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咚——
钟声乍响，柳溪迟眼疾手快，一把拎起身下那人，动作干净利落，呼吸间便飞身进了山门。
山门外的景致骤然被浓雾遮去，结界开启，无人能入内。
柳溪迟松了口气，这才得空查看此人的情况，灰头土脸一词，还不足以用来形容她。衣服大半被汗水浸透，额角汗水涔涔，鬓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把一张瘦削的脸遮了大半。
少女嘴唇苍白，干得翻起一层皮，掌心尽是沙石，依稀可见已经干了的血痕。
柳溪迟神情一凝，搭脉探去，眉头越发紧蹙。
竟然真的毫无灵力？只是这脉象...
不等细想，柳溪迟立马抱起沈若，御剑赶向远处的山头。
“师父！”
平日里温吞柔和的柳溪迟，此时慌慌张张地跑过药田，情急之下使劲嚎了一嗓子，吓得药庐里正在炼药的山与手一抖，险些把火炎草加过了剂量。
呼，差点就把药庐给烧了。
松了口气，山与立马收了灵火，推门而出。
“溪迟，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山与见柳溪迟抱着一人焦急跑来，连忙清开榻上的杂物，让她把人放上去。
“师父，您快帮忙看看吧。这人...这人的脉象不正常啊！”
只见山与手指微动，两条银丝现出，搭上了沈若的脉搏，她缓缓闭眼，银丝传来的脉象强壮且有力。
“哪里不正常了，小姑娘身体好得很，活到百岁都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她才刚刚从登云梯上来啊！”
登云梯？
此时山与才后知后觉其中的异常，作为对入门弟子心性与耐性的考核，登云梯特设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节台阶，再加上对灵力下了禁制，即使对修士而言也甚是吃力。
而眼前的小姑娘，灵脉滞涩，说是凡人也不为过。而在如此考验下，她的脉象竟依旧如此有力。
想到此处，山与直接伸手探脉。
片刻后，山与收回手，神色不明。
这般体质，倒是与循阳峰的体修颇有些相似，似乎曾练过体术。
心生疑虑，山与不免多了几分思量。
“师父，怎么了？”柳溪迟见山与蹙起眉头，心生担忧。
“无事。”山与道，“她这是累的，睡个几日便好了。你先按规矩把她安排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吧。”
蓦然，山与想起一事，朝外边药田唤了一声，“明意！”
“欸！来了！”远处的藏青色身影动了动，欢脱跑来。
“师父！”清脆一声，引得柳溪迟抬眸望去。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是个俊俏的小少年。
“这位是你大师姐，柳溪迟。”
“溪迟，这是今日拜入浮玉峰的弟子，戚明意。也是你的师妹。”
师妹？柳溪迟这才看出来，竟是女扮男装。
“欸？这不是...”陡然注意到躺在塌上的狼狈身影，戚明意诧异一瞬，面露吃惊。
“认识？”
嗯嗯。戚明意连连点头，可却叫不出她的名字，只能含糊说是熟人。
“那正好。”山与吩咐道，“你初入岐山派，近些时需要先在启云峰听学，帮忙看顾下她。待她醒来再另行安置。”
“是。”
服下戚明意递来的清舆丹，又喝了碗热粥，一股暖意蔓延向四肢，不出片刻，身体的酸痛感已然消退。
“你醒得正是时候，待会就是早课了，我带你过去。”
沈若起身穿上外袍，梳洗片刻就出了门。
只见她用木簪将头发束起，腰间一条绣着云纹的蓝色腰带，佩着柄木剑，颇有几分高手的气质，戚明意怔然回神，眼睛弯了弯，“不错。”
“多谢夸奖。”
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沈若不由得感慨岐山派的大手笔，这处院子不大，但院内的陈设可谓是别出心裁，栽种的花草都是灵植，还有些少见的品种。
再走出院子，外边的景致更是一绝。
见沈若看得起劲，戚明意也自觉没打扰，等她转回身时，才娓娓道来岐山派的情况。
“岐山派有六大峰，主峰启云峰，余下五个分别是浮玉峰、循阳峰、瑶光峰、乐游峰和天虞峰，除了主峰的峰主只有掌门莫止仙尊一人外，其余各峰皆是由几个仙君共同管理。”
到讲堂的路途不远，戚明意讲得简洁，却简明扼要。
“凡新入门弟子，需要在讲堂学习，为期一年。”
嘈杂的说话声逐渐入耳，二人已然到了地方。放眼望去，讲堂外聚了不少人，除了少数几人外袍的纹样颇有不同外，大多都是相同装束。
沈若自然觉得疑惑，回头来又发现戚明意的外袍与她的同样有着差别。
“这是内门弟子的服饰。”戚明意察觉她的视线，解释道。
“那我？”
“外门弟子。”
沈若点点头，只觉得别扭。都是仙门大派了，还搞这种区别对待？还是当散修自在，除了比试分高下，旁的不会有什么高低区分。
如是想着，讲堂里的钟一连响了三声，戚明意仓促落下一句“我先进去了”，便匆匆忙忙跑入讲堂。
沈若见其他人纷纷进去，便也跟了上去。
讲堂内格外宽阔，容纳近百人绰绰有余，位次由前至后整齐排开，最前几排坐着的都是内门弟子。
这也有分别？沈若挑了挑眉，随便挑了个最后边角落的位置坐着。
桌上摆了本《道法心经》，上手随意翻了翻，字多得让她头疼。
“沈...若...”
