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秦晚，宛若蝉翼般脆弱。
陆黎用视线描摹着他脸上的悲伤，而后说道：“不要难过。”
秦晚维持着那个泛苦的笑容，他知道陆黎不想看到他难过，但他现在实在无法对陆黎露出轻松的笑容。
“我又找回了一些记忆。”他用平静地语调告诉陆黎，“十四年前你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我，才会跑入后山，在我的记忆里，你让我快跑，自己却被一只怪物从背后袭击……”
讲到最后，秦晚声音里的平静还是坍塌了：“陆黎，你就是傻子吧？我只是在你邻居家的小孩，还是暂住，我们的交情能有多深？你干嘛为了我独自跑去后山！”
陆黎微微偏了下头，幽深的眸中多了几分疑惑和无辜。
秦晚有些恼火：“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为了我这种人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与家人朋友分离十四年，根本不值得！而且当时的你也是个孩子，你独自跑去寻找我的行为，完全就是不自量力！蠢死了！！”
话到最后，他对着陆黎吼了起来。
可陆黎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没有因他的吼声产生半点气恼或委屈。
这让秦晚更难受了。
秦晚咬着嘴唇垂下头，内心复杂的情绪翻涌不停。
陆黎把他看得太过重要了，为他受伤，因他而变成怪物，十四年来与孤独为伴，即便这样，再见到他时，陆黎向他递出的还是哄他开心的蒲公英，而不是为自身所失去的一切散发出的恶意。
作为儿时的朋友，陆黎付出了太多，对他的好，甚至远超于了某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欠陆黎的已经还不起了。
所以他想让陆黎清醒些，不要再傻傻付出，也对自己好一些吧……
但他不该对陆黎发火，他没有这个资格。
想着，秦晚抬眸看向陆黎，正要开口道歉，陆黎忽然抬起手，模仿着前几日秦晚的动作，轻抚起秦晚的脸颊。
“我们，是好朋友。”陆黎轻声说着。
“我希望你能快乐。”
这句话明明是陆黎第一次说出口，但他好像已暗中练习过无数次，清晰熟练地吐出了每一个字。
陆黎的声音很温柔，话却沉沉地落在秦晚的心上。
轻飘飘的灵魂，在此刻终于有了重量。
秦晚忍不住伸手将陆黎紧紧抱住，额头抵着陆黎的左肩，声音颤抖地说道：“对，我们是好朋友，陆黎，从现在开始，换我保护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陷入寂静。
找回过去记忆令他非常疲惫。
陆黎在原地抱了秦晚很久，怀中沉睡的人是那么温暖，他舍不得放手。
他在这里等了十四年，就是在等秦晚回到自己的身边。
如今他得偿所愿，可内心的贪婪却还在向外扩张。
要是能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小晚，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还会像现在这样拥抱我吗？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情景，所以，他要死守自己的秘密……
陆黎将秦晚抱回到卧室中，刚帮其盖好被子，楼下就响起敲门声。
“秦晚，是我。”夏舟舟站在大门外说道。
见屋内没有传出声音，他又高声喊道：“我妈有些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还是没有回应，这让夏舟舟也隐隐有些紧张了。
秦晚从他家离开时的状态很差，难道是在家里晕倒了，所以没法回应他？
夏舟舟连忙走到右侧的窗户前，两手遮挡在脸侧靠近玻璃，认真地向屋内望去，但没有看到屋内有人影。
难道没回来？可是不回家，秦晚还能去哪儿？
他疑惑地回到门前，正打算再敲门试试，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
缝隙中，一个男人被阴影覆盖着，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意，眸色幽幽地看着门外的夏舟舟。
夏舟舟怔愣地看着男人，半晌才回过神发问：“你是谁啊？”
“小晚在睡觉，不要打扰他。”男人冷声说道。
夏舟舟又是一愣，这次没等他回过神，男人就将门合上了。
“哦，好的。”
夏舟舟慢半拍地应着，然后才回过神，皱眉喃喃自语道：“这家伙谁啊？”
他转身离开，但没走两步又倏地停下，疑惑地转头看向秦晚家的大门。
刚才那个男人……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
昏暗的水泥房间，闪烁的白炽灯，光线中飞舞的尘埃。
天花板的角落不断滴下血水。
他紧攥着手中的蒲公英，恐惧地看着缓缓接近他的黑影。
锋利的指甲凶狠地划过他的后背，绽开的皮肉，使他放声大哭……
秦晚猛然惊醒，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但很快他便被一股安全感包裹住。
腰间的手正微微用力圈着他，身后紧实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脊，携着凉意的呼吸时不时扫过他的颈侧。
