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蹒,昼伏夜出,善布迷雾,初步判断至少有百年修为。只是它们种族向来性格温顺,从无伤人作祟的先例。不知什么原因,这只老蹒将此处变成无人之境。追踪符显示,往西南方前行五里妖气最盛,应该就是它的老巢。”季明知向迟来的内门队伍解释道。
他说完就走,领队弟子急忙问道:“行渊师兄要去哪,不和我们待在一块吗?”
“我?”季明知踩着为安抬手拜别,他的肩头停留着一只小小的灵蝶,语气罕见地带了些打趣的意味,“我啊,得先去救我那不省心的小师妹。张师弟,保重。”
忽然见到这样不同于平时客气疏离的行渊师兄,为首的张巍州愣了一下,才连忙回揖道:“师兄,保重。”
“各位珍重。”
–
“区区刺猬,畏畏缩缩躲在雾后面,还拿刺偷偷扎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钟玙一剑挑破雾气,却看见四周天上地下已经布满了锐刺,把人硬生生困在这里。
硬闯看起来是有些困难,钟玙把剑一收,又对九筒问道:“这只刺猬为何作恶。”
九筒:“我刚刚好像说它叫老蹒。”
“学名刺猬,没问题。”
“……我不知道,非重要剧情。”
钟玙眼神一下嫌弃起来,追问道:“那它有什么弱点吗?”
“我找找……腹部,它的腹部有一个无法完全蜷起的部位,是它的死穴。”
钟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麻利地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沓符纸,向四处纷飞,凡是被符纸碰到的刺都生出寒气,变为冰刺球掉了下去。
但更多的刺飞过来,维持原先的包围圈。
钟玙将诛心一转,向右侧冲了过去。
九筒尖叫道:“你在干什么?”
白茫茫一片中,诛心发出剧烈的摩擦声,终于碰到柔软的触感。但仅仅是一瞬,钟玙被它湿漉漉的鼻子狠狠一顶,撞到河滩的碎石上。
钟玙没想到它的鼻梁骨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撞击力,脑袋一片空白,唯有身下的石子硌得她骨头生疼。
她握着诛心的手也微微发颤,只能咬紧牙关,慢慢地站起来。然而无数刺对准她的方向,钟玙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比上一世更加凄惨的死法——万刺扎心而死。
漫天飞刺落下时,钟玙闭上眼,沉心静气施用剑法,只要掌握好力度,就可以从它的侧面逃走。
她并没有注意到身上的灵蝶静悄落地,在她面前变成一个冰蓝色的防御阵。
“阿玙。”钟玙听见一个清铃如玉石撞击的声音,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来得真晚,要是再耽误上一刻钟,你师妹大概会成为修真界第一个万刺扎心而死的人了。钟玙幽幽地想。
太狼狈了,她脸颊被气出血色,咬咬牙说:“不用你帮。”
季明知对钟玙的这些微动作了如指掌,知道她约莫是嫌丢人恼羞成怒了,所以他低头恳切地道歉道:“对不起,师兄来晚了。”
钟玙撇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满是伤痕的自己。却更加清晰地暴露了自己耳上的伤口和背后渗出的血迹,季明知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钟玙冷静地和他分析道:“这只老刺猬的肚子应该刚才已经被划伤了,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去找到它的伤口攻击。”
季明知给她腰侧挂上灵铃,应了一声好,声音却有些沙哑,又嘱咐道:“要小心。”
钟玙来不及多想,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定了定神,飞身便冲进迷雾里。季明知则顺着她的铃声从另一侧围堵老蹒。老蹒与钟玙周旋,对季明知的接近毫无察觉。
季明知果然看见它腹部见红,当即甩出一张符纸。那老蹒发出一阵一阵粗粗的喷气声,冒出几根白刺向季明知刺去,却被他躲开。
见情形不妙,老蹒快要招架不住,它团聚成球欲滚走。
地上的刺被季明知用灵气重新拾起来,飘浮在空中,以老蹒腹上符纸为阵心,生生聚成一个黑白囚笼,将它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白雾渐散,季明知终于看清半空中朝自己飞来的钟玙。她脸色发白,忽地不受控制从空中坠落。
季明知瞳孔微散,立即唤出为安,稳稳托住她。
“师妹?师妹?阿玙!”季明知唤她。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
钟玙从脱力状态中勉强半睁开只眼,气息虚弱回应他道:“我还没死呢。”
不过是刚刚筑基就将丹田里好不容易积攒的灵气挥霍干净,现下灵力空虚得厉害而已。她扒拉扒拉季明知:“师兄,脚麻了,背背我吧。”
季明知:“……”
季明知叹口气,师妹你每次扯谎总是脚麻了,让人分不清真假。
他想,算了,让她逞强吧。
季明知蹲在钟玙面前,钟玙便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季明知被她撞得差点翻个头,稳住后才从托举的掌心徐徐为她渡去纯净灵力。
两人刚把老蹒收进收妖葫中,领队弟子就发传音符告知季明知村民已被安然无恙地解救出来了,但还有一事需要请季明知帮忙。
找到村民后,这里的村民表现却怪异。见到人就躲,似乎很害怕他们一样。被解救了却不肯走,僵持着不上不下。
季明知和钟玙连忙赶去老蹒老巢,可到了目的地,两人也跟着沉默了。
这里三面环山,无数衣不蔽体的村民头挨头,肩碰肩站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一堆麻木的,失去情感的木偶。
与其说是村民,倒不如说是乞丐更贴切些。
此地妖气虽说浓重了些,却没有任何符咒施展的迹象。
季明知高声喊道:“恶妖已除,大家快回家吧!”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还是木木的,领队弟子对季明知大眼瞪小眼,最后尴尬一笑。
钟玙看着人群里的一个小孩,他气鼓鼓地,像是很不服气。钟玙低下头,变戏法似地拿出一袋果脯,哄道:“小孩,你怎么不回家?”
