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柳承果然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袍，料子看起来贵重无比，就连袖口的花纹，都是请了高超的绣娘用上好的金丝绣成的，与缩在囚笼里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站在他面前，两人搁着牢笼对视，一个华贵，一个落魄，一个体面，一个卑微。分明是亲父子，但除去五官上有几分相似之处，其他没有一点相像。
柳星怜见着他，神色间带着一丝欢喜，他开口唤道：“父亲。”
柳承却没应声，只是让人拿了个碗放在他身前。柳星怜垂眸看了一眼，似乎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地用红阎在自己瘦弱的手腕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落在碗里，不一会儿就在里面汇集了大半。
直到盛满，旁边的小妖才收了碗。在这个过程中，柳承始终一言不发，眉间也带着不耐，见小妖将碗收了，就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
柳星怜见此，来不及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是用力地握着身前的铁栏杆，握得指骨都有些发白，他对着那道背影道：“父亲，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柳承的声音淡淡传来，“等你能打过筑基修士，我就来看你。”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柳星怜得了这句承诺，竟当了真，他没日没夜地修炼，打擂台，比往日更拼命几分。他杀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凡人，有的是修士，还有的是妖，进步也越来越快，但柳承却再也没来见他，只是每月会派人来取一碗血。
苏挽月看着少年的眼眸从期待变得黯淡，竟好像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她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宽慰道：“你别伤心了，那个人根本就不配当你的父亲，你就当自己是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不好？”
当然，回应她的是一室寂静。
夜里，柳星怜躺在一旁，却缩着身子做起了噩梦，他身躯颤抖着，嘴上说着自己听不见的梦话。
苏挽月凑过去，听到他轻声道：“不要丢下我，不要抛弃我，不要……”
她叹了口气，动作温柔地抚着少年的头发，明明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多说一点，多做一点。
“既然没有人在意你，就让我来在意你。我把你带出妖巢，带回仙门，就不会再丢下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你，我也不会，我保证。”
苏挽月弯着唇，伸出细白的手，悄悄勾了勾柳星怜的小指，道：“我们说好了。”
别人都当他是天生怪胎，是杀人魔头。但在她看来，他只是个少年，和其他人一样，也会渴望亲情，也会害怕疼痛，也想有人陪伴。
苏挽月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多半还是仗着人家看不见，她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少年那始终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
时间飞逝，苏挽月不知被困在这个妖巢多久了，她只是每日看着柳星怜，看着他杀人流血，再独自养伤，他等了很久，始终等不到柳承，于是一天天变得沉默起来。
直到有一日，看门的小妖不知为何换了一批。竟然当着柳星怜的面谈论起了柳承。
“这怪物已经到明境了吧？”有个小妖道。
“是啊是啊，真是可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晋升玄境，成为一只玄妖。”另一个有些怯怯地道，它看起来胆子倒挺小。
“等他到玄境，大人就能收网了，听说该准备的灵药早就准备好了。”那小妖道。
“是吗？”胆子小一点的小妖问：“这么说，大人马上就快进阶地妖境了，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小妖压低了声音：“一切就看那怪物了，养了他那么久，成为大人进阶地级的一颗妖丹，也算能发挥出他唯一的价值。”
他本以为自己说得隐秘，却不知柳星怜的耳力何等敏锐，也有可能他知道，但并不在意。毕竟一直以来，柳星怜都很听话。
然而今日，他这话一出口，余光却瞟到那囚禁少年的牢笼之中，有一道刺目的寒光一闪而过，小妖有些诧异地回眸，见到那鬼煞阎罗一般的怪物提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红剑，一剑就劈开了铁笼，从里面跃了出来。
小妖顿时吓得放声尖叫，他指着柳星怜，手忍不住地颤抖：“你你你，你干什么？”
柳星怜却不回答他，只是唇角带笑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妖丹？能跟我说说吗？我有些好奇。”
红阎就抵在他的脖间，只要一个用力，他必小命难保，小妖吓坏了，连忙战战兢兢地交代了。
原来这柳承，明明那般嫌弃厌恶柳星怜，却还一直养着他，就是为了在他进阶玄境后，用他来炼一颗妖丹，以便一举突破地级，迈入地妖之境。
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柳星怜根本不相信，虽说柳承厌恶他，平时也对他视而不见，却始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愿相信，他真的会这般对他。
于是直接跑了出去，偷偷潜在柳承房里，想要证明那些小妖是骗他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千辛万苦逃出来，亲耳听到的，不是柳承的否认，而是对方带着厌恶的语气和下属商量着要将他炼丹之事。
这叫柳星怜如何能受得了？
他拎着红阎，就像是带着杀器的修罗，所过之处，满地皆是血色，妖巢里的妖都快被他屠了个干净。苏挽月跟着他，眼见他越杀越恨，双眸都变成了血红，仿佛已经不是人间的活人，而是地狱的恶鬼。
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边跟着柳星怜，一边道：“柳星怜，你醒醒，别杀了！这里不是妖巢，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她想扯住他的胳膊，却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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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在这幻境会发生什么事，但却隐隐有种感觉，若任由柳星怜这么杀下去，一定会有不好的后果。
直到他杀尽了最后一只小妖，只剩下柳承。柳承看见他这副模样，却不害怕，反而拿话激他：“哈哈哈，你果然是个畜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不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炼成丹，你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谁让你是半妖之体，是个天地不容的怪物！”
半妖之体，天地不容！他偏不信，谁不服，他就杀了谁？天不容，他就逆了这天！
柳星怜红着眼将剑尖对准了柳承的胸膛，就像他曾做过的那样，他这样的性子，本就是爱之欲其生，厌之欲其死。他若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无论上天入地，无论过去多久，都绝不会放弃。
苏挽月见状急急奔过去，想要阻止他：“柳星怜，不要杀他！你清醒一点，你已经不在妖巢了，你出来了，你还想得起来吗？”
柳星怜却没理会她，他轻轻笑着，眼底的疯狂之色越来越浓，陡然一个用力，剑身又往前刺了一寸。眼见就要一剑结果了柳承，而那柳承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喜色。
苏挽月闭了闭眼，终于伸出双臂闯了过去，整个人挡在了柳承身前。她知道这没有用，因为没人看得见她，但她也没法子了，只能博一博。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这本该是无用的举措，却让柳星怜真的停下了动作。
柳星怜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他看不到剑，看不到血，只能看到她的脸。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中好像蕴着千言万语，有疑惑，有烦闷，还莫名带了些恍然。
渐渐地，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眼中的红色终于一点点褪了下去，神情也变得平静，拿着红阎的手放松了几分力道，不再往前了。
苏挽月睁大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也有几分惊异，竟然真的有效？
她试探着开口：“柳星怜，你看得见我吗？”
“嗯。”柳星怜低低道，“现在看得见了。”
四目相对，他带着血的脸上缓缓勾出了一抹笑，那笑抹平了眉眼间的狠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
苏挽月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却没想到能这样好看。鲜红的血溅在他脸上好像没有削减他半分颜色，反而使他看起来更加昳丽，像九天之上的神祇。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在这样的对视中，柳星怜伸出了手，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你莫要忘了，否则，纵使上天入地……”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只是举起了红阎。只听砰地一声，少年已经转过身，一剑破开了这虚空。
扑通扑通，心跳得好像要自己蹦出来，不知为何，苏挽月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一个无论如何也丢不掉，甩不脱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