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争拿着签完字的图纸走了，而杨明开还抓着电话听筒百口莫辩。
电话那端的肖正乔：“你怎么会让他用你办公室的电话？”
杨明开：“他说他要打给周徐，我也没想到。”
肖正乔挂了电话，等杨明开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小秘书转接了。
杨明开有点慌，他办公室电话直通董事长办公室的特权说没就没了。
都怪董争，尽出阴招。
董争回到工作室，周徐拿着图纸，跟验□□似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董争的脸色不是很好。
周徐：“师父，这场胜仗打得可还顺利？”
董争：“一网打尽。”
周徐竖了个大拇指：“但你似乎没有丰收的喜悦。”
董争沉默不语，他现在十分冷静清醒。
正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肖正乔迟早有一天会散伙，若他出来单干开公司，那相当于从头开始创业，而他又要分心管理公司，不能潜心做技术研究，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若重新选择公司，那相当于重新选择一个合作伙伴，需要做大量的调研和谈判，才能确定对方能不能给他提供他想要的平台。
董争明白合作伙伴并不好选，连肖正乔这种知根知底的人都会变成煞笔，何况是别人呢。
好在他能早点发现肖正乔的异常，不至于到时候被他整得猝不及防。
周徐：“师父，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董争：“你叫我？”
周徐：“我说我把图纸拿去给后勤，让他们安排人。”
“后天再去，把设备调完，”董争看了眼时间：“明天下午就跑完了，再坚持一下。”
当心里盼着一件事能成的时候，越接近终点时间越难熬，晚上董争一夜没合眼，就坐在实验室旁看着设备运行。
他在想父母亲做研究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一天天耗在实验室里，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由会因为有一点小小的突破而会心满意足。
再过十二个小时，父母亲的遗愿就要实现了。
为了让董争能早点休息，周徐凌晨五点就到公司了，董争还在实验室里，还是他昨天晚上回去的姿势。
周徐：“师父，你该不会七八个小时都没换过姿势吧。”
董争看了眼腕表：“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周徐：“放心不下，早点过来看看。”
董争：“运行良好，没有问题，放心。”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看着。”
“也不差这一会儿。”
师徒两人就坐在实验室里和正在运行的铁疙瘩大眼瞪小眼。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周徐和董争闲聊，但都是周徐在说，董争在听。
董争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往，也不提自己的家人，周徐觉得，董争把私生活和工作分割得干净利落。
但周徐不知道，董争其实没有什么私生活。
周徐聊研究生生活，聊自己的研究生导师。
周徐：“师父，我的导师叫王希光，他很厉害，35岁就是硕士生导师。”
董争安静听着没说话，如果他当年不出来创业而是留在学校任教，35岁估计能成为博导。
周徐：“更厉害的是我导师的导师，那是真大神，算起来还是我师爷，他曾经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只可惜天妒英才，车祸走了，他的照片还挂在我们自动化学院呢，我导师变成了他最后一届学生，我导师本来还想考他的博士的，后来没得考了，真可惜。”
董争轻轻眨了眨眼，搭话道：“董江岳。”
周徐很震惊：“你怎么知道？”
董争呵了一声：“你说过无数遍了，想忘记都难。”
周徐：“是吗？我说过？”
董争：“再仔细想想。”
周徐都有点糊涂了，他印象中没提过祖师爷的名字，但他确实和董争聊得太多，董争的记忆力又十分惊人，说不定哪次随口提起他就记住了。
周徐：“师父，你也姓董哎，你们姓董的怎么都那么厉害啊。”
董争笑了下说：“那你要不要改姓董？”
周徐：“不了不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等夕阳探入工作室时，设备的运行也进入了倒计时，电脑提示一声，设备运行结束了，设备进入了最后的自检运行阶段。
周徐和董争死死盯着电脑界面，看着设备自检。
数据运行正常。
自动修正误差合格。
运行数据保存成功。
功耗正常。
温升正常。
散热正常。
设备运行结束，请关机。
董争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仍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当初为了尽快盘活公司，设备还有瑕疵就上了市，这件事只有他和肖正乔知道。