那小儿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冒上去怯生生地抢走果脯,面上却仍然瞪着他们道:“刺多多呢?它在哪里?”
刺多多?还挺生动形象,钟玙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老蹒的形象。
她随口答道:“恶妖已斩之。”
谁料那小孩“哇”的一声哭出来,还哭得很是伤心。
钟玙被这开水瓶爆炸的声音吓得举起手,她后退两步,表示很冤枉。
她也没招惹他啊,哭得如此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妖怪。
哭声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一位老者从人群里缓缓走出来,拄着拐杖,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满是补丁。
他长叹口气,道:“仙长莫怪,我们是清蜀村的村民,被妖仙带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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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清蜀村与清鹇山下的清闲村紧挨着,只听说过那里商户云集,怎会想到村民竟然落魄成这副模样。钟玙敏锐地反问道:“妖仙?”
小孩插嘴说:“妖仙只是看着可怖,其实心肠很好,还经常炖鱼汤给我们喝。”
季明知微微皱眉,温声耐心问道:“你们为何不归家?”
老者终于有了些情绪变化,声音颤颤巍巍,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平静道:“我们没有家。”
生逢战时,世道险恶。清蜀村紧邻清闲村,原是仙家照拂之地,这些年不曾被战火波及,故而男耕女织,安宁和乐。可这几年不知为何,很多年轻人都莫名其妙地出走离村,杳无音信,村子里渐渐失了生机。
前段时间,官府竟然要求凡满十四岁者,无论老少,都要抓去服兵役。
“我们这个村子,失去了儿子的,失去父亲的,失去丈夫的,早就数不清了。这般费劲地活着,无非是想讨口饭吃,等自己的家人还有回家的一天。”
“可官府不让啊,我们不去他们就要砍掉我们的脑袋。我们已经做好了等死的准备,却被妖仙从刑场上救下来,带到了这里。”
“我们到这里虽情非所愿,但好歹有个可以安身之处,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村民里断断续续发出些许哭声,平静中带着悲怆,内门弟子们面面相觑,心里也不是滋味,尤其那几个孩子的哭声就更显得刺耳凄凉。
季明知表情凝重,道:“请诸位先放心回去,清鹇派自会与官府协调,助你们重建家园。”
他转身向领队弟子道:“张师弟……”
领队弟子心领神会:“行渊师兄放心,我等护送村民回家,定尽心竭力。事不宜迟,请师兄回去告知掌门事情原委。”
季明知行了一揖,与钟玙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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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季明知忽然停下来,他打开收妖葫放出老蹒。老蹒变成拳头大小,看上去倒是可爱了许多。
季明知对它说道:“我知你并无歹意,也多谢你救下他们。走吧,找个地方藏起来,短期内不要出来。”
这个常年恪守门规在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行渊师兄竟然大剌剌地在自己面前放走妖兽,钟玙稀奇道:“师兄,那你拿什么和掌门交差?”
季明知没有正面回答,垂眼道:“它不是恶妖。人有清白,妖亦如是,惩奸除恶不该以无辜者性命为代价。”
“师兄,即便你放了老蹒,又帮他们重建家园,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尽我所能,能改变一点是一点吧。”
钟玙嘟囔道:“好一朵纯白无瑕的白莲花。”
季明知:“什么?”
她忽然表情异样,似乎很嫌弃又不情愿道:“我说……我想吃橘子。”
“现在?”
“就现在,师兄你快去买几个。”
“可是现在恐怕只有隔壁村庄才有集市卖。”
钟玙拉着他的衣袖:“那就去隔壁村买一点,好不好。”
季明知神情困惑,身体却诚实道:“好,那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
钟玙一把捂住他的嘴,推着他说:“可以了可以了,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你快去吧。”
钟玙见他身影彻底消失,才在识海里轻声呼唤,语气颇有些不耐烦:“九筒,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