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撤走后,被烈火焚烧残留的灰烬上还冒着三两火星。少女一袭绯衣翩跹,踏过仍在暗燃的余烬。
被烧毁的营帐外横七竖八地躺着满目疮痍的尸体,身首异处,缺手断腿,死状无一不凄惨可怖。她蹲下身又翻过一名狻猊纹服饰的影卫,停滞片刻,再一次失望地起身。
挟裹着灰烬的风掠过她凌乱发丝,露出被烟熏得泛红的眼角。
身后支撑营帐的木梁轰然倒塌,她顺着声音方向望去,一道银黑交错的身影孤零零趴在焦黑的地面上,身上斜斜插着一支长箭。
她削断箭身,凭借之前的经验将穿进肋部的箭头小心翼翼取出,简易做了包扎。
被她翻过来仰面躺着的“尸体”浑身冰冷,脖颈和手臂的青筋在日光下泛着青紫色,埋在凌乱乌发中的苍白面庞布满泥尘,狼狈至极。
他轻阖的双目不带分毫戾气,如同数月前在暗阁主塔陪她晒太阳的时候一样文雅。
秦悦将他的脑袋托在腿间,低下头含住那冰冷得有些发紫的薄唇。
温热的药水顺着舌尖流入他口中,逐渐蔓延到五脏六腑。
不多时,谢隅突然有了反应。眉间皱成一团,猛烈咳嗽起来,声音很轻也很无力,却饱含笑意。
“这种时候就别笑了。”秦悦拨开他额前的发丝,为他擦去眉骨沾染的黑灰,“还好这箭插的不深,伤口较浅,否则我再晚来一会,你就真的死透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映出她有些疲惫的脸。
一路风雨兼程赶来,她的骑术都有了不少长进。秦悦将他扶起,谢隅便也顺势靠在她怀里,整个人身上的力气如泄洪般褪去,将她作为唯一的靠山。
秦悦摸了摸他肋处,道:“还好肋骨没断,这箭射的不错。”虽然大概率是谢隅挑好了角度中箭的。
谢隅闻着独属于她的馨香,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写信让我来的吗?”秦悦掏出戳着金印的信笺,上面赫然写着“救我”两个字。她将信点燃,哼道:“求救倒是挺及时的,幸好那位大将军没趁你假死时补刀。”
这话明明在生气,不知哪里戳中他笑点,谢隅又低低地笑起来:“他不会。”
“你就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吗?”
“不以身作饵,怎么让内贼上钩?”
秦悦叹了口气,“行吧。别在这躺着了,你身上还有多处伤需要仔细处理。”
她吃力地将他扶起,奈何力气太小,谢隅身上的轻甲分量亦不低,一时之间竟没站稳,又跌坐在地。
“脱了吧。”谢隅悠悠道。见她脸上登时飘上红晕,他又补充道:“放心,里面有内衬。”
秦悦轻咳一声,抬手便帮他褪去外层护甲,脱到一半才想起这人四肢完好,为什么要她来脱?
面前那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正经道:“你的毒后劲过大,我身上如今没有任何力气,若非你扶着,恐怕还得躺在地上。”
之前实验时好像没发现这种毒会令人丧失力气,难道是因人而异?
她像剥洋葱似的一层层将他剥得只剩一件黑色箭衣,随后费力将人拉起。然而谢隅身形高她一截,她只能肩背并用以一个半背半扶的姿势慢悠悠将他带离战场。
两人一步一脚印朝山间小镇走去,靠在她身上那人突然气若游丝地开玩笑问:“你想我死吗?”
秦悦使劲掐了他腰间一把,咬牙切齿道:“我想死你了。”
谢隅嘴角微微上扬,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般沉闷,带着些许愉悦。因笑而牵扯到肋间伤口,撕裂的疼痛又密密麻麻灌满上半身,痛感再度加强他内心的欢愉。
令人欲罢不能的痛。
小镇人烟稀少,秦悦找了间医馆将他放下,郎中见他一副起死回生的模样,揉了揉眼生怕自己看错,“这……”
“大夫别看了,人刚活。”
那头郎中正在焦急备药,这头谢隅泰然自若地捏了捏秦悦的手,“这位大夫怎么不为我诊治?”