周徐只知道他在和董争在攻关一个难题，并不知道这个难题就是公司的主营设备上的BUG。
这些年宛如一根针一样刺在董争的心中，如今终于拔了出来。
周徐：“师父，成了。”
董争：“辛苦。”
周徐有点想哭：“师父，有时候我会觉得，技术这条路一路走到黑，孤独，寂寞，还没钱。”
董争：“是啊。”
周徐：“但现在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董争：“对，都是值得的。”
周徐：“我导师说，科研和技术需要坚持，我会坚持下去。”
董争朝他笑了笑：“好。”
热爱技术和科研的人很多，能坚持的人太少了。
董争希望能找到一个真正热爱的人，再给他信心让他坚持下去，就像当年的父母一样。
周徐就是这样的人。
董争和周徐在做收尾工作，终于赶在下班之前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
周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好久没有看到下班的日落了。”
周徐从座位上站起来，顿时头晕目眩，还踉跄了一小步，董争看他站不稳，本想站起来扶起他，也一阵头晕，扶着桌子勉强站稳。
两人对视，从对方瞳孔里看到了疲惫不堪的自己。
沉默一阵之后，两人异口同声：“打车回家，别开车了。”
董争：“这段时间辛苦了，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周徐眉开眼笑：“先谢谢师父。”
董争回去睡了个好觉，隔日起了个大早，去花店买一束花之后打车去了万安公墓。
万安公墓在市郊，董争打车去，司机要双倍车费。
董争问：“为什么？”
司机嗤笑了声：“还为什么，别的公墓还好，万安公墓可是公墓界的别墅区，地广墓稀的，墓没几个，这个时候人更没有了，我返程要拉个活人回来多难啊。”
董争想了想，觉得司机说得非常有道理，心甘情愿付了两倍车费。
到了墓地，董争抱着鲜花来到父母的合葬墓前。
仍记得设备带bug上市的那天，肖正乔在开庆功宴，他跑到这里忏悔。
墓碑一尘不染，十几年过去了，墓碑上小篆体字迹依然清晰——
【董江岳、郑文屏之墓，慈父董明国、爱子董争立。】
墓碑上的两人很年轻，在董争12岁的那年，一场车祸把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40岁。
董争坐下来，靠在墓碑上：“爸，妈，我成功了，你们不怪我了吧。”
“我眼睛很好，没有不舒服。”
“我身体……也还行。”
“爸，你的徒孙叫周徐，挺靠谱，好巧，他是我徒弟，他的导师是您的学生。”
“肖正乔变了，你们说过，人都会变的。”
“我……还没有交到新朋友，以前你们总担心我孤单，但这样挺好的，真的。”
话音刚落，董争的手机就响了，他低头一看，是沈刨工给他打电话。
董争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沈刨工算不算新朋友。
董争收拾情绪接起来，十分职业地打招呼：“沈总你好。”
“你现在忙吗？”
“不忙，在上坟。”
沈夺沉默了下说：“请你帮个忙。”
董争：“除了借钱都好说。”
沈夺笑了声说：“有几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想请他们吃饭，上次那家餐厅还不错，但我不是会员，请你帮个忙预定那个八人包间？”
董争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真挺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都快忘记那个八人大包间了。
董争：“你们几个人，要定那么大的包间？”
沈夺：“十二个。”
董争：“……”
那家餐厅的会员资格审核需要一段时间，菜品是绝色，精致好看口感还很好，氛围感拉满，本地特色的菜也做得不错，用来招待友人再合适不过。
董争：“没问题。”
沈夺：“非常感谢。”
沈夺坐在沈家别墅客厅沙发上打电话，正好被沈明贤听到了。
沈明贤：“你要去哪家餐厅还要会员？我打个电话就行，用得着去麻烦别人吗。”
沈夺：“不用你的。”
沈明贤：“……”神经病。
而董争挂了电话，周徐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徐：“师父，今天没来公司啊？”
董争：“今天周六，好好休息。”
周徐：“休息啥呀，宣传部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要改造工作室，两天得改完，下周一锦城集团就要来人参观了，让我们赶紧来人，还威胁我不来就要强拆。”
董争这才想起来工作室布局改造的事，他看了眼手机，杨明开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他居然都没听见。
兴许是父母显灵了，自动帮他屏蔽骚扰电话。
董争：“让他们别动，等我。”
董争收起手机，跟父母告状：“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保佑肖正乔了，他现在很讨厌。”
“我回去了，改天再来。”
