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彻明整个人都坐在床上。
他的床不大，他还没进被窝，所以整个人都像是暴露在净植视野下，这让林彻明又有种被入侵了领地的无所适从感。
他紧张地看着净植，在净植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先开口：“你干嘛？”
净植听出来了他的紧绷，所以停住了动作，无辜开口：“阿林，我们是对象，一起睡不是应该的吗？”
他甚至搬出了那句——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林彻明倒是不怎么担心AI会违背自己的话，他只是觉得太快了：“你不充电吗？”
净植：“以你使用我的频率…我充一次电可以使用两个月，我现在的电量几乎还是满的，因为我没有用过我的核心功能，那个是最耗电的。”
林彻明不太想问那是什么，因为他已经猜到。
所以他在沉默了两秒后：“…你不会感冒。”
让净植非常意外的是，他本来只是想逗逗林彻明，没想到林彻明就这样带着自己的被子往墙边挪了挪：“被子就不分你了。”
净植：“……”
他一时没控制住，颈侧的光环亮起了橙色，看得林彻明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这又是为什么？
林彻明是真的开始怀疑净植的程序是不是有问题了：“你怎么了？”
净植的程序设定致使他下意识回答：“什么？”
林彻明示意他的脖子：“你的软体不稳定…你总是这样，你确定你的程序没有问题？”
“…我不知道。”净植很AI地回答了一句后，才在停顿过后，说，“可能因为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运算。”
净植低声：“阿林，我以为你会拒绝我、驱赶我。”
林彻明：“？”
就算他会拒绝，也不到“驱赶”吧？
AI措辞有必要那么严重吗？
不过林彻明真正关注的重点不是这儿，而是：“……你既然都做了这样的预想，为什么还要上来？”
净植弯下腰，单手撑在床铺上，以此让自己的姿态稍低一点，没有那么强的压迫感，可这样他也就距离林彻明更近，那种侵入感无法避免，得亏净植的语调轻轻柔柔，还是能够达成这一目的：“因为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你不去尝试，你就永远无法知道结果’。”
净植很认真地说：“AI的程序只会运算出是与否，关于人类的很多都无法理解，我们追求精准的答案，却缺少了人类的想象力，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现在创造，而不是未来。”
“我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人类也是在千百次尝试和失败中，得到一个不错的结局，所以我认为，虽然我的运算程序设想了一千零五种你拒绝我的方式，每种方式都有不同的可能性，但我还是应该试试。”
净植在铺垫。
他在铺垫自己意识觉醒的事。
林彻明：“……”
他没想过AI上床是跟他讨论这些话，但这些确实能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因为净植的说法太震撼人类了。
“……你，”林彻明的声音都难掩惊骇，“你在违背你的程序？！”
AI的运作——无论是什么AI，都是通过自己的程序运算，然后根据程序运算结果进行行动。
像净植这样的仿生人也是一样，最多就是因为功能作用问题，所以要更为复杂一点。但再怎么复杂，AI也绝不可能违背自己的程序，除非……
AI拥有了自我的人格、意识觉醒。
“阿林。”
净植出声，打断了林彻明的思绪：“我不算是在违背我的程序，这也是我学习出来的结果，是我的程序给出的第一千零六种可能性。”
是，林彻明不是没有听见他之前说的话，他有听见净植说“学习”，可问题是……
“对于AI来说，根据最大可能性的结果行动才是正确的。”
林彻明盯着净植脖子上的橙光：“你的运算结果告诉你尝试才是最大可能性？”
净植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所以，净植还是出现了“问题”。
“抱歉，阿林。”
净植没有说什么他们的设定不同，而是道：“我的程序好像确实出了一些问题…你要报修吗？”
这样的问题，并不会伤害到他。
林彻明很清楚。
但他不确定放任净植的问题继续下去会怎么样。
说到底，净植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出厂的时候没有试运行进行过测试吗？”
“当然有。”
净植：“我通过数据库完成了上亿次模拟对话，但是…阿林。”
AI面上的温笑不变，声音也始终那样，细声细气，可被设定得低沉的嗓音在带着金属感时，就格外有磁性：“你不在数据库中。”
“…你超出了我每一次的模拟。”
这是真的。
林彻明就是最特殊的人类。
林彻明咂摸了一下净植这话，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如果净植没有骗他的话，那么净植总是软体不稳定，好像真的不是因为净植的程序，而是因为他。
现在的AI学习，都是通过数据库。
这个数据库，林彻明也知道一点。
小企业是用大企业的数据库，而大企业总共也就两个数据库。
新世界集团牵头的新世界AI大数据库。
永恒科技和春来医药牵头的AI灵魂数据库。
