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
微波荡漾，浮光跃金。
菡萏亭亭玉立开出了一条水路，供众人泛舟而行。
莲叶田田，湖面上只闻嬉笑声，却不见舟上人。
水波将众人送至岸边，一座亭台便在晨雾中缓缓映入眼帘。
远山如黛，天光乍破。
山路蜿蜒，树上茂盛的枝叶将其遮挡住，叫人看不见尽头，唯有浅行的飞鸟相伴，似是在给人指路。
如此一座仙山，却是皇家御用的休憩之所。
行至半山腰，雾气更浓，将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隐没，便像是凭空而起的高楼，让人联想至众仙林立的玉虚宫。
走入内殿，不免一阵寒凉，此处的每一块砖瓦，都是用金子铸造而成的。
殿内轻纱相隔，将大殿分为了四个区域。
最前面是一座鎏金龙椅和通体鎏金的方桌。
龙椅下左右分别摆放着几把戕金百宝交椅，交椅前放置着玉质雕花月牙桌。
此处为一国之君主和皇帝重臣所坐。
轻飘飘一帘相隔，便到了第二个区域。
檀木桌，太师椅，此处为朝廷百官所坐，其中座次依官职而列，文武分列左右，与上朝时别无二致。
第三个区域便是官员们的亲眷所坐，一般都是无官职的闲人，便如同曹悬刃。
而第四个区域，方才是女眷们所坐，除了太后和皇后，官员们的妻女全都坐在此处，宴饮时便团坐在八仙桌上。且两边分别设了一扇屏风，女眷们坐于此处，倒真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蕴。
此刻，外围的女眷和男眷们早已入座，文武百官也已依次而入，最前头的至尊之位尚且空着，此次宴会的主角也尚未出席。
等众人皆入了座，一国之君方才姗姗来迟，后头还跟着太尉、丞相、御史大夫三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唯有一人例外。
太尉身后跟着顾戟，也与皇帝一同出席。
锣鼓声声，众人均跪在金砖上，双手交叠，垂首凝眸。
等到皇帝坐上了龙椅，方才一抬手，道：“平身。”
匡轸玉这才敢抬头去寻顾戟的身影。
屏风遮掩，匡轸玉并不能将其面容看个清楚，但描着轮廓，匡轸玉将记忆中的样子为模糊之处补全：
剑眉星目，浓密的眉毛中断出了一截。
鼻梁高挺，仿若利刃出鞘，刀锋凛冽却不锋利。
肤色泛黄，仿佛夹带着大漠的风沙。
“顾戟，此次出军仓厥，你是功臣啊。”圣上故意不提太尉，先提了顾戟，和这前无古人的少年英雄半开着玩笑。
“顾戟自幼便时常偷溜进宫中，还是圣上教导有方，教他练剑骑马，他今日之本领对亏了圣上悉心教导。”太尉顾珃也滴水不漏地回着。
“你这话说的好听，但却虚了些。朕可没你这般武艺高强，你这一身本领，可算是有人承了去！”
圣上的一番话，显然是忘记了顾家还有个儿子顾槊，但也实是怪不了他，与顾戟比起来，顾槊着实太不起眼。
“臣之剑术，承父亲一招一式亲授；臣之兵法，得圣上赐阅宫中典籍方能窥得门径。臣为大靖之臣，自当将父亲与圣上教的这一身本事用在战场上，保大靖万世太平。”顾戟离席跪拜，字字铿锵。
“好一个万世太平！”龙椅上之人发出爽朗的笑声，双手鼓起掌来，“赏！朕近日正好得到一把宝刀，正好赏赐与你，愿你执此刀杀万敌，保我大靖万世太平！”
话毕，众人都已离席跪拜在地。
顾戟跪拜未起，抱拳说道：“谢主隆恩。”
“此刀名为苍狼，朕觉着这名字十分配你。”一边说，一边起身亲自将顾戟扶起，“朕已命人送去了太尉府，你可要好生保管。”
“圣上之恩，顾戟绝不敢忘！”
顾戟厚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宫殿之内。
皇帝再一摆手，众人才敢回席。一群侍女款步走进殿内，穿过层层帷帐，将手里的琉璃盏稳稳地放在桌上，再由另一侍女高举酒壶，玉液似瀑般倾斜而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酒觞未满，玉盘又至。
身着轻纱的侍女们来回走动着，好似碧湖中的游鱼，在殿中整齐地穿梭着。
开胃菜已至，接下来就是轻歌曼舞。
一阵锣鼓声起，舞女们踏着鼓点碎步而入，聚在大殿中央，一边扭动着腰肢一边轻盈地变换着身位。
而后一阵琵琶声，红绸遮掩下渐渐现出一青衣女子，抱着琵琶清越地唱着歌。
琵琶正起，空中飞舞着一青一红两条长长的绸带，等到绸带落了地，众人才发觉这是两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一人妖艳明媚，一人气质绝尘。
“这是万花楼的两位花魁！”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匡轸玉才看了个明白。
这二人便是红绡和青梧。
舞姿曼妙，轻盈婀娜，从天而降，便像是天上的仙子。
一曲毕，众人的兴致正酣。宫殿内掌声雷动。
“要我说，这万花楼换了东家之后，舞姬的舞倒是跳得更好了。”
“那可不，要是今日没来，哪能见到这二位仙子啊！”
曹悬刃也没想到今日的舞蹈是由她们接手的，但转念一想，万花楼如今名动京城，这等盛宴自也是上得了台面的。