耳边突然听见一声低呼，沈若闻声张望，看见江悬向她招手。
“你...这...几...天...都...去...哪...了...”讲台上的仙君已然开始授课，由扩音法器将声音传开，江悬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很是夸张地做着口型。
沈若没明白，面露困惑。江悬见状，又说了一遍。
扩音法器实在是高级，即便捂住耳朵，声音也能清晰入耳，沈若被迫听着晦涩难懂的道法，尽力去辨认江悬的口型。
虽说已经服过清舆丹，但沈若仍觉得有些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一下，又不知江悬在说什么了。
哎。江悬有些急了，势必要说清楚，盼来顾去，他写了张字条，打算让旁边的人帮忙递去。
二人中间隔着一个座位，上边坐着的人正闷头趴着，似乎是在睡觉。
这种环境也能睡着，厉害。
“道友...”江悬探过身子小声喊去，又伸出手拍了拍，趴着的脑袋动了动，随即抬头望来。
“能帮我递一下吗？”江悬晃了晃手里的字条，又指了指沈若，“我有事想要同那位道友说。”
迷迷糊糊地转头来看了一眼，沈若这才发现，此人是穆延川。不过他状态很是糟糕，像是几夜没合过眼，眼下一片青黑，大概也没看清楚右边的人是何模样，就转回了头去。
“一灵石。”只见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就此开了价。
这也收钱？沈若错愕，却见江悬爽快交了灵石，迅速把字条给了他。
“不是，你...”欲言又止，字条已然到了面前。沈若抬头看去，穆延川依旧阖着眼小憩，右手伸到她的面前。
...算了。
从穆延川指尖抽出字条，沈若徐徐展开，被里边一连串的几个问题怔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一言难尽地望向对面，视线里江悬握笔打着手势，催促她在字条上写字。
简略回了几句，沈若放下笔，又忍不住在末尾加了一句：别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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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了，之后再同你细讲。
没等沈若叠好字条，穆延川的手又递了过来，指尖又是一张。沈若再次错愕，只见江悬乐呵呵地比划，告知已经帮她交了灵石了。
肉疼地递出字条又接过，这一张更是密密麻麻说了一堆，恨不得把近三日的见闻一次性道尽。
三声钟响，讲台上的仙君就此离开，弟子们纷纷起身离座，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了。
岐山派的修士们多数是辟了谷，无需用午膳，但考虑到他们是新入门的弟子，并未对此约束。
“快快快，跟我走！”
沈若才刚起身，江悬立马抓着她往山脚跑，一路上风驰电掣，终于是第一个赶到了饭堂。
负责饭堂的是启云峰的外门弟子，见到江悬来了，热络地打着招呼，“哟，师弟你来了！今日可比昨日慢了哟。怎么，今天不饿了？”
“怎么会！岐山派的饭堂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自然得积极。”江悬轻车熟路地端起托盘，又给沈若递了一个，“但今天可不止我一个人，还有这位，沈若。我的救命恩人。”
“师兄好，师姐好。”沈若打了句招呼，很不熟练地喊出这两个称呼。
“来来来，多吃点。”盘子里被多放了两个鸡腿，香喷喷的，勾起了沈若的食欲，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两大碗饭。
“师妹，还吃点吗？”负责打饭的师兄挥了挥饭勺，笑得憨厚。
“可别客气，咱们岐山派的饭堂，管够！”
不等沈若开口，碗里已然多了满满一勺，盘子里的菜也多了些。
“多谢。”
“客气什么！一个门派的，算得上自家人了。”
用完午膳后，沈若自然是要去入学办登记，这件事本应在考核结束后就进行，奈何沈若上来得晚，而且一来就昏睡三日，便拖到了现在。
“沈，若。对吧？”一笔一划写下姓名，师姐看了沈若一眼，得到确认，便继续问道：“目前境界？”
“尚且没有。”
“没有？”笔下一顿，在纸上沁出一滩黑迹，师姐手指拂过，纸上又整洁如新。
“是。目前还没有引气入体。”沈若觉得无所谓，但师姐却怔了怔，不禁懊恼自己多言。
“可有意向的修炼方向？或者比较心仪哪一峰？若是有崇敬的仙君也可告知于我。”
这都哪到哪？
沈若，或者说是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应若竹此时已经懵了。修炼不都是有什么学什么吗？怎么还能看意向？心仪？崇敬？这是修炼还是找道侣？
沉默半晌，沈若只能答出一句。“没有。”
又没有？师姐只觉有些语塞，细细思量了片刻，觉得自己似乎会错意。
“你的意思是，对这六大峰都有兴趣，实在没办法挑选？”
沈若沉默了，刚打算辩解，抬头望见师姐殷切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果然，是她的措辞有问题。师姐了然，暗暗提醒自己下次换个问法。
不再继续追问，纸上赫然多出一句：皆向往之，难择其一。
沈若瞥见了那句，再次陷入沉默。
“这是你的弟子牌，然后这个是小院的钥匙。你来的有些晚了，之前还有得挑选，眼下只有这一间院子了。”
师姐递上前来，面露犹豫，迟疑半晌，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师妹，“那处院子离讲堂有些远，临着后山，位置偏僻，之前也有些不好的传闻...如果师妹你住不习惯，我再帮你问问哪儿还有多余的院子。”
“多谢师姐相告。院子的事就不麻烦师姐了，即便环境差些，我也住得惯的。”
躬身一拜，沈若就此离开。
“欸，不是。”师姐想得出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我还没讲清楚呢，那地方不是环境差，是...是好像有脏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