秦悦回捏他一把,拿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手上血液,“你专门逮着我折腾是吧?”
他笑:“不敢。”
到底是专业人士,老郎中三下五除二便给他上好了药,包扎手法也极为娴熟。谢隅垂眸看了眼肋间整整齐齐的纱布,再看向秦悦,挑了挑眉。
秦悦视线本来也是落在纯白纱布上的,只是这次他褪去了上半身衣裳,那精实而不夸张的肌肉明晃晃显露在她面前。
六……六块?
她小脸一黄,对上那人玩味的目光,赶紧轻咳一声别过身去。
秦悦尴尬挠脸:完了完了,现在脸肯定全红了,他不会觉得我是登徒子吧。
谢隅唇角微扬。
啧,以前也不是没刷到过别人的腹肌啊,怎么这会儿别扭起来了?
谢隅不笑了。
他尚在琢磨心声中“别人的腹肌”,便见秦悦回过身来将他的衣服拉上,关切道:“暮春仍有寒意,还是穿好衣裳吧。”
谢隅抓着她手腕,倾身凑近道:“劳烦秦小姐了。”
秦悦自然不惯着他,她垂眸看了眼握着她的苍劲有力的手,笑眯眯道:“你这不是挺有力气吗?”
两个人目光灼灼,眼神仿佛浸了蜜拉着丝,老郎中刚进诊堂便瞧见这一幕,赶忙回过身去匆匆离开:“哎哟,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明知他是占便宜,秦悦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拢上最内一层单衣,纤细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颈间,皮肤温热。谢隅视线便追随着她专注的眼睛,观察她垂眸抬眸间扇动的长睫。
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繁复的扣绊间,偶尔会碰到他胸前的衣料,隔着前襟感受到衣下结实的肌肉。好在她善于让自己保持冷静,系完玄色织金行蟒腰带,秦悦轻声道:“好了。”
她将人扶下草床,“接下来什么打算?”
谢隅扶着她肩,另一手按着伤处,道:“在此停留一晚再去青岚关。”
青岚关设在青岚都城外,是入京的必经之路之一,另一条路需经青峪关。看他这样子是有十足的把握认定林晔臣会走青岚都进京。暗阁内部隐线千丝万缕,近期密信更是能用成千上百来形容,虽两月没见,但秦悦能看出他这段时间忙于布局根本没空休息。
稍作休息也好,毕竟要劳逸结合。
她问:“就我们俩去吗?”
总觉得青岚关会有一场恶战,他们二人去了不就如两滴湖水坠入汪洋,纯粹送上门给人砍吗?
谢隅险些失笑:“我们躲着便好。”
“内贼抓到了?”
“到青岚关即可知晓。”
又是这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秦悦正想损他两句,偏头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劳累过甚,还是止住了到嘴边的话。
她四下望了望,不远处石楼前挂着一副彩幡,赫然写着“阙山邑土产”五个大字。看来他们如今所在的小镇名为阙山邑。想了想,旁边这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恐怕有两三日未进食,不如去店内瞧瞧。
走上前去,只见不大的石屋内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鹅黄色果实,每颗表皮都布满浅褐色软刺,看上去颇为奇异。
“这东西能好吃吗?”秦悦嘟囔。
谢隅道:“这是山林之民特有的水果,名唤山果,内里雪白汁水充沛,可以果腹。”
秦悦讶异:“这你都认识?”远居庙堂的摄政王还懂这种农家产品?
