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深处，石壁上灯火微晃，一群白骨正举着工具叮啷作响，若非那森森骷髅的模样着实瘆人，当真会让人觉得就是石工们在干活。
恰好一具白骨推着板车从身旁经过，二人齐齐掩了气息贴在石壁，而那白骨毫无觉察，就此推着车走开。
白骨的胸膛之中，黑气依旧。
放眼看去，这里并不见修士的踪影，亦寻不到邪祟，不过都是些例行干着活的白骨，呆呆的没有思想。
人不在这儿。
那他们会在哪儿？
沈若眉头微蹙，目光扫过方才那推着板车经过的白骨。
那上面都是开采出来的灵矿石。
抬脚跟了上去，二人警惕地跟在白骨后边，只见得那副骷髅架子推着板车，车把处挂着一盏油灯，随着慢悠悠的步伐左右摇晃，行动颤颤巍巍，好似下一刻就会折了骨头。
果不其然，白骨恰好踩到一块碎石，踉跄一下，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腿骨歪了。
“...”看着好痛。
痛感不过是对于活人而言，但于死物来说却并无感觉。只见那具白骨就此拖着歪斜的腿骨继续推着板车向前，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知白骨眼下走的是哪条路线，沈若只感觉比之前她在矿区见到的矿道明显小了许多，不像是主矿道，倒像是...私自辟出的暗道。
通道内的石壁明显是被人工开凿出来的，略显粗糙，且堪堪能供板车通行。
而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怪味儿，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着实让人感觉不适，沈若皱了皱鼻子，屏息闭气，转头见卫禹彦又吃了颗清舆丹。
耳边穿来哐啷一声，车轮越过一道石坎，再抬眼，走在前边的白骨便不见了踪影，矿道内也忽然一暗。
糟糕，可别跟丢了。
急急加快脚步，袖中灵蝶飞出，卫禹彦眸光闪了闪，眼中多了几分兴致。
“你这术法还挺有意思。”
“多谢夸奖。”
好在前边不过只是个转角，白骨走得依旧缓慢，沈若松了口气，可一抬头看见那矿道外的景象时，沈若只觉全身血液都直直涌上了脑袋。
...
空旷的矿洞中，石壁上火光轻晃，映得最中央一方人骨祭坛格外瘆人。祭坛周围，许多白骨正一圈又一圈堆垒着灵矿石，嘈杂声遍起。
而在灵矿石围作的圈内，镇民们被依次摆开，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气，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魏平、阿芗、杜芩...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其中，愈是看清，沈若的脸色就愈发惨白。
“你...”略显担忧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沈若耳边嗡鸣，已经全然听不见任何。
只见她肩上的灵蝶闪了闪，黯淡下来，而后悄然飞出结界，向那群“尸体”飞去。
眨眼间，灵蝶缓缓落在一人的唇边，沈若顿时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一道微弱的气流呼出，灵蝶的翼翅微微振动。
还活着。沈若顿时松了口气。
借着镇民身体的掩护，灵蝶继续向中间靠近，而沈若此时骤然闭上了眼睛，于另一视角看清了祭坛的情况。
此为分灵入符，能将灵识附于灵蝶之上，借以探听窥视。虽以符篆为媒介，但并非符术，而是傀儡术法。这也是当年应若竹从一个江湖术士手里学来的。
从灵蝶的视角看去，祭坛之中的黑气格外浓郁，于那人骨中央不断变换着形状，一张又一张扭曲的面孔时隐时现。
靠近了去，沈若此时才听见了那黑气中此起彼伏的声音，絮絮叨叨，碎碎念念。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陪葬...为我们陪葬...”
“都去死...”
怨气冲天，而邪祟口中的“他们”，似乎指的就是东石镇的镇民。
被封闭的矿脉，梦中窒息而死的石工，作为祭品的镇民...
东离山矿场从前到底出过何事？
灵识抽离，结界中此刻只剩下了沈若一人，转头去寻，只见远处卫禹彦在一处洞口处冲她招了招手，示意沈若过去。
让灵蝶藏在了其中一个镇民的发丝之下，沈若贴着石壁，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去，只见那洞口内又是一方空间，修士们都躺在地上，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不少白骨正在山洞里看守，一旦见到哪一人有隐约醒来的迹象，胸膛之中的黑气立刻又笼罩而去，让其再次陷入幻境。
既然如此，那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就醒来了？
诧异一瞬，沈若忽觉肩上被拍了拍，这才想起一直跟在身边的炭炭。
原来还有你的功劳啊。勾唇笑了笑，沈若又看了一眼卫禹彦。
他也是你救的？
肩上没得到回应，看来并不是。
隐去心底的疑惑，沈若看着洞内景象，眨了眨眼，转而低声询问：在下束手无策，不知炭炭大人能否出手相助？
恍惚一道微风从耳边拂过，只见一缕白雾绕着沈若的手转了一圈，似在虚空中骄矜地点了点头。
随后沈若便看见白雾飘然而出，在白骨的胸膛停留片刻，那股涌动的黑气霎时间像是见到煞星一般，缩成了指甲大小一团，被白雾踩灭脚下，而后它又翩然去往下一处。
不出片刻，白骨纷纷倒地，当真成了一具不能动弹的死物。
沈若目光扫过身旁满脸诧异的卫禹彦，此时他讶异地看着飘回沈若肩头的白雾，恍惚眨了眨眼，那雾气又消失不见，如同幻觉。
“你...这...”
