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轰轰隆隆”的复原声中，元昭昭起身，向陆谓年鞠了一躬，身躯单薄，神情却倔强。
她再次道：“谢谢。”
陆谓年从靠椅上站起，低头整理了下资料，将属于元佑的那份留给了她。
途径少女时，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少女刻意背着他，眼角隐隐湿润，泪水在眼眶中逗留许久，转了几转，又被她闭眼，死死憋了回去。
他突然很想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哪怕只是当一刹的靠山，给予一点温暖。
但他不能。
他清楚地知道，他与她之间的鸿沟，不是身份背景的云泥之别，也不是年龄大小、经历多少。
而是他们从一开始认识的方式就不对。
由利益交换延伸的情感，最终，也将止步于利益。
这是这么多年，他的感悟与总结。
所以，他不能放任自己耽溺于其中。
只是单纯地想：
如果她是一场意外。
那么他希望，这份意外能停留地久一点，再久一点。
-
临海基地的合同签约仪式也定在下周三。
窑湾集团的意思，是陆氏集团九大基地同时开工，图个全球共荣的吉利。
却苦了元昭昭。
两件大事撞到一块儿，她忙得飞起，脚不沾地，一边为元佑办理出国手续，一边跟在齐城身后，认真请教合同上的大小事宜，同时带着银子调查主办的白经理和经办的其他三五名成员，六天睡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银子看不过去，几次跳上书桌问她：“又没要奖金，干嘛这么拼命！”
元昭昭总是不厌其烦地揉揉它的小脑袋：“阿佑那边，陆先生已经帮了很多啦，哪怕没有奖金，我也应该做好这次的事，尽量还他的人情。”
“就是，辛苦我们银子啦——”
银子：切，我高兴。
其实，元昭昭并没有麻烦它多少，就是听听往来心声，不耽误休息，也没减少口粮。
况且，帮她深入陆氏集团，就是帮自己嘛。
自然是要不遗余力了。
头几天，陆谓年和元昭昭同乘一辆车，见她不论道路如何颠簸，挨着车枕没两秒就能入睡。
初夏时候，车里冷气已经开足。
陆谓年脱下西装外套为少女披上，又伸手垫在她脸下，防止她撞到硬物，或者被猛然颠醒。
结果在周日的全球会议上，陆大公子连打了数个喷嚏，手腕看起来也不怎么舒服，总是旋转按压。
吓得魏野当即去买了小毯子和侧枕备在专车中。
陆谓年问过元昭昭的意见，如果她实在忙不过来，可以退出临海基地这个项目，他不会追究，也不在意。
然而，少女坚持，答应的就要做到。
于是，陆谓年叫来齐城。
“看合同就看合同，满世界跑什么，累得其他人也不得休息。”
齐城：……
谓年哥交办的事，他一向亲力亲为，哪来的“其他人”？
——啊，对，还有一个元昭昭。
该不会是，假嫂子要变真嫂子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合同细节……”
陆谓年沉思了一下。
后来，半山别墅的外围就多了一座招待所，专门用于商业会晤。而它的第一位客人，就是窑湾集团的白经理。
方便两边沟通合同细节，尽快敲定终稿。
齐城：……就没见谓年哥对他这么上心过。
兄弟情，淡了。
-
周三当日，元昭昭起了个大早。
先送阿佑上飞机，再赶往合同签约现场。多日辛劳在此一举，马虎不得。
天上乌云密布，像极了她捡到银子的那天。元昭昭透过半山别墅的窗户望出去，山中雾气极浓，好似一张口袋，将蜿蜒曲折的道路吞拆入腹。
“好了吗？”陆谓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银子警惕地移动到门边。
元昭昭收回视线，在架上看了一圈，都是陆某人为她添置的新包，手提包、斜挎包、法棍包、水桶包、云朵包等等一应俱全，说是背不背随她，但作为陆氏集团的大少夫人，这些东西，不能没有。
“就来。”她轻快应道。
陆谓年立在门边，斯文冷峻。他发了条消息，让齐城盯紧基地现场的情况，有问题随时告诉他。
“咔哒”，房门打开。
陆谓年循声望去，眼前一亮。
少女戴着渐变墨镜，亮面衬衫塞在九分烟管裤中，编织包随意搭在手边，利落干净。她明明微微笑着，清丽而温柔，却又像带刺的玫瑰，让人不敢攀折。
今天是出行的大日子，来往外人不少。
元昭昭凑上前，拐住陆谓年的胳膊，歪头同他嬉闹。
“年糕先生，该出发啦——”
陆谓年手指微攥，而后当着众人的面，与少女十指交握。
他沉沉的，以微不可闻的嗓音。
“今天，很好看。”
元昭昭：论演戏，陆某人绝对一流。
银子：你俩，等等我啊！
魏野走到银渐层面前，蹲膝弯腰，请它住进熟悉的顶奢猫笼。
银子：……
车队发动，蜿蜒的山道上都是陆氏集团的标识。
陆谓年和元昭昭依然坐在那辆迈巴赫中，当然还有蹲守前排的银子和它的猫笼。
铺天盖地的新闻从车载频道中传来。