是陆黎。
秦晚松了一口气，随后轻轻翻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身旁合着双眼的陆黎。
陆黎怎么又跑来他的房间睡了？难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想着，秦晚伸出手，将搭在陆黎眼睫上的额前碎发拨开。
他的指尖还未移开，陆黎就睁开了眼。
秦晚看着他略怔，随后微微一笑：“你醒了？”
“嗯。”
陆黎应了一声，但并没有移开放在秦晚腰间的手，反倒手上用力，与秦晚贴得更近了些。
这么紧密的距离，让秦晚下意识紧绷身体，连忙说道：“陆黎，放开我，这样不太好。”
陆黎蹙眉，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好？”
“就是……两个大男人不能这样抱在一起，很奇怪。”他解释道。
陆黎眨了眨眼。
他似乎不明白这种事奇怪在哪里。
秦晚还想细细给他解释时，陆黎突然开口：“可是你今天，也这样抱了我。”
秦晚一顿。
哦，陆黎是说白天的事啊……
白天的时候他的确抱了陆黎，而且还挺用力的。
秦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那个，我当时是因为心疼你，所以才没忍住抱了你，平时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一听这话，陆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唇角也隐隐下坠。
他这是……不高兴了？
头回见陆黎露出这种表情，秦晚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在不高兴吗？为什么？”
陆黎再次将他抱紧，薄唇贴近他的耳边，低声开口。
“我喜欢抱着你。”
随着他的声音，周遭的环境染上了一层特别的氛围。
心脏失常地乱跳两下，耳根也开始渐渐发烫。
秦晚急忙推开陆黎，捂着心口慌张地坐起身。
陆黎也坐起身，无辜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你这几天话说得倒是越来越流利了。”秦晚的视线不敢落在陆黎身上了，遮掩住自己的慌乱后他才继续讲道：“不过，刚才那样的话不适合对我说。”
陆黎微歪脑袋：“可是我真的很喜欢抱着你，这种话，不可以对你说吗？”
听着他单纯的发问，秦晚又心疼了。
哎，陆黎一定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所以才会喜欢抱着别人吧。
在秦晚眼中，陆黎与社会脱节了十四年，常识与认知都还停留在十一岁，有很多不懂的事情，这急不得，只能慢慢教。
想通后，秦晚看向陆黎，唇边重新露出和暖的笑意，柔声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可以拥抱对方，但你刚才的表达方式更适合用在恋人身上，放在好朋友之间就不合适了。”
陆黎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秦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后慢慢给你解释吧，我刚才出了一身汗，想去洗个澡，对了，我在网上买了一些适合你看的书，放在书房里了，你如果无聊就去看看书。”
说完，秦晚起身走出卧室。
看着秦晚离开的背影，陆黎的眸中闪过一抹失落。
他也起身下了楼，走入书房后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书。
小咪突然跳到书桌上，打断了陆黎对书的注意。
“怎么了？”陆黎看向它，冷声问道。
小咪对着书房的窗户叫了一声。
陆黎转头看去，眸色微沉。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寂静的夜色，惨白的月光，随着夜风摆动的枝叶。
并无异常。
但陆黎能感觉到，有人躲在房子外的暗处，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这所房子。
他神情冷漠地将窗帘拉上，回到桌前，好似无事发生般，继续翻看秦晚给他买的书。
浴室内，秦晚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用浴巾围住下半身，走到镜子前，抬手抹掉镜子上的水雾。
刚才的离奇噩梦，是新的记忆碎片吗？
这些新的碎片，难道是发生在陆黎跑到后山寻找他之前的事？
想着，秦晚转过身，将后背朝向镜子，然后侧脸向镜中看去。
右肩的下方有两道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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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浅淡的白色伤疤。
没错，噩梦中的画面绝对是真实的，后背上这两道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梦的最后，他并没有看清抓伤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但他很确定那是一只温迪戈。
