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淡薄且轻盈，笼罩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朦胧的纱。
秦晚从怪物冰冷的额头上，感受到了温柔。
他忽然就觉得怪物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糊涂，自从发现怪物后，他的表现不是惊恐就是愤怒，并没有什么善意的举动，怪物是怎么从中得出他们是朋友的结论的？
正疑惑着，远处突然响起喊声。
“谁在那儿？！”
一名保安拿着手电筒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怪物一惊，退身看向远处越来越近的光亮，又转头看了眼秦晚，然后它沉默地站起身，匆匆地跑开了。
它似乎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怪物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秦晚则失神地坐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
“秦先生？”
秦晚飘远地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
阳光倾泻在病房内，天蓝色的窗帘被微风轻轻吹起。
秦晚吐出一口气后，看向站在病床旁的两名警察，开口问道：“不好意思，我没听清刚才的问题。”
其中一名警察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看到嫌犯的长相了吗？”
秦晚： “没有，他脸上戴着卡通兔子面具，根本看不清容貌，不过从身高和体型来看，我很确定他是个男人。”
警察：“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谁？或者说，你对嫌犯的身份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秦晚：“……没有。”
警察：“事件发生后，你是怎么逃出病房的？值班的护士说，她们并没有看到过你跑出病房的身影。”
秦晚： “我……”
面对这个问题，秦晚有些语塞。
他总不能说是怪物扛着他从五楼跳了下去，然后又将他一路扛到医院后身的公园中吧？
要是听了这话，警察不仅会觉得他脑子有病，搞不好还会把他拉去药检呢。
那边警察询问的目光灼灼，渐渐把秦晚弄得紧张起来。
他无意识地用力抠着被角，好半晌才含糊地回了警察的话： “我趁护士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的。”
“偷偷？”这话把警察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被犯人用枪威胁的受害者，为什么不喊人帮忙，反倒要偷偷逃跑呢？”
秦晚的嘴角抽搐两下。
是啊，为什么呢？他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我昨天刚出车祸，脑震荡了，当时脑袋不清醒，就晕晕乎乎地自己偷跑出去了。”秦晚有些结巴地答道。
警察的脸上闪过疑惑的神情，不过并没有再揪着此事问，而是说道：“昨晚住院部的监控被人为删除了，所以无法查看昨夜走廊内的监控，应该也是嫌犯所为，之后我们会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等有结果了我们会立刻通知你，如果之后你有了什么关于嫌犯的线索，也请立刻告知我们。”
秦晚点头：“好的，谢谢。”
两名警察转身离开了病房，紧接着夏舟舟就双手插兜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旁，支起病床上的小桌，又将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打开，一一摆到秦晚面前。
“又是车祸，又是枪击的，你和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外面当古惑仔了？”夏舟舟打趣地说道。
“我可没那本事。”秦晚被他的话逗笑，转头说道：“对了，你别对孟婶和夏叔说这事，我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
夏舟舟语气散漫地回道：“明白，我又不蠢，快吃吧，这是我妈一大早上起来给你炖的排骨，还有鸡汤。”
秦晚点头，拿起筷子认真吃了起来。
夏舟舟拉过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看着他吃饭的样子，片刻后说道：“明天你就要出院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要不你来我家住吧，我家有空房间，咱们住一块，再有什么事我也能保护你。”
秦晚咽下口中的饭菜，回道：“不行，我不能去你家住，那个面具男就是个疯子，手上还有枪，我可不想把你们一家牵扯到这种危险中。”
闻言，夏舟舟不悦地伸出手，按了一下秦晚缠着纱布的手臂：“我看你这伤还是不疼！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自己一个人住，那个犯人再找上你，你可未必能像昨夜那样好运逃过一劫。”