董争赶到公司的时候，身高快一米九体重二百多斤的周徐死守着工作室门口，和他对质的是杨明开和他身后的工程队，双方像极了强拆队和钉子户。
周徐看到董争就像看到了月底给他转生活费的亲爹，感动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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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哭了。
周徐：“师父你终于来了。”
杨明开更是阴阳怪气：“不愧是董首席，大忙人，让大家等了一个多小时。”
董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还得等半个小时。”
工程队也急眼了：“你们时间要沟通好呀，这不是浪费我们时间吗？又要两天之类搞好，又这么迟开始。”
董争职业微笑：“不好意思，杨总没跟我们说几点开始。”
董争跟甩印度飞饼似的，把锅给甩了出去。
杨明开气得脸都绿了：“两天要搞完，董首席难道不知道越早越好？”
董争无辜脸：“不知道呀。”
杨明开的绿脸变成了紫脸：“那董首席怎么知道项目要越早做越好？”
董争 ：“因为我是做项目的，我又不是干工程的，外行人怎么知道工程进度怎么走，如果我安排你们部门的人去盯我的项目，肯定会跟你讲清楚哪个时间点该干什么。”
对那种阳奉阴违还顾及点表面功夫的人，杨明开有的是办法对付，但像董争这种完全不要脸的，他还没找到对付的方法。
眼看公司内讧要由工程队来买单，工程队的头更急了，好言相劝道：“好了，两位总，咱们早点收拾，早点开工吧。”
董争和颜悦色道：“不好意思，我尽快收拾，稍等我下。”
杨明开：“……”刚才你可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又被董争阴了一把的杨明开只好忍气吞声地配合。
董争把重要的设备和电脑包装好到实验室里，就让施工队进场重新装修。
董争办了把椅子坐在楼道里，隔着玻璃墙看着施工队把他亲手设计和布局的工作室一点一点地拆除。
公司新办公的地点是他选的，工作室位置是他定的，如今正在慢慢消失，竟是为了搞表面功夫，有人来公司参观走访时好看。
高高的荣誉墙筑起来，挡住了西边的落地窗，从今往后，累了乏了，就再也看不到夕阳。
施工队忙到周日下午，杨明开立刻又协调了保洁队进场打扫，随后，杨明开把早就复印好的荣誉证书和奖杯摆在荣誉墙上，这些都是董争为公司争得的专利和奖项，董争没收起来，全都在肖正乔那里。
杨明开站在荣誉墙前，满意地看着工作室的布局，就像看自己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一般连连称赞。
两天的功夫，工作室面目全非，速度太快，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出董争的不快，杨明开暗自窃喜，又阳奉阴违道：“董首席，董事长为了您，可真是煞费苦心、下了血本啊。”
董争笑了下：“工程队的头是你表弟吧？”
杨明开愣了下，连忙摆手：“董首席董首席，这可不能瞎说，这工程队是按照公司规定，经过严格的询价比价市场调研选出来的，你这么说我可担不起。”
董争嘲讽：“哦，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开个玩笑。”
杨明开：“……”
杨明开走了，董争看工作室的布局，哪哪儿不顺眼，正收拾着东西，他给沈夺画的那张肖像掉了出来。
董争拿着画像端详半天，喃喃自语道：“要你是这种人，锦城集团迟早完蛋。”
董争又在沈夺旁边画一个跪着的小人，这个小人便是肖正乔了。
一个姓沈，一个姓肖，正好XS组合。笑死人。
董争拍了个工作室的荣誉墙，发了个朋友圈，配上文字——
好满意工作室的新布局，好赞，尤其喜欢这面挡光的墙。
肖正乔很快就点了赞，又很快地取消了。
董争叹了口气，肖正乔现在到底多浮躁，还没看完整句话就点赞，看完之后又取消了。
怪不得他容易被人带节奏。
奇怪的发泄方式稍微缓解心中的不快，董争心里高兴了点。
周徐拿个东西撞了好几遍，忍不住暗暗吐槽：“师父，这么改之后确实科技感强了很多，但一点都不方便，董事长之前不是说，工作室的事你说了算吗？”
董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请你吃好吃的。”
周徐的悲伤一扫而空，雀跃道：“走。”
师徒两人刚要出门，董争的电话就响了，又是沈刨工给他打的电话。
董争一如既往地官方和职业：“沈总你好。”
沈夺：“过来一起吃饭？”
董争：“不太好吧，你和你的朋友聚餐，我过去做什么。”
沈夺：“但你不来买不了单。”
董争这才想起来，餐厅是会员制，也只能会员买单。
董争笑了笑说：“好。”
说起来也奇怪，董争并不算社牛，但对他的邀请并不反感。
虽然两人还不熟，但是经历的尴尬事情多，倒显得一起吃饭不那么尴尬了。
他们之间还能发生更让人尴尬的事吗？不可能了。
董争挂了电话，对周徐说：“走，一起去吃个饭。”
周徐：“谁啊？”
董争：“我表兄弟。”
第一次接触到师父的私生活，周徐当然很乐意：“好，走，去会会我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