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盯着案几上的玉扣,裂痕蜿蜒如青州龟裂的旱地。
他伸手去够酒壶,指尖却触到一页泛黄的《均田令》残卷——那是他亲手誊抄的初稿,墨迹早已被酒渍洇成模糊的泪痕。
“娘子倒是贤惠。”他仰头灌下冷酒,喉结滚动着讥诮,“连我扔在青州衙门的破烂都拾回来当宝贝。”
匡毕珍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晨光透过窗棂斜切在她半边脸上,“王员外之子当街杖毙那日,青州百姓在衙门前跪了半日。他们说陈县令是玉做的清官,宁碎不折。”
酒盏重重砸在玉扣上,碎瓷混着酒液溅上衣摆。
陈昭突然暴起,猩红着眼扯过她手腕:“清官?”他抓起那叠《均田令》残稿用力一扬,稿纸簌簌而落,“清官能有什么好下场!”
墨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匡毕珍在他癫狂的瞳孔里看见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弯腰拾起一页残稿,轻声念道:“寡妇可携田改嫁,孤女亦可入学......”泛黄的纸页突然洇开一滴水渍,“陈县令,青州的社学至今仍收女学生。”
陈昭狂笑两声,而后无波无澜地说道:“与我何干?”
匡毕珍长叹一声,想去扶起陈昭,陈昭却甩开她的手,大吼道:“滚。”
他蜷进阴影里,像条濒死的鱼。
门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月儿撑起油纸伞,雨珠顺伞而落。
匡毕珍将伞抬高了些,抬头仰望连绵的阴雨,停顿了片刻,上了马车。
——
暮春,雨丝细密地坠落在泥土中。窗内,弥漫着回南天特有的湿气。
匡轸玉坐在梳妆台前看霜儿替自己盘髻。
今日是礼部尚书府的诗会,满京城的世家子弟都会到场。
诗会邀请的都是尚未婚配的世家公子和高门贵女。公子与贵女中间隔着屏风,彼此见不得面,却能一起交流诗词歌赋。
因此,此次诗会也被视为各家联姻的重要机会。
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看对了眼,彼此有好感,便会命人将自己的画像送到对方府上,从而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而后由世家公子评出才女,同样也由世家姑娘们来评出才子。
往年都由匡轸玉和阿姊两个人参加,今年却徒留她一人了。
她今日身着天青色鹤纹长衫,乌黑的长发一半盘成了髻,另一半自然垂落,而后简单地束了一条暗红色发带。步摇上的银丝坠落在耳边,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姑娘真真是大美人!”霜儿看着铜镜中出尘的面庞,不禁赞叹道。
“那谢姑娘才是真的惊才绝艳。”
在匡轸玉的印象中,太师大人的嫡孙女谢熙映次次都在诗会上拔得头筹,整个京城的世家儿郎无不为她倾倒。
“谢姑娘?可是那太师的嫡孙女?”霜儿却似是有些诧异。
“是呀。”匡轸玉答道。
“可谢姑娘......此前分明并未参加过诗会,姑娘你如何见到她的?”
匡轸玉愣住了,她怎么忘了,这诗会需得女子年满十六方能参加,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参加才对。而那谢姑娘比她还小一岁,她们根本无所交集。
“听说的。都说那谢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风姿绰约、风华绝代。”匡轸玉圆着谎,总不能说自己前世见到的吧。
“在奴婢眼中,姑娘才是京城第一才女。”霜儿向来会哄她开心。
“不过姑娘,你今日可得多看看,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也好送张画像去试探试探。”
匡轸玉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暮春的礼部尚书府邸,朱门高悬的琉璃宫灯在薄暮中渐次亮起,将整个府邸照得更显富丽堂皇。
曲水回廊间,侍女捧着香炉袅袅穿行,沉水香混着新绽的梨花香,却混杂出一些厚重的清香来。
水榭临湖而筑,一块硕大的屏风横贯在堂前,隔绝出两片天地。
屏前,乌木长案陈列着御赐的狼毫、澄泥砚,一卷诗笺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墨迹未干的“清平”二字。
赴宴的世家子弟皆着锦绣,依次落座,却默契地空出主座左侧席位。
匡轸玉抿了一口桌前的茶水,清香幽雅,入口回甘,当真是上好的龙井。
此处雅苑已然坐满了人,互相攀谈寒暄着近况,却迟迟没有开始宴会。
“诸位,我来迟了。”
来人声音透亮,清朗如玉。
能令满堂等候之人,也只有新科状元陆央了。
屏风遮挡下,匡轸玉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形。
头戴官帽,身着玄青织银麒麟纹官服,腰间悬着一块通体透亮的玉佩,像是正下朝来不及换衣。
“今日正巧面见圣上,来不及换衣便匆忙赶来了,诸位见谅。”他作揖鞠了个躬。
“陆状元满腹经纶,自是得圣上赏识,我等还要向你学习才是。”
“陆兄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日这诗会的魁首是非陆兄莫属了!”
