我说起你,她说,最是敬佩你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孩子时所拥有的勇气。”
李月闻言愣了愣,眼眶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
昨日黄医正说学他的手艺需要拜师,姜鹤羽便托江离找人从外面给她买来了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并肉干共六样束脩礼。
如今南安县刚经历了海溢,又经历了瘟疫,物价飞涨,买这些东西的价格比平时高了十倍不止。
但她并没有想过要省这个钱,江离也很是支持,还将他仅剩的八百文中又分出来五百文给她。
姜鹤羽挎着竹篮来到每日坐诊的地方,一向来得最早的黄医正不见踪迹。
环顾四周,其他几个医正也都不在,她心中顿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先去医帐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去了生产营帐,李月也说今日黄医正还没有过来。
她想了想,最后走进了病棚。没费多少时间,便看到张医正等三人围在一张床铺前。
姜鹤羽走过去,看到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黄医正。
“你也来了?”张医正看了眼她篮中的六礼,心中了然,“老黄他最近给那几个患病的妇人接生的时候都没穿手衣,还是染上了。”
张琮阳叹了口气:“还好黄医正自己发现得及时,行事又周全。昨晚便来病棚找好了位置,吩咐药童给他熬了药,又派人今日一早给叔叔传话。不然若是等严重了才发现,就麻烦了。”
“好了,走吧。他刚喝完药昏睡过去,我们也出去吧。这里病气重,不能再有人倒下了。”张医正说着,招呼几人出去。
午后。
姜鹤羽得了空闲,站在黄医正床边,用秋毫给他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异状。但他自早晨喝了药睡过去,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时辰了。
一般这种症状的病人不会睡这么久。
她将他额头上的布巾又换了一条,目光落在他灰暗的脸上,想起上午张医正与她说的话。
“我与他曾是太医署的同僚,我是致仕,而他,是自己辞官的。”
“他出身普通佃户人家,幼时的生活倒也安宁。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他十岁那年。”
“他的母亲难产,本就危急,不料招来的稳婆和药婆除了花言巧语装神弄鬼以外,旁的什么本事也没有。”
“两人哄得他父亲端了一碗符水给他母亲喝下去,当场人便断了气。始作俑者见势不对,顷刻间溜之大吉。他父亲本就不是个刚强的性子,又悲又悔之下,当夜便吊死在了他母亲床边。”
“他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天之内连失两位至亲,该是怎样的心情……从那时起,他便一直对女医有些偏见。”
“父母双亡,没了进项,他差点饿死在家里。好在附近有个医馆正好招药童,他便有了份养活自己的营生。”
“再后来,他学了医,又学了许多男子不愿学的女科,逐渐有了名气,直至被选进太医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