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他哥名叫杜有田,嫂子王氏,全是杏花村人氏。
这会儿进了院子,慧娘让他俩坐下了。
王氏屁股是朝着凳子上坐了,但是眼神却还是没停。
“哎哟,小姑子啊,你这院子看着不错啊,哎呀这青砖大瓦房的……真是比家里好太多……”
王氏一双眼贼溜溜的转,看着啥都觉得新鲜。
慧娘心头有点不舒服,但当下还是忍着给他们倒水。
不过,慧娘没亲自去,而是喊道:“哥!”
杜有田刚拴好牛车,立马走了过来:“咋了小妹!”
“也是不巧了,我早上刚把脚给崴了,大哥去灶屋自己端两碗水吧。”
杜有田连忙道:“咋整的?”
慧娘笑了笑:“说来话长,哥你先去。”
杜有田憨笑着朝灶屋走,王氏立马站起来:“我来我来,有田,你坐下陪小妹说说话!我去就行了!”
杜有田应好,慧娘也没拦着,谁愿意去谁去呗。
王氏转身就朝慧娘灶屋跑,一进去,那眼神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俗话说得好啊,想知道一个人过得咋样,看灶屋就能知道十之八九。
王氏没急着倒水,而是伸长了脖子就去找米缸和鸡蛋罐子去了……
慧娘也不在意,王氏的性子她早就知道了,包括她哥。
所以慧娘直接了当:“哥,你今天找我啥事?”
杜有田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其实也没啥,没啥事……”
慧娘笑道:“有啥你就直说吧,大老远的来一趟,还能没事?”
杜有田憨笑两声。
“那……一会儿让你嫂子和你说。”
慧娘笑意淡了几分。
王氏正好也笑着走了出来:“不熟悉,找碗都找了半天!这真是……”
慧娘也不戳穿她,其实她崴了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故意让王氏看看,她可没有多余的粮食,灶屋空空。
“嫂子,你们这大老远过来一趟,可是家中出事了?”慧娘直接问。
王氏看了眼杜有田,笑了笑:“没啥大事,就是娘之前摔了腿,我俩去镇子上给娘抓药呢,回来的时候顺带看看你。”
“娘摔了腿?!”慧娘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啊……在田坎上摔的。”
“严重吗?!大夫咋说的!”
“倒是也不严重,但是要养着,然后吃的药也不便宜嘞……”
慧娘急了。
若说是杜家她唯一牵挂的,恐怕也就只有她娘。
“那药能有便宜的么!图便宜的都治坏了!你们买的好药么?!”
王氏:“那肯定了,爹说了,给娘就要用好药!这才让我们去镇子上的!”
慧娘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现在农忙,娘这腿恐怕要歇着,你们多劝劝。”
杜有田:“这肯定了!”
他说完之后和王氏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有些不好开口,慧娘看出来了,直接道:“你们是来借钱的吧?说句实话,要是为了给娘治病,这钱我愿意借,不过很可惜,我没啥本事,我一个子儿也没有。”
王氏和杜有田都是一愣,王氏道:“小姑子……我听说周家挺有钱的,周阳他……”
“周阳都死了一年了!”慧娘压低了声音。
“这一年里我不吃不喝?我就是没日没夜的打络子也赚不了太多,况且谁说的周家之前很有钱?放屁!”
王氏:“是是是,但是你在咱们村,可是出了名的嫁得好……你这院墙,是才修的吧?”
慧娘没想到她眼睛这么尖,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修院墙有我自己的道理,而且这个钱现在还在欠着,你们就甭猜了,我刚才已经说了,为了娘多少钱我也愿意借啊,可惜我真没有。”
慧娘说着也觉得难过的很,眼睛都红了。
杜有田忙道:“小妹小妹,你别难过,没有就算了……”
王氏立马瞪了他一眼。
杜有田怂了,声儿也小了。
王氏转头,笑眯眯对慧娘道:“小姑啊,其实也不是为了钱……还有一件事,爹说,你年纪还小……你要是真在周家不好过,咱们村那朱家你可还记得?他媳妇前一阵子刚走了……这还托人打听你呢……”
说到这,慧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的声音都拔高了:“哦!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我就说呢,咋了?我现在在周家守寡没价值了你们就想再赚一道彩礼钱?!算盘打的有点太精明了吧!你可别忘了,我当时为啥嫁到这来?不就是你们图周家的彩礼?!要不然这人生地不熟的,我犯得上嫁这么远来?!”
慧娘说着,眼睛又红了。好些事情她本来都不愿意再提了,但他们欺人太甚!当初她哪里知道什么花坞村,什么周家,这边的人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全凭媒婆和家里人的一张嘴,杏花村根本没有拿得出这么多彩礼的人家,杜老汉当下就答应了……
王氏急了:“小姑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朱家你是知道的呀,是咱们杏花村的大户呀,家里鸡鸭猪和田啥没有?你嫁过去下半辈子也不用这么苦了呀……你说你一个人在这周家,冷冷清清的,过得也不好,总是不能守一辈子寡呀……什么彩礼不彩礼的,你都嫁了人了,哪里还有这说法……”
慧娘红着眼:“呸!朱家那厮比爹也小不了几岁!你们好意思?!你们直说吧,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寡妇再嫁是不需要再给娘家彩礼,可杜家不一样,杜家拿捏准了她!
王氏不肯承认:“没有的事,没有……”
慧娘冷笑:“是么,那这样的话,大哥大嫂就请回吧,我不嫁!我守寡了也有守寡的好处,但凡我不松口,周家甭想赶我走,你们也甭想把我怎么样!”
