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魏萱也有些生气。她很清楚地知道池雪露就是在针对自己，即便自己做再多的努力也是没用。那怎么办呢？能说放弃吗？魏萱看着日记上被自己勾勾盖盖的跟飞记录，看着桌子上堆得密密麻麻的明航资料，看着电脑屏幕上高达五万字的字数统计，她自认说不出放弃两个字。
何况这是毕业之后自己拿到的第一个报道，如果连这个头都没有开好的话，魏萱实在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她觉得沮丧，索性连晚饭也没吃，懒洋洋地将脸贴在桌案上，看着窗外的夕阳发呆。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夕阳，总觉得有一种一切都要结束在这个时间的湮没感。
尤其是在秋天。
随手转动着素日最喜欢的一直百乐笔，眼眸忽然落在被资料压在最下面的一个黑色封皮笔记本上。她心里倏地一跳，忽然想到了一件特别要紧的事。
傅予深有没有看过自己的笔记本？
魏萱莫名觉得手里的笔有些烫手。可很快，这个荒谬的念头便被自己打消了。明航在s市机场的航线安排十分密集，傅予深作为维修大神，是公认事务最忙的人，又怎么有时间看自己的笔记。
她这样想着，到底带着几分希冀翻开了笔记本。果然，上面只有自己的小楷字，算不上多好看，但经常会被旁人夸看着顺眼顺心。她随手翻了翻，才发觉这个笔记本上写的寥寥几页都是那天傅予深在图书馆发表的讲座中的内容。他提到了许多自己不熟悉的词，MEL、LEAP等等。
因为不明白，所以当时自己还在这些词旁边画了不少问号。本来想着事后回来查一查，但因为大多是维修方面的内容，与自己的报道关系不大，所以便搁下了。
但此刻，魏萱不想再翻开自己的报道了，她索性划开手机屏幕，一个词一个词地搜索起来。因为要握着手机打字，所以便没有手压制被风翻动的书页。书页失去了束缚，飞速地向前扫去，直到秋风吹不动为止。
笔记本迎来了它的最后一页。
魏萱傻眼了。
是完全陌生的笔记，楷体，自然流畅，每个字都修长好看，甚至有赵孟頫的味道。魏萱细看下去，才发现这一页笔记是在解释自己之前的每一个问号。
MEL：飞机按最低放行标准所规定的放行时最低的、必备的和不可缺少的设备清单。
LEAP:CFM公司研制的发动机。
……
自己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问号都在这一页纸上得到了解答。魏萱的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纸张，仿佛看见了傅予深领口微微打开，神色淡然地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场景。不过，大约写得时候很匆忙，所以里头颇有些修改的痕迹。可即便如此，也无碍那些美好华丽的笔迹。
夕阳的光射在对面楼的玻璃上，再照进来时便有了过分耀眼的强烈。恍惚间，魏萱有一种此刻即是清晨的错觉。
她喜欢这些陌生的知识，与自己的生活离得那么遥远，又那么接近。她忍不住想，如果他在维修飞机的时候遇到了阻碍，他会放弃吗？
魏萱把这个问题写在了笔记本上，在自己的一群问号下面又加了一个问号。然后，她忽然想到了陆思羽提到的“予深检查法”。
打开搜索框，把这五个字输入进去，果然就有好多篇对应的报道。魏萱随便点进去一个，上面用标准的宋体写着这个检查法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那是一个安全隐患频发的阶段，飞机的停场率直线上升。在所有的方法都推进不下去的时候，傅予深另辟蹊径，创造了一种心手并用的检查方法，极大程度地规避了人为失误。后来，这种方法被称为“予深检查法”。
是的，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不会放弃。
……
魏萱整整熬了一个大夜。第二天一早，池雪露的微信第一时间发过来。“交接材料准备完了吗？我明天安排人跟你交接。”
接下来，是她妈妈发来的微信。“如果不打算回家的话，把这个月的工资打给我。”
这两条微信魏萱一条都没回，她也没看自己平时穿的休闲装，而是选了一条相对精致干练的裙子穿上，然后第一次梳了披肩发。
因为她今天不是去工作的，而是要去谈判的。
魏萱约了陆思羽在明航大厦门口见面，没想到她才刚一露面，便听见陆思羽的大惊小叫。“魏记者你是不是疯啦？要见我们副总？我的天，张经理知道这事吗？”
魏萱点点头。“张经理知道，我把事情都跟她说了，她说她做不了主，这事得跟副总商量。她还说她今天请假了，所以只能让我自己去副总那谈。”
陆思羽撇撇嘴。“她们一个个的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带你去见副总。也就我吧。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有权限去见副总啊。魏记者，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是。我想过了。这样对我，对新丽景，尤其对明航都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要和赵副总谈谈。”
“可是，没有张经理引路，你进不去的。”陆思羽叹了一口气。“魏萱，即便你得了特殊贡献奖也不行。我们公司的访客制度还是挺严格的。”
“我去会客室等。”魏萱轻声说着，眼神却很坚定。“按照访客条例，虽然未必能见到副总，但至少会有人向他打报告吧。见不见我是他的事，等不等，却是我的事。”
陆思羽粉红的唇瓣轻轻动了动。有点惊讶地看着魏萱。说实话，初见的时候，她没把这个小记者当回事。但现在，她渐渐发现，魏萱身上的确有着新闻人该有的胆量和毅力。
“行，我带你去会客室。不过，听说副总那边这两天很忙，所以你还是别报太大希望了。”
