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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第 67 章

作者:山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按理说一张制作精美的架子床,耗时多则三五年,少则二三年,不说有着“万年牢”的美誉,至少数十年不会坏。


    匠人拼好床铺,见样式美观,配合精妙,便双手作揖告辞。他们是受雇佣而来,可不是被卖了身,拿了厚厚的赏赐归家,皆大欢喜。


    那张拼好的架子床就摆在专门腾出来的厢房,平日里顶多受人端详、打量,至多上手摸一摸透雕装饰。


    忽一日天气很是炎热,张家小姐突发奇想躺在床板上,想体验一番大户人家小姐的床铺到底有多豪奢。


    却不成想这一躺竟躺出了问题——那床外表看起来何其精致,上手摸着也是木料致密、光滑,结果人躺在床铺上稍一动作,竟“咯吱咯吱”响。


    这可如何是好,只一个人就这般了,若是再多加一人……尤其婚礼当晚还有个共饮合卺酒和闹洞房。


    试想一下当天晚上,亲朋好友齐聚婚房,媒婆在旁言笑晏晏说着吉祥话,一对新人端坐婚床。


    然后新郎坐下“咯吱”一声,起来又“咯吱”一声,再坐下继续“咯吱”……


    张家上下男女老少可以一并投河了事,实在无颜苟活于世,这画面想想就令人绝望。


    幸而发现的早,还来得及补救,这又遇上了第二个难题。


    组装架子床的匠人早回了江南,现下就算插上翅膀去追也赶不及。他们张家在县里还算是个地头蛇,各处都吃得开,到了府城就不够看了,说起来也只是谁家的连襟,更别提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那就是癞蛤蟆入了海,掀不起任何浪花。


    相隔千里的这般来回折腾,且不说问题能不能解决,就是时间也是不够用的。


    “张家小姐的舅家不是府城的吗?直接上门求救便是,况且本就是他家送的床,县里精通架子床的手艺人少,可府城是不缺的。”丛孝疑惑地问。


    陈牙人斜睨他一眼:“你都能想到的事,旁人想不到?大户人家的交往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一个顾虑不到,两家本是有亲的,反而有可能生了嫌隙。”


    张、胡两家本是姻亲,要说亲密无间,交往密切没可能。但生意场上肯定有所交集,逢年过节的节礼往来定是少不了。


    现如今张家嫡出小姐攀上了府城的贵亲,胡家为表重视送来珍贵礼物。


    一来对外表现两家亲密无间,二来也有增强两家情分的意图。要说巴结还谈不上,毕竟六品的官在府城也就是个芝麻粒大小的官,但肯定有示好的意思。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要是张家贸贸然求上门说清原委,想请个匠人回去修补一番。


    不论胡家是不是个大肚能撑船的,心里都会留下疙瘩:好嘛,我好心好意给外甥女添嫁妆,你倒拿乔上了,这还没如何呢,就想挂了旗子另立山头。


    这不是巩固姻亲关系,这纯粹是想结仇啊!


    于张家这等八面玲珑,老鼠洞里也能挖出条道的人家来说,只有永世修好的姻亲,怎可能去自曝其短,帮着遮掩还差不多。


    便是私底下偷摸在府城寻找能工巧匠也是不行的,天底下就没有不往外泄露的秘密。若是哪日从外人嘴里说出来,两家面上更难看,这是寒碜谁呢?


    现今张家在县里寻找手艺精湛的匠人,已经寻摸半个来月了。最坏的打算是再找半个月,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偷偷派人去江南买一张一模一样的架子床回来。


    当然,这只是下下之选。


    “我去看了那张架子床,是架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色泽黄润,木料纹理流畅。咱也不懂工艺,我就看那角柱、大边、束腰床座板、牙板、腿足,整个就严丝合缝啊。”


    陈牙人砸吧嘴,满目惊叹,“就这么说吧,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接缝处在哪,我估计一瓢水泼上去都不带湿的,全往下滑落。”


    提及那次去张家的经历,陈牙人至今仍津津乐道:“这次我算是开了眼,富豪之家睡的床都跟咱们不一样。那何止是床,我看都能当间小屋子了。”


    他的语气逗乐了丛孝,“噗嗤”一声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你别不信,我是亲眼所见,还能骗你不成?”


    丛孝连声保证:“信,我信,架子床都是那般大的,我在府城的铺子见过。”


    “那你到底会不会修补架子床,”陈牙人转回正题,迫切地问,“张家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出的价相当之高。”


    但凡见过这张床的人,无不惊为天人,惊奇不已,好当然是好的。


    这又造成了另一个局面,很多匠人连见都是第一次见了,还谈什么修补。


    当然要是细细拆卸的话,也是能拆的,但是找不出原因拆了也是白搭。更何况十个去看的人,有一半保证只能拆开,重新组装那是绝无可能的,另一半连拆都不会。


    张家不仅遍邀县里知名的手艺匠人探讨,连大半的牙人也跟着去看了一遭,指望他们能寻摸个不出世的手艺人,这才有了陈牙人的张府一行。


    丛孝一挑眉,好奇地问:“下血本是多少?”