世家子弟都纷纷恭维道。
“陆公子当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
各家的姑娘也窃窃私语道。
陆央就在这满堂恭维声中落了座。
匡轸玉隔着屏风望去,似乎与陆央的眼神相对。
“诸位公子姑娘,诗会便就此开始。”一侍女手执金锣,“铛”地敲了一声,这便算开始了。
不知是谁提议,今日诗会主题便定下了“春”,而后世家子弟纷纷以此作诗。
匡轸玉听之却觉得无趣,这些公子哥们做的诗不是为了无病呻吟强说愁就是感叹痴儿怨女多情苦。
因此匡轸玉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差点没昏睡过去。
“玉堂春色非吾羡,化雨长风扫旧尘。若得东君三尺剑,敢教寰宇四时新。”
匡轸玉倏地清醒了。
作诗者是陆央。他虽从未习过武,作的诗却满是杀伐气。
堂中一阵沉默。
陆央所言在于政治清明,这境界比之在场的这些花花公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好!”屏风后一人起身拍案鼓起掌来。
此时众人才发现,此人一袭黑衣佩刀,脸上有一条细小而又狰狞的疤痕。
“顾大公子今日竟也来这文邹邹的诗会了?”
“非是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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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乃家中长辈催的紧,不得不来。”那人回道。
顾家......京城最富盛名的便只有那个顾家了。
世人皆知,太尉府的二公子自幼习武,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跟着父亲外出打仗。
而正是如此,世人也便渐渐忘了顾家还有个大公子。
匡轸玉回想起前世,顾大公子名唤顾槊,后来官至禁军统领。
可如今的他,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太尉嫡长子,竟只能在皇城中担任一个小小侍卫,也难怪世人会渐忘了他。
就连这样的诗会,竟也无一人认出他。
“‘东君三尺剑’这般杀气重的词句竟是由一文臣所作。顾某曾听闻圣上盛赞说新科状元锐气非常,将来可是国之栋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顾槊对着陆央行了个礼。
“陆某从未习过剑术,今日所作顾侍卫权当看个乐子。陆某从来钦佩为国效命之人,令弟亦是勇猛非常,陆某可不敢在顾侍卫面前班门弄斧。”
这便是客套话了,无论如何看待,状元也比这皇城侍卫要强上许多。
“家父家弟尚在辽东守卫国土,我亦当守好本分护卫皇城。”顾槊也不再客套,对着众人行了个礼,以示先行离席,“顾某今日正当值,先行告退。”
顾槊走后,诗会方才继续。
陆央毫无疑问地拿到了全场贵女的认可,成了本次诗会的魁首。
屏风后忽起一阵香风,侍女捧来青玉签筒,各家贵女依次抽题。匡轸玉展开手中素笺,“梨花”二字映入眼帘。
梨花......她再熟悉不过了。
“栖霞郡主作《蝶恋花》——”
“江姑娘赋《鹧鸪天》——”
珠玉在前,满堂喝彩。
轮到匡轸玉时,她指尖抚过笺上未干墨痕,轻声吟道:“十万梨花卷狂风,寒潮淬骨雪为魂。休言素魄栖锋冷,一绽惊雷万物生。”
水榭倏然寂静。
陆央望着屏风后朦胧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匡二姑娘此诗,倒是和陆公子的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旁的某家姑娘对着匡轸玉赞叹道。
“杀气重重,肃杀凛然。匡二姑娘旧居宅院,竟也有如此大的仇怨?”
却不知是哪个世家弟子,这一番话另匡轸玉生出些不快来。
陆央诗中的杀气便是志向远大,她诗中的杀气变成了怨恨。
一套说辞两副面孔。
“倒像是剖开春寒见肝胆。”陆央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出清响,而后双手鼓起掌来。
“梨花虽柔却似雪,须知,狂风席卷时,亦可作为利刃。”
陆央此一番,才叫众人不敢再言语,只得一起叫好。
于是这女子的魁首,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匡轸玉的身上。
诗会已近尾声,礼部尚书夫人命人为席间众人奉上糕点。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碎,一匹白马踏着满地落英疾驰而来。
来人勒马时广袖翻飞,赤红色袍角掠过石阶上未扫净的花瓣,惊起几星尘泥。
“抱歉,来迟了些。”
门前,那一身蟒袍再次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