即便夏舟舟并没有多用力，伤口被触碰的瞬间还是有些疼。
秦晚不由得垂下眼眸。
只是被子弹擦过的伤口都如此疼，那个怪物可是硬生生挨了一颗子弹，肯定更疼。
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怎么了？我按疼你了？”见他忽然沉默，夏舟舟奇怪地问道。
秦晚轻轻摇头，说道：“我打算回爷爷那个房子住，我总觉得有好多问题，都要在那里寻找答案。”
听到秦晚说要寻找答案，夏舟舟一怔。
“你……要找什么答案？”他迟疑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秦晚想起了徐行的事。
“你认识叫徐行的男人吗？”秦晚看向夏舟舟，问道：“这人一直管我要他的钥匙，说是我十四年前拿走的，可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桩事了。”
夏舟舟茫然地摇头：“不认识。”
秦晚摸着下巴思索道：“你不认识……徐行说我拿他的钥匙时还有个同伙，不是你还能是谁呢？难道是周庭樾？”
“不可能！”夏舟舟立刻否定了他这个猜测，“你小时候就没和他在一块玩过，怎么可能和他搭上伙！”
秦晚疑惑地看向夏舟舟：“那还能是谁？”
说着，他略作停顿，然后试探地问道：“难道是，陆黎？”
从秦晚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夏舟舟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提起陆黎？你、你想起什么了？！”他慌张地问道。
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秦晚微微一笑：“你慌什么？我不能回想起什么吗？”
夏舟舟心虚地移开视线，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等镇定下来，他才开口说道：“我不是慌，我是以为你找回记忆了，有些惊讶。”
他话音刚落，秦晚倏地探身向他靠近几分，眯起视线，压着声音幽幽问道：“夏舟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怎么一说到陆黎，你就表现得很奇怪。”
“才没有！”夏舟舟提高嗓门，故作镇定地遮掩道。
随后，他连忙把话题从陆黎这个名字上转移走：“那个徐什么的钥匙，我看你还是别找了，都过去十四年了，一个小钥匙，换谁来都不可能记得放在哪里吧。”
秦晚有些无奈地叹气：“不找不行啊，那个徐行有点癫，我不还他钥匙，他就一直缠着我，还撒泼耍赖，而且，他说那个钥匙对他很重要，我这莫名其妙地拿走了属于他的东西，还给弄丢了，说实话，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想尽力试着找一找。”
夏舟舟挑眉提议道： “那你在秦爷爷家的阁楼里找找吧，你小时候穿的用的玩的，秦爷爷都舍不得扔，就全部收在阁楼里了，没准能在那找到呢。”
闻言，秦晚的双眼一亮。
这倒是个思路。
见秦晚吃完饭了，夏舟舟起身将饭盒收起：“我去把饭盒刷一下。”
说完，他拎着饭盒走出病房。
秦晚转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人声鸟声和风声都充满了诱惑和魅力。
楼下散步的大爷悠闲地听着收音机。
【台风黑塞正在不断靠近东南部地区，预计后日凌晨将正式登陆……】
鲜活的夏日，终于要迎来它的第一场雨……
*
灰蒙蒙的天空，压抑的潮热，空气中黏腻的湿气。
雨前的这个阶段，最令人烦躁。
它咬着兔子的后颈，灵巧地跳上窗台，从敞开的窗户钻入屋内。
在一楼没有寻到秦晚的身影，它又跑上二楼找了一圈，最后，它上了阁楼。
秦晚正盘腿坐在阁楼的地板上，翻找着纸箱子里的东西。
阁楼里堆的东西太多了，想在这里面找出徐行的钥匙，分明是一项大工程。
秦晚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橘子汽水的空玻璃瓶。
这也是他小时候的东西，一个喝光了的饮料瓶，有必要留着吗？
难道爷爷有恋旧癖？
秦晚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将瓶子放到一旁，在箱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
巴黎圣母院。
是爷爷看过的吗？
他又从箱子里扯出一堆发黄的纱布，纱布上有大片的红褐色，一看就是干涸了很久的血迹。
秦晚嫌弃地皱起眉头。
这种用过的纱布为什么也要留着？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喵。”
秦晚连忙回头看去，果然是大橘。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大橘的神出鬼没，大橘何时在家中现身，秦晚都不会惊讶了。
大橘舔了舔爪子后，碧绿的眸子朝他看来。
“台风马上就要来了，最近几天你在我家好好待着吧，不要乱跑了。”秦晚柔声说道。
“喵。”大橘叫了一声，似是在回应他，而后它慢步走到秦晚身旁，用头蹭了蹭他的腿。