觥筹交错之间，宴席已至尾声。
却不知哪位大臣忽地开口问道：“某记得，顾校尉可是与匡侍郎家的儿姑娘定有婚约？”
匡轸玉骤然警惕起来。
“是。说起来匡姑娘也到了及笄之年吧。”太尉高声问道，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询问匡应衡，或许不多久便要开始谈婚论嫁了。
“太尉抬爱，还记得犬女的年岁。”匡应衡这便是在承认，也向太尉表达着两家结秦晋之好的意愿。
于是一旁的大臣也都顺水推舟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太尉微微一笑，也没有急着谈论此事，只道：“今日匡二姑娘也在宴席吧？”
匡轸玉忙带起面纱，从屏风中走出，福身行礼。
“这鹿苑的月季开得正盛，不如一同去园里赏花？”皇后见状顺势道，“也好让他二人相看一番。”后面这句话却是贴在皇帝耳旁说的，但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太尉听见，也算顺了太尉的意。
“也好，摆驾隐花园。”皇帝一声令下，众人便都退场往隐花园去了，唯有曹悬刃和陆央二人还坐在原地，尚未起身。
“陆兄怎么不去？”曹悬刃举起酒杯轻呷了一口道。
“曹兄不也没去？”陆央依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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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危坐，口中却是戏谑之言。
“我是贪恋这美酒，想要多饮几杯。陆兄既不喝酒，怎得也坐在这？”曹悬刃却不甘示弱，继续讥讽道。
“我不饮酒，但看曹兄饮酒却也颇有意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嘴仗，好一会儿才双双笑了出来，一齐往隐花园去。
——
隐花园一侧，匡轸玉和顾戟立于廊下。
匡轸玉目视着姹紫嫣红的月季，说道：“我在襁褓之时便听说有这么一个未婚夫了。”
“往日都是在父亲口中听见，今日才得见，惭愧。”顾戟也目视前方。
“敢问顾校尉，你如何看待婚姻？”匡轸玉转过了头，无心再赏花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若结成了夫妻，便相濡以沫相守终生。婚姻之事，不过如此。”
“那情意呢？二人之间若非男女之意，结为夫妻岂非彼此耽误？”
等匡轸玉说完这句话，顾戟才终于转头正视。
匡轸玉仰视着，但眼神里却丝毫没有羞赧之意，倒让顾戟觉得与有些战场上的杀伐果断。
“匡姑娘的意思是，不想嫁与我？”顾戟自然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婚嫁之事，从来便是你情我愿，对方不愿嫁与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
匡轸玉眨了眨眼，无声地承认了。
她若是早像如今这般果决，上一世便不会落得个三尺白绫的下场。不过即便未曾与顾戟定下婚约，也会再有千千万万个“顾戟”，她依然是父亲攀附权势的工具。
“此事我会寻良机与父亲提及，但怕是需要些时间。这定下了十几年的婚约怕是没那么容易由着你我。”
顾戟也看穿了这场婚姻中的利害，只是对他而言这些都无甚重要，因此他也不会拒绝。
“多谢。”匡轸玉衷心地向顾戟行了个礼，“此事非同小可，今日只是与顾校尉通个气，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满园芳华，顾戟却在匡轸玉眸中看见了塞外的冰霜。
“匡家的二姑娘果然非同一般。”顾戟笑着赞叹道。
此人与他所见之女子均不同，不扭捏也不娇贵。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开出一条道来。
“顾家的二公子也是非同一般啊。”匡轸玉也同样赞叹地回道。
顾戟从来都是这样，除了沙场之事，他浑然不在意。
功勋、妻妾、名誉。这些在他的眼中不过云烟。
他志在大靖的河山安稳，对于婚嫁情爱，他甚至可以任人摆布。
匡轸玉不愿意，他便遂她意，也不过问缘由。
这样的人，天生便应该封狼居胥，不掺任何的阴谋算计。
廊桥的另一头，曹悬刃和陆央比肩而立，凝视着这对“才子佳人”。
“倒是笑得开心。”曹悬刃冷哼一声道。
“惠儿并无此意，而顾校尉更是不懂情爱，不过是一纸婚约将二人绑在了一起。”陆央目不转睛地盯着匡轸玉，话里却平静如水，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曹悬刃默不作声，心中想的却是该如何将这婚约作废。
画中人的命运似乎早已定下，若是贸然改变，是否又会同温常一般？
他不确定。
饿死之人已然应验，下一个人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