很有可能就是伤害了陆黎的那只温迪戈。
疑问开始在秦晚的脑中盘旋。
那只伤害陆黎的温迪戈后来怎么样了？是死是活？难不成至今还在人类世界游荡着，到处觅食吗？十四年前的失踪案，全部都与那只温迪戈有关吗？
还有，陆黎被温迪戈穿透胸膛后，是如何让自己活下来，最终也变成温迪戈的？
这些问题，有些要从徐行身上得到答案，有些则要靠陆黎自己找回记忆。
不过，找回记忆的过程是痛苦的。
都说了要保护陆黎，他不想陆黎承受那样的痛苦。
秦晚郁闷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浴室外传来陆黎的声音：“小晚，你的手机响了。”
“知道了。”
应完声，秦晚立刻换上干净的衣裳走出浴室。
沙发上的手机响个不停，陆黎就蹲坐在手机旁，面无表情地眨眼看着聒噪的手机。
看陆黎那副模样，秦晚忍不住笑起来。
他觉得陆黎做什么都很可爱。
秦晚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手机号。
略微犹豫后，他将电话接起：“喂，哪位？”
“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的人直接冷声质问。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晚并没有多慌，反而十分淡然地回了句：“你还知道换手机号打给我，很聪明啊，秦令森。”
“你现在敢直呼我的大名了？！”秦令森怒火中烧地吼道：“秦晚，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养育你，给你最好的一切，你呢？你竟然举报你老子嫖.娼！你是白眼狼吗？！”
秦晚将手机拉远，等秦令森吼完，才重新放到耳边：“别搞得好像我举报错你了一样，你和那女的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我现在没心情理你，你最近也消停些，去陪陪玥玥，好好承担起你这个做父亲的责任吧。”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秦令森又低吼一声，呼吸都被秦晚气得粗重了很多。
但秦令森很快又稳住情绪，沉声同他说道：“这次我可以原谅你，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准备走出国的流程。”
“你是说金音赛冠军的奖励吗？”秦晚看了眼蹲在沙发上，认真望着他的陆黎，对陆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后，继续同秦令森讲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举报你那天，顺便把自己也举报了，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冠军，主办方已经取消了我的名次……”
他话没说完，听筒里就传出秦令森歇斯底里的怒吼：“你疯了吗？！你不仅想毁了我，还想毁了自己吗？！秦晚，我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闻言，秦晚的笑容更灿烂了：“太好了，难得我们能想法一致，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放下这些话后，他不再给秦令森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顺手还把这个号码给拉黑了。
旁边的陆黎好奇地问道：“你的爸爸？”
秦晚点点头，转瞬又笑着说道：“以后就不是了。”
陆黎又问道：“玥玥，是谁？”
秦晚在他身旁坐下：“秦玥，我的妹妹，是秦令森和他第四任妻子生的孩子。”
回答完，秦晚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刚拧开瓶盖喝一口，又听见陆黎问道：“嫖.娼，是什么意思？”
秦晚被口中的水呛住。
他捂嘴咳嗽着，陆黎则伸出手，擦了擦滴落在他衣领上的水珠。
秦晚没想到陆黎的耳朵这么灵，连手机里的声音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额……他该怎么解释这个词呢？
“咳，这……是一种违法乱纪的行为，很不好，很差劲，会制造疾病，还影响家庭和谐，你绝对不能学习这种行为……具体的，你以后再慢慢了解吧。”
秦晚笼统地解释完，连忙起身跑去客厅的角落喂兔子。
他有些害怕被陆黎追问，再往深聊肯定要涉及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话题了，这方面他可讲不明白，而且他也不是能大大方方聊这种话题的性格。
幸好陆黎没有继续问，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走入厨房的小咪身上。
没一会儿，陆黎走到秦晚身旁：“小晚。”
秦晚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陆黎一本正经地开口。
“小咪在嫖.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