王氏一下就急得站起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从前软弱的小姑子这一年多变成了这样,“慧娘,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我们也是好心,那你自己说你现下过得不好啊!咋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钱?!要不是为了娘,谁图这点了?!不借就算了,咋给你说人家还被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慧娘望着她,冷笑:“真有意思,你们这算盘是打的真绝了,要是我今儿借钱给你们了,恐怕又是另外一套说法,就该说我命该多么多么好,在这住着大院子多享福了……”
王氏的脸阵红阵白,她没想到自己的盘算竟然被小姑子给摸透了……
当下也觉得很难拉下脸来,只好看了眼杜有田道:“有田,我们走吧,我看小姑子这也实在是不欢迎我们,还是赶夜路回去吧!”
慧娘:“本来也没想留你们过夜。”
王氏气得不行,一把拉起还呆愣着的杜有田:“你还在这干啥啊!起来拉车去了!”
杜有田回过神,被自己婆娘拉了起来,他似乎有啥想和慧娘说,但是话到了嘴边,一句又都说不出来了。
王氏气冲冲地就朝着外面走去了,杜有田搓着手,临走之前还是开口道:“小妹啊,照顾好自己……”
慧娘就坐在院子里,垮着脸,也没应他这句话。
直到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远了,慧娘才忍不住啪嗒一下,掉了好几滴眼泪。
……
魏石方才去而复返,把给慧娘提的饭又给带回去了。
砚台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问。
不过机灵的砚台站在院子里,时不时就梗着脖子朝下看一眼。
当看见杜有田拉着牛车从慧娘门口离开时,砚台立马就回头去找他哥了。
“哥,哥!慧姐姐家里的客人走了!”
魏石正在凿石头的手一顿,漆黑的眼眸也朝山下的方向看了一眼。
砚台:“他们进去也没多久,这个点儿了,慧姐姐估计还没吃饭呢……瞧着他们也是气冲冲的……”
魏石转头看向弟弟,砚台心虚,不敢说话了。
不过片刻后,沉默的男人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去灶屋了。
砚台得意一笑,他就知道!
-
慧娘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风吹来,彻底将她吹得打了个哆嗦。
她慢慢起身,准备单脚跳着回房,忽然,院门口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敲门。
慧娘扭头看去。
又是三声。
慧娘脑子转的有点慢,但不妨碍她的暴脾气直接输出:“没关!”
门外的人又沉默了一瞬,慢慢推开了。
四目相对,慧娘就这么冷冷看着人。
臭石头,这会儿过来又是想做什么?
她现在心情很差,要是魏石现在来问她要钱她也是不会给的!
慧娘心中推算了无数个可能,但怎么都没想到,魏石默默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本来那会儿就要过来的,你家来了客……”
慧娘望着石桌,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魏石放下饭菜之后就准备走了:“记得吃、还有,擦药酒。”
他准备转身,身后慧娘忽然就叫住了人。
“魏石头!”
魏石错愕回头。
慧娘板着小脸,冷若冰霜:“我不要你的饭菜,你拿走。”
杜慧娘的脸色一天要变八百回,魏石早有领教,但这会儿,他不想像之前一样默默顺从。
而是问道:“为什么?”
慧娘睁大了眼:“你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迷茫摇头。
慧娘心头那个气啊,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有气没处发!
敢情她呕了半天的气,这人真就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个闷石头!臭石头!比臭石头还不如!
慧娘这会儿气得心头一抽一抽的,话竟然也说不出了,只是眼睛一下又红了。
压抑了半天的难过还有下午被亲哥亲嫂算计的难过全都涌了出来,变成了大颗大颗的金豆子。
魏石一怔,折返回来。
“为什么哭?”
他还是不懂,但这会儿却也看出了慧娘的难过,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擦眼泪,大掌却又停在了空中。
“笨死了!魏石你笨死了!”
慧娘大喊,终于把舌头捋了直,话也能从肚子里蹦出来了!
“做什么来招惹我!谁、谁让你充滥好人了!”
滥好人、笨死了。
魏石脑子仔细嚼了嚼这几个词,终于有点转过弯来。
“不是滥好人……”
他没用手帮慧娘擦眼泪,而是取了个帕子,那帕子洗的发白,触感已经有点粗糙。
慧娘抽泣:“怎么、怎么不是……”
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在慧娘面前,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从另一个角度看,就像是高大的人把她藏在了怀中。
魏石似乎也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只对你这样……所以、所以不是滥好人。”
慧娘脑子转的很慢,但这几句话还是被她听了进去。
她慢慢抬起了眼,水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的慌。
一双杏眼里倒映出男人认真的眼眸,慧娘忽然变得大胆起来。
上午男人走后,她难过坏了,梦里也充斥着抑制不住的心酸,这会儿又在自家人那受了委屈,慧娘决定纵容自己一回——
她忽然向前跳了一步,另一只手撑着石桌的边沿,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吹在脸上。
“魏石头,说这样的话,是要负责任的,你知不知道?”
慧娘已经止住了哭,目光也变得大胆起来。
魏石有些诧异,睫毛也轻轻颤了一下,望着慧娘,又露出了那副思考人生大事的表情来。
“我问你话呢?”
慧娘仗着夜色已深,更是肆无忌惮,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难怪李秋收那天敢趁着晚上爬她的院墙。
因为,她现在也想……
她忽然用那只没受伤的脚踩住了魏石的脚,但她的另一只脚还悬在空中——显而易见的,这动作无异于投怀送抱。魏石的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大掌落在慧娘腰间的瞬间,慧娘的手也离开了石桌,她和一只得逞的小狐狸一样,唇边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