“以前在寒杵山就靠这东西续命。”
秦悦:“……好吧。”听上去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还是换个别的什么尝尝。虽然她对山果的味道有些好奇。
“尝尝吧。”谢隅斜觑她一眼,“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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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折直须折。入夏就吃不着了。”
秦悦点点头,从一众鹅黄果实中选了个形状匀称的拿在手里掂量,“这个如何?”
买水果这种事还是得问有经验的人,否则买到空有其表的,可就真有好果子吃了。
“可以。”
于是她便在经验丰富的某人指导下,从一众参差不齐的山果中挑了几个揣进兜里。
结账时老板偷觑他们好几眼,心想这二位皮肤白皙不似久居山林之人,怎么挑果子的眼睛这么尖?竟把他最好的几个果都挑了去!
揣着满满一袋果子,秦悦看他面色恢复的不错,也不急着找落脚地方,拉着人便蹲在路边石墙下啃起山果。
谢隅似乎不是很认同她这随意的行为,秦悦便指了指对街和她一样蹲着啃果子的小孩,道:“你看,他们也这样。”
见他还是放不开,秦悦扯动他衣摆,“你信我,蹲着吃味道真的不一样。”
谢隅半信半疑地蹲在她旁边,接过她递来的山果,端详片刻,终是咬下一口。入口是熟悉的表皮酸涩,带着点林木的清香,随后甜白的汁水香气便充斥着口腔。
好像确实和以前在寒杵山吃的味道不同。
袅袅炊烟,三两行人,两人啃山果的画面像是完全融入了人间烟火。
秦悦拍了拍手上果屑,侧首看身旁那人,莫名觉得有些乖巧。多年前在寒杵山的小少年应当也是这般温顺。
“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她笑意盈盈。
谢隅眼眸间闪动了一下,沉默许久,道:“你想知道什么?”
秦悦沉吟道:“嗯……先从父母说起吧!”
系统:[亲亲,不愧是你!从一个人的过往入手的确有利于攻略进度推进。真是机智的用户!]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对谢隅口中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有些兴趣。按理来说,裴云章身为三公之一,就算是虚职实权较少,能做到这位置也不该是个软弱之人。
谢隅手上动作一滞,眼眸逐渐黯淡,陷入回忆。
“当时我父亲官居太子太傅,大多时候居于东宫教□□,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平日里都是母亲陪伴我,她……”
他顿住,似是在回忆细节。秦悦被说的吊足了胃口:“她?秀外慧中?博学多才?贤良淑德?”
至少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能传给谢隅这张堪称惊心动魄的脸,父母颜值一定不差。
“她是个剑痴,沉迷于铸造各式各样的剑。每日不是在熔炉打铁,便是在庭院铸刻剑鞘。”
秦悦脑部了一下画面,貌若天仙的裴夫人绾起青丝、卷起罗袖,抡着乌沉沉的铁锤在炉前锻剑,叮叮当当砸得火星四溅。
这也太反差了?!
谢隅垂眸盯着她腰间短剑,“这柄剑便是她送给我十岁生辰的礼物。”
“不过,尽管送剑给我,他们却从不教我习武。”
原来,他爹娘一个沉迷铸剑,一个痴迷练剑,偏偏对儿子却死活要往文官路上赶。自打会说话起,就将他按在书桌前背四书五经,盼他有朝一日能入翰林院为官,觉着横竖比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强。
当时谢隅真就是个乖顺的性子,日日端坐在书桌前听先生讲学,时不时随父亲至东宫参与诗会。
它落笔极快,文章辞藻清丽却不浮艳,虽不至于名动京都,却也得过太师赞的一句锦绣天成。
彼时裴太傅一家当真是和睦得惊羡众人。
然而,好景不长。
春日宴上先帝醉酒朦胧,盯上舞剑助兴的裴夫人,当时朝中党争正炽,太子一派遭受极大打击,裴云章也因此受到一定牵连,加之先帝向来暴虐无常,为了裴氏一族他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苦酒。
“然后她死在含元殿内。”谢隅凝视着它腰间漆黑繁复的短剑,“用这柄剑,自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