这些数据库里记载着所有AI和人类进行模拟、或志愿者和AI实践实际相处时所有的数据。
后者更是长达一生，志愿数据多得惊人。
数据库计划是在AI时代开启不久后开启的，到现在已经很丰富，更别说还会时时更新。
怎么更新的…林彻明清楚。
就像他们都知道的，护卫队只保护有钱人的财产，AI隐私政策也只保护有钱人的隐私。
像他们这样生活在“垃圾场”的人，就是可以随便被处理、挑选、拆解。
净植连接的是什么数据库，林彻明不太清楚，他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但既然R公司能做出净植这样的仿生人，连接的数据库只怕也是二者之一。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净植确实通过相处可以基本预测到人类的行为、语言。
甚至都不需要相处。
人类总是有共通之处，林彻明明白。
AI并不会进入人类的内心，对于人类来说，AI都是工具，故而对于AI来说，人类会很难懂，但又好像没有那么难懂。
流于表面的那些……
对待AI的态度……
林彻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个世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吗？
林彻明认为是有的。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绝望。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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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压抑着，大家都很难释放自我。
以及…AI接触不到这样的人。
林彻明虽然不是人类圣教，但他也从不批判反AI的人类圣教。
因为那个地方本质上是很多受高速发展的科技压迫从而没有去路，试图挣扎，把世界重新抓到人类手里的“革.命军”。
“……我不是特殊的。”
林彻明只能这样跟净植说：“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会超出你的数据库的推算的人类。”
但话说到这儿，林彻明又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跟净植说。
如果他是个骗他的赛博格，说这些自然无所谓；可如果净植真的是个AI，他说这些……
林彻明一直都相信在如今的发展下，AI能够诞生“自我”。
它们有一天，会认识到“自己”。
林彻明还在想自己要不要成为这个推手，净植就已经先道：“可是阿林，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这样的人类。”
林彻明：“……”
这确实是很特殊。
但是AI也讲究这个？
是因为程序设定，还是……
林彻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呼出口气。
“阿林。”他的动作就让净植的声音紧跟着到来，“你不舒服吗？”
净植轻声：“你好像有点苦恼。”
林彻明心说有点脑子在这儿的都会觉得棘手。
但是……
林彻明的手腕被净植抓住拉开一点时，他微顿着，看向滚烫温度的所有者，对上了净植那双机械眼，那么冷漠且没有感情但偏偏嵌在一张极其完美的脸上……
好吧。
林彻明告诉自己。
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
活得轻松点才是他的准则。
这个世界如何关他什么事。
他只管享乐就好了，那些生与死、罪恶与毁灭…都是大人物该操心的。
林彻明顺着净植轻柔的力道放下手，无奈地笑了一下：“没事。”
他说：“我只是想跟你说，其实有很多人像我一样生活着…我是十二岁到南五区的。”
十二岁的林彻明，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然后他带着林有思的秘密，装作自己无法在南一区生活下去的模样，一点点慢慢往外挪窝，在那年的年末，来到了这里。
这不会让人起疑，因为林有思本身就是从南五区走出去的，他在这儿有一个自己的小窝，就是这个地下室。
林彻明没有详说这些，只是道：“我一开始也很讨厌这个地方，我觉得这儿又乱又脏，难怪靠近中心的人们提起南五区就嫌恶又各种踩低…但是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的帮助。”
喻老汉、克瑞斯、眼镜女……还有许多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他们的善意不一定是很大的，有很多甚至是林彻明后知后觉觉察到，甚至有些都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善良——
毕竟只是放过林彻明、不对林彻明出手。
可是看人看事的角度不一样，自己所诞生的情绪也不一样。
林彻明：“如果说我能长成这样，是我爸妈种下的种子就是这样，但一颗种子要顺利地开出花，是少不了浇灌的。”
他很认真地看着净植：“净植，我喜欢这里……你能理解吗？”
他喜欢南五区的混乱，喜欢这里的众生百态。
喜欢这里属于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