魏萱点点头。她既然做了决定，自然有的是耐心。然而，事实比她想得更加顺利，她才刚坐在会客室里，便有一位自称宣传口的工作人员笑着走了进来。“魏记者是吧。”
魏萱与他握手，将手里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正要开口，却见来人笑眯眯道：“是这样的魏记者，您的来意我们都清楚了，公司方面会好好考虑的。材料我也留下，整理后交到副总那边。您看可以吗？”
她笑了笑，轻轻抹了抹耳边的碎发。“陈经理，我不是来给你们找麻烦的。我是在认真地评估了这次宣传报道对明航的重要意义后，希望把这件事做得更好，所以才来找赵副总谈一谈。请你相信我作为一个记者的职业素养，也请你明白，我所做的事与明航想达到的目标不是冲突的，而是完全和谐的，完全一致的。我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件事不是可有可无的。这件事结果的好坏，直接影响着明航的口碑，也就影响着您未来的事业。陈经理，辛苦您，再跟赵副总汇报一下吧。”
听见这话，陈经理怔了怔。显然，魏萱的坦诚在他的意料之外，魏萱的直率更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吸了口气，沉吟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既然魏记者这么说，我也不妨跟您说实话。”
说着，陈经理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压低了些语气道：“我们的确知道您来这的目的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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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记者，您得了特殊贡献奖，对我们明航来说也就不是外人了。所以有些话我也不瞒您了。是这样的，魏记者，我们之所以不同意您的想法，是因为我们觉得那天机组方面的表现并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目标。毕竟，您也知道，如果没有魏记者您，那天的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魏萱点点头。陈经理说的话，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但这件事她也仔细想过了。“我们评估一件事的好坏，不能完全以过程论，还是要看一件事的结果。那天的事固然她们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但我不得不说，误打误撞的人其实是我。大多数情况下，心肺复苏和除颤仪都是有效的。陈经理，我想给您出示一组数据。“
说着，魏萱将手里准备的材料递过去，用红笔划了几行道：“您可以看一下，这是根据去年的业内调查所显示的结果，明航的心肺复苏技巧掌握程度是全行业最好的，除颤仪配备也是最全的，甚至达到了100%。您可以想想，这样的数据通过一篇真实有效的报道拿出去是多么地有说服力。我们再来看明航的响应速度，我搜集了历年的一些新闻材料，虽然可能有不尽不实的地方，但至少有一定参考性。陈经理，在其他航空公司面对类似问题时，响应速度均在一小时左右。可明航却做到了只用10分钟就安排好了一切。这是多么惊人的速度啊。您想想，旅客在看见自己的生命得到这样的保障时，怎么可能不满意？”
魏萱的一番话让陈勇渐渐变了脸色。他怎么也没想到，魏萱的准备已经做到这么充分了。他有点惭愧地吁了一口气，慢慢道：“魏记者，说实话，宣传工作做多了，有时候难免会先想到一件事的负面结果。这也是我工作越来越保守的理由。今天您给我的材料很有说服力，我想，我会再跟赵副总谈一次的。不过赵副总刚刚出门去开会了，明日上午我会找他汇报。请您明天下午再过来一次，可以吗？”
对于魏萱而言，这已经是还算不错的结果了。她点点头，收拾好自己的材料，对着陈经理道了谢。陈经理点点头，眼眸里映着白裙长发的少女，心里莫名有一阵动容。他干了很多年的宣传工作了，自视看人很准。他觉得，方才的这个魏记者，很不同寻常。
然而，就在陈勇送她出门的一瞬，魏萱的手机忽然响起。
竟然是池雪露。
魏萱下意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旋即抬眸看向陈勇。“陈经理，我今天过来的事，您跟我们公司的高层汇报了？”
陈勇一怔，回忆了一番，本不想承认他听见赵副总跟新丽景方面联系了，可莫名奇妙地，对上魏萱那双澄澈的眼眸，他竟忍不住说了实话。“是，魏记者。我们公司方面对这个报道的意见挺坚定的，所以，可能是想让你们新丽景方面给你施加压力。”
魏萱点点头，觉得手里的电话热得有些烫手，她也不敢再犹豫，赶紧说了再见，便出门接通了池雪露的电话。
“魏萱，你在哪？”对面的池雪露显得凌厉生锋。
“明航大厦。”魏萱淡淡回答。
池雪露短促地笑了一声，冷冰冰道：“我进新丽景也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主意这么大的实习生呢。实话跟你说吧，赵副总是我的朋友，就算说破了天，他也不可能让你重新出一份报道。而且方才我也跟他说过了，取消你后续在明航的所有跟飞学习计划，我派专人交接你的工作。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午晚三遍在新丽景公司打卡，我会让人事方面监督，只要缺卡一次，你就立刻收拾东西辞职，再也不用想转正的事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