秦晚也放下手中的纱布，摸起大橘软乎乎的身子。
就在他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时，另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了他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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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看清趴在腿上的是一只兔子。
兔子？
秦晚愣怔一瞬后，连忙抱起兔子仔细查看。
红眼睛，浑身雪白，巴掌大小……
这不是车祸那天，怪物送给他的那只兔子吗？
他本以为那天自己昏过去后兔子就跑走了。
这只兔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爷爷家中？
片刻后，他迅速转头看向身旁的大橘。
“难道……是你把这只兔子带来的？”他犹疑地问道。
大橘翘了翘嘴角，短短地应了声：“喵。”
一般来说，人类是不会把小猫咪想得太有心眼的。
但最近经历的事情，让秦晚不得不把大橘也想得复杂些。
他第一次在后山上发现怪物，就是大橘把他引去的后山。
后来在家里被怪物追着送蒲公英，也是大橘突然冒出来将他绊倒，才使得怪物追上了他。
这次还帮怪物把兔子送到了他家……
这么一想，秦晚立刻抱着兔子向后挪了挪身子，震惊地看着大橘：“你、你、你和怪物是一伙的？”
面对这个问题，大橘只是打了个哈欠。
套路！
秦晚现在心很痛，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大橘套路！
他对大橘是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可大橘呢，每次出现在他身边，都是为了帮那个怪物。
秦晚抬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心，然后有些不满地看向大橘，开口说道：“兔子已经送到了，你可以回去找那个怪物了。”
大橘没有抬脚离开，而是将两只爪子搭在旁边的纸箱上，开始上下磨起爪子。
秦晚皱起眉头：“你还想做什么？”
“喵——”
这次大橘长长地叫了一声，而后咬住刚才秦晚从箱子里翻出的带血的纱布，小跑到窗前，仰头看向上方的窗户。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裹挟着雨珠落在玻璃上，转瞬缓慢滑落，形成一道湿漓漓的水路。
秦晚也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因雨而失焦的世界。
对于敏感的人来说，落下的每一滴雨都是一声叹息。
秦晚暗暗攥紧衣摆，半晌才低头看向大橘，也看向它嘴中咬着的纱布。
他明白大橘的意思。
“不行，我是不会把它带回家的，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它没想伤害我，但我们终归不是一种生物。”他冷声说道。
大橘歪着脑袋望着他。
秦晚语气坚决地开口：“绝对不行！就算它救过我，我也不想和它有太多牵连！”
大橘依然望着他。
秦晚咬牙继续说道：“你就放弃吧，就算它身上有枪伤，可它是怪物，我是人，我根本没有办法帮它！”
他这话刚说完，大橘立刻丢掉了口中的纱布，转头选了个纸箱，跳进去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睡觉。
秦晚：……
这、这就放弃了？这么听话？
他抿紧唇角，转头再次看向窗外。
人，不能太心软的。
十分钟后，秦晚穿着黄色雨衣走出家门。
大橘走在前面给他带路，怕它被雨淋感冒，秦晚还特意改造了一个塑料袋套在它的身上。
一人一猫来到电网前，之前被修补好的窟窿，现在又出现了。
小心翼翼地钻过电网后，他们走入后山。
雨越下越大。
在斜斜落下的雨幕后，草木的颜色越加浓郁。
他行走在湿润的泥土上，心底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万物都在雨中疯狂的生长，巨大的自然可以包容一切。
当然也能包容渺小的他。
直至后山深处，大橘终于停下脚步。
“到了？它在哪里啊？”秦晚拔高音量问道，想让声音穿过嘈杂的雨声到达大橘那里。
可大橘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将脸上的雨水甩掉。
秦晚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
他想将怪物喊出来，可又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直接喊怪物吧，感觉又有点没礼貌。
这可把秦晚难住了。
他正摸着下巴琢磨该如何是好时，远处的一棵树后探出了一个脑袋。
秦晚抬眼向它看去。
它的身上已被雨水完全打湿，滴着水珠的发丝紧贴着白皙精致的脸颊，漆黑的眸子也因周遭的大雨蒙上一层雾气。
怪物面无表情地与秦晚的对视着，似乎并不在意这场雨。
可在秦晚眼中，此刻的怪物就像一个湿漉漉的可怜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