“进吧。”神情淡淡，沈若转身进了山洞，并不想对此做过多解释。
身后卫禹彦怔了怔，闭口不再多言。
虽然眼下白骨已经没了威胁，但眼前一众修士皆陷入了幻境，如若强行唤醒，恐怕会伤其灵识。
“干等可不是办法。”卫禹彦瞥了洞外一眼，忽道：“外边的阵法摆得差不多了，倘若阵法大成，镇民悉数献祭，到时候邪祟实力大增，不仅他们，你我二人皆活不了。”
沈若此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道：“我看看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能排得上用场吧。”
许是觉得有些道理，卫禹彦也跟着沈若一同在储物袋里搜寻起来。可毕竟储物袋空间大，用灵识一一搜寻也颇有些费劲，索性二人便将其中物品皆拿了出来。
...
约莫半炷香后，洞窟内左右两侧的景致大相径庭。
卫禹彦这边，是富贵堂皇，满地的法器珍宝，高级符篆与丹药摆作一片，还有不少被整齐装在锦缎包裹中的衣裳，玉佩、发冠、腰带...一应俱全。
而沈若这边，当真称得上凄凉二字。
空瘪的钱袋，旁边一厚沓便宜的符纸，劈裂了的菜刀、沾了泥土的铁锹，岐山派入门弟子配备的木剑与丹炉，还有不少木工用具...
卫禹彦只瞥了一眼，就精批总结出四字：全是垃圾。
略显无语地扫了扫沈若面前的杂物，卫禹彦没好气道：“这些破烂玩意儿你留着也就算了，怎么连树上掉的叶子也收起来，又不是什么灵草。”
叶子？
沈若皱眉捡起，盯着叶子看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是啥。
这玩意儿哪来的...？
下意识闻了闻，一股极为苦涩的气息涌入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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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顿时清明，沈若也陡然想起...
这是苦诀草，东石镇用以清醒神智的土方。
或许能派上用场。
想到此处，沈若迅速抄起一旁的丹炉，扔了一把苦诀草进去。不到片刻，阵阵苦味从炉中飘出，卫禹彦皱眉道：“好难闻的味道。”
说话间，卫禹彦抬手封了嗅觉，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唔。”没过多久，角落里便传出窸窣动静，江悬捂着脑袋恍恍坐起，嗅见空气中的苦涩气味，整张脸都皱作了一团。
“什么味道。”
“沈若！”
急匆匆跑来，江悬这才注意到倚在墙边冷冷扫了他一眼的卫禹彦，脸色顿时沉了沉，板着一张脸坐在了沈若旁边，背对着他。
苦诀草的气味越发浓郁，修士们也接连醒来，除却他们这一行而来的二十人，还有些十来个生面孔，攀谈了几句，这才知晓他们的身份。
这队修士原是青峦宗弟子，半月前下山历练，恰好遇上了一群仓皇从山林中跑出的商人，一个个狼狈不堪，全然顾不得形象，只是发了疯一般喃喃喊着有鬼，撒腿狂奔。
当时他们见情势不对，便施法将人拦下，喂了些丹药，这才清醒过来。
也就是从这群商人的口中，青峦宗弟子这才得知东石镇的异况，但那些商人显然受了惊吓，讲不出大概，只说镇上有白骨杀人。于是，他们便改道来了东石镇。
而后的情况，便是和沈若一行经历的一致，先是有白骨在镇上袭击，打散黑气后，他们便进入了幻境。
“如此说来，求救令是你们发的？”沈若抬眼问道，却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
“什么求救令？”
沈若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他们?那还能是谁？
身后，几个修士趴在洞口窥探着外边，祭坛周围的阵法正逐步成形，作恶的邪祟近在眼前，一群人心底不免蠢蠢欲动，生出了想要冲出去的心思。
要知道，在修真界之中，宗门若是想有声望有地位，那就得先有贡献。因此无论是在仙盟接取任务还是人界历练，皆是为此。
其中最能让宗门声名远扬的，便是斩杀一方邪祟。
...
铮然一声，诛邪出鞘，卫禹彦挡在了洞口，冷冷睥睨而去，目光扫过眼前的几人。
“你这是做什么！”其中一人厉声开口喝去，若非洞内设下了隔音结界，以他这动静，此刻恐怕已经引来了邪祟。
却见卫禹彦轻蔑扫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以你的境界，能一眼就堪破幻境？”
那人的气势顿时一泄，又愤愤瞪了卫禹彦一眼，转头就走远了些。
其余几人见状，想起自己被困在幻境中难以脱身，也顿时歇了心思，悻悻退开。
不过依旧有一两个不服气的刺头，高声怼道：“你说我们没实力不能出去，那就是想见死不救咯。”
另一人看出了卫禹彦的身份，跟着附和道：“哟哟，我当是哪家的修士，原来是衍天宗啊。怎么，做惯了高高在上的贵人，看不起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不是？”
刺耳的话语在洞内回荡，激得卫禹彦眸中染上怒意，若非是身旁的同门制住了他，恐怕已经大打出手。
那刺头修士见衍天宗一行不敢出手，气焰更显嚣张，“要我说啊，你们衍天宗被岐山派打脸，当真是活该。”
“我杀了你！”
“够了。”
桃丰一挑，以柔克刚，借势化解了卫禹彦所出的一剑，而在那修士面前，一把菜刀离他的额头只差毫厘，威慑尤甚。
踉跄退了两步，那人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