“……近日，陆氏集团正式启动‘基因科技九宫格’全球战略布局，据集团战略中心负责人透露，该企业将在全球范围内，同步建设九座尖端研发基地，构建覆盖全人类基因图谱的研究网络。”
“值得关注得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1号研发基地，将从陆氏别墅，搬迁至临海新区国际生物港。”
“此次战略迁移，不仅是空间转移，更是能级迭代，标志着陆氏集团迈入全球一体化研发时代。本台将持续关注项目进展，为您带来最新动态……”
魏野识趣地将声音调小。
元昭昭轻声：“阿佑已经到机场了。”
“嗯。”
“昨夜专家组陪同前往，住在VIP专属候机室，以防碰上早高峰，出行匆忙，遇到什么意外。”
元昭昭趁对方说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陆某人却好似不知情般，纹丝不动。
元昭昭：？？？
几个意思？
“陆先生。”她客气地微笑。
“怎么？”陆谓年若无其事地松手，却侧身挡住她头顶的光。穿山隧道不少，半明半灭中，他眼神深邃，像一汪深潭，要将她吞没。
“没事。”元昭昭往后缩了缩，信口胡扯，“就是看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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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三叔那边，最近没什么动静，有点担心。”
陆谓年沉笑一声：“他们没空。”
一个刚从局子里捞出来宝贝儿子，正想着怎么补偿他，再把他安安稳稳地送走；一个老谋深算，却每天被蠢笨的那个烦扰，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当然是，都没空。
可他不会掉以轻心。
齐城忙着基地和合同的事，二叔、三叔那边，便由蔺闻雪监视。正好她被蔺政推出来，要求尽快修复和陆家的关系，经常拜访他们，名正言顺。
陆谓年：“你关心的不少。”
元昭昭微笑：“与陆先生相关，总要多留条心，不然怎么做您在暗处的眼睛？”
车队出了忽明忽暗的山道，路边树木郁郁葱葱，足以遮挡热辣的阳光。
陆谓年向后一靠，闭目休憩。
元昭昭：呼——
冰山倒下了。
希望他不要……啊不，晚点醒来。
-
机场离半山别墅不远，加上陆谓年赶时间，不到三十分钟便从VIP通道，直接送进了停机坪。
元昭昭没时间感慨陆氏集团拥有这么多特权便利，她一下车，便往VIP候机室奔去。
陆谓年大步流星地跟在她身后。
保镖围了一圈，将无关人等隔绝在两人之外。
“阿昭。”陆谓年拉住她，沉声，“注意此行目的。”
元昭昭忽得惊出一身冷汗。
是她关心则乱了。
这一行的目的，是为了送别“海外基地建设”人员，是上级慰问，是体恤下属，她不该着急的。
她慢下脚步，回握住陆谓年的手，落后他半步。
“来得及吗？”
“嗯。”
“都来得及。”
不管是送别元佑，还是前往合同签约现场。
都来得及。
无需担心，万事，有他在。
VIP候机室的最里间。
穿着便装的专家们，围着中央的医疗舱，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们时不时低声交换着意见，或皱眉，或专注。
元昭昭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陆谓年没有进去，反倒请专家们出来，给元昭昭和元佑留下独处的时间。
“十五分钟。”
陆谓年沉声提醒：“病情随时变化，最多这么久。”
元昭昭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一步步走向虚弱苍白的少年，隔着冰冷的舱体，在门被掩上的刹那，半跪下来。
“阿佑。”少女低声呢喃。
“你要好好的，在国外也要听话。姐姐会想办法去看你的。”鼻尖酸酸的，元昭昭吸了吸，趴在玻璃罩上，“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
“别担心呀，姐姐这边挺好的。”
她停顿了一下。
“陆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就是人冷了点，说话没那么好听，但他心是好的，至少比那些高高在上、不择手段的要好许多。”
“虽然我们……”元昭昭哽住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些，等你醒了，我们一起谢谢他。”
他会接受的。
门被风吹开些许。
陆谓年下意识地看向房内。
少女的脸颊上淌下一行细碎的泪。
滚烫的，像是从他的心上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