    “五十两,”陈牙人张开一只手掌,继续追问,“你得先说能不能修补啊,要是不能的话,再高的价也跟你无关,看着眼热而已。”


    丛孝略一沉吟,“我得看到实物才能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听你的描述……有二三层把握吧!”


    再精致的物件他也不是没接触过,论到奇淫技巧,除了皇家和官宦之家,民间就数道观佛寺了。他可是参与过恢宏雄伟的古刹修建,一呆就是数十年之久,见过、经手过的东西何止一二。


    陈牙人仔细一思量也对,“是我太急躁了,你都没见过那张床,如何谈得上修补,是我莽撞了。这样吧,明天上午咱俩去张府一趟,是好是歹总要见了再说,你觉得怎么样?”


    丛孝点头,“天色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客栈了,还得安置行李打点一番。”


    “别急,”陈牙人拦住他,“前头你跟我提过的事,我物色了一处好地。一座独门独户的宅子,麻雀虽小了点,但五脏是俱全的。这两天有空我带你去看看,要是合心意的话就跟房主签订契约搬过去,免得去睡大通铺那种鱼龙混杂之地。”


    他往外瞄一眼天色,“现下天都黑了,你别到处折腾了,索性在我这里将就一晚。对了,刚才着急忙慌的也忘了问你可吃了晚饭,若是没吃的话,我跟你嫂子交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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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吃过了,”丛孝谢过他的好意,“这怎么好意思,我这么个大男人在这里留宿……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安心歇下,谁还没有个不趁手的时候。你喊我一声老哥,我也不能太小气吧啦的不是?”陈牙人豪爽地道。


    两人边说边举起油灯往客房走,声音慢慢模糊不清,零星听到几声愉悦的笑声,夜色越发深沉。


    隔天一大早,二人齐齐奔赴张府。


    这确实是一张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的架子床,接缝处有天衣无缝之妙,智巧无双的桦卯结构,榫头紧凑严实。


    丛孝绕着床转了个圈,更为关键的是整张床的用料很均匀,是用一根料开出来的大料和小料。不像一般家具,大料用大料开,小料用小料开,会存在一定色差。


    理所当然的,前者价格更高,更奢华。


    前面的门罩连同另三面的矮围子及挂檐均用四簇云纹加十字构件连接,花鸟纹、云龙纹的巧妙利用,与上部的透雕、床身下部的浮雕相互呼应,有一种层次分明的效果。


    四簇云纹又称“四合如意”,既含吉祥之意,又可充分利用边角用料,但耗费工时,技艺要求极高。


    这的确是件难得一见的佳品。


    丛孝双手按床板稍一用力,果然发出一声“咯吱”,手松开时同样有声音。他站在床前沉思半晌,又绕着角柱仔细查看后,对陈牙人点点头。


    “我只能大概估算出问题所在,可能是角柱和大边,或束腰和腿足的榫卯连接松动、磨损,具体的要拆开一一试过才知道。”


    即便对面坐的是在县里只手能遮半边天的张家家主,丛孝也是面不改色,从容以对。


    张家当家人年约六旬,头发斑白,脸颊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半搭的眼皮遮住眼里的精光,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沉吟半晌后,问道:“不知丛师傅可有十全的把握能修补好?”


    丛孝摇头,跟他仔细说清原委,“木工之所以誉为八大匠之首,就是因木匠的独门绝技和神秘莫测。谁都不知道榫卯底下藏了怎样的巧思,便是拆开看了,能不能找出问题,找到了如何解决,这都是不确定的。


    有时就是做出物件的匠人也不一定能再做出一件一模一样的,往大了说,这跟书生做文章是一个道理,谁都不能保证每次写出来的都是锦绣风华。”


    他停顿了一下,缓慢地说:“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即便不能修复这张架子床的问题,我也能原封不动的重新组装。”


    张家老爷子捋着胡须沉默不语,这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手艺最高的人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保证能修理好那张床。


    也对,小地方能出什么能工巧匠,眼前的年轻人已是不凡的了。


    他思索片刻下不定决心,“舍下准备了些简单的茶水、点心,二位若不嫌弃的话,不妨去偏厅稍作歇息,稍后我再来拜会二位。”


    陈牙人、丛孝二人无不应允,客随主便,自然听从主家的安排。


    左右他们今日也是无事,便是一整天耗在张府也无所谓,说不定还能混两顿饭呢——市井小民的心愿就是如此的朴素。


    二人向主家拱手告退,随着仆人走去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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