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炙烤着九嶷城外的黄土官道，白子睿踩着满地碎瓷片，硫磺粉在粗布衣襟结成盐霜。
护城河漂着腐烂菜叶，馊臭味混着血腥气直冲脑仁。白子睿捂着口鼻后退半步，靴底碾碎半截发黑的断箭。
白子睿扯开沾着硫磺粉的衣襟，鎏金剑穗扫过颈侧时带起丝凉意——封玄清正用剑气凝成屏障隔开灼热气浪。
三十丈外的城门楼下，百余名流民挤成酸菜坛子。蓬头垢面的妇人搂着干瘪婴孩，奶水混着脓血渗进粗麻衣；断臂老丈用树皮捆着渗血的残肢，蛆虫正从绷带缝隙跌落。
流民被青铜甲胄的守军拦在拒马桩外，枯枝般的手臂穿过木栅缝隙，像群濒死的鱼在干涸河床上翕动。
"军爷行行好…"跛脚汉子刚扯住卫兵皮甲下摆，便被镶铜靴底踹中肩胛。
"求军爷开恩！"跛脚汉子突然扑向拒马桩，“我闺女发热三日了…”
玄甲守卫的枪杆重重砸在他脊背，骨裂声混着孩童啼哭炸开。白子睿看见那汉子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半颗牙，染红了守卫镶铜钉的皂靴。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少年流民用豁口柴刀劈砍盾阵，刀刃在玄铁盾面迸出火星，“我妹妹染了风寒！”
青铜面甲后传来瓮声呵斥："刺史有令，流民需持户牒至西郊粥棚验身！"卫兵长戟突刺，挑飞少年手中的粗陶药罐，褐色药汁在夯土城墙泼出狰狞痕迹。
"清哥哥…"他扯住封玄清箭袖的手微微发抖，“你们修士挥挥手就能…”
"天行有常，修士不得干预人间事。"封玄清剑穗扫落扑来的绿头蝇，月白锦袍纤尘不染的模样与周遭炼狱格格不入，“修仙界铁律第三条——修士不得干涉凡人王朝兴衰。而且修士涉足凡俗王朝者，废修为，断经脉。”
白子睿踢飞颗石子砸中守卫头盔：“那青玄国师算什么？听说青玄帝国国师有大法力，其它王朝也有大巫师类似的职位。”
"江湖骗子，真正的筑基修士都在天墟古城。"封玄清并指抹过鎏金剑鞘，鸾鸟守宫纹在日光下泛起血光，“三十年前那任国师想用童男童女炼延寿丹，被剑宗执事斩于摘星楼。”
流民堆突然炸开骚动。十二名白袍人抬着莲花轿踏尘而来，梵唱声裹着异香冲淡了尸臭。为首的老妪额间绘着血色莲纹，枯枝似的手杖每敲地面，就有流民抽搐着口吐白沫。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白袍信徒将陶碗分发给流民，浑浊汤药里浮着朱砂颗粒。喝下药汤的妇人突然掐住婴儿脖颈，瞳孔泛起妖异的赤红。
流民堆里蹿起个跛脚汉子："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他额头的莲花烙铁印还在渗血，却癫狂地撕开衣襟，“圣水！圣水！”
白衣教众扬手抛洒符纸，黄裱纸遇风自燃，灰烬落进陶碗化作猩红符水。跛脚汉子抢过陶碗一饮而尽，溃烂的右腿突然渗出黑血，蛆虫混着脓液在焦土上扭成诡异的符文。
白子睿的医者本能让他箭步上前，却被二十八宿阵纹牢牢锁在原地。封玄清剑鞘压住他命门：“是掺了曼陀罗的符水。”
“他们当众害人也不管？”
"未用灵力便不算破戒。"封玄清突然弹指点晕扑来的疯癫流民。
话音未落，莲花轿里突然掷出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撞上统领劈向流民的大刀。刀刃在面具表面擦出火星，惊得战马人立而起。
白子睿趁机甩出三枚铜钱，精准打翻毒汤药碗。老妪的血莲杖刚要挥向他面门，就被封玄清的剑气震成齑粉。
"走吧。"封玄清拽着白子睿的玉佩绦带穿过城门洞，“这种邪教撑不过三个月。”
流民潮突然沸腾。白子睿看见瘫坐的老妇挣扎着爬向轿辇，连城墙根的尸体都被人群踩得晃动起来。
"这是什么邪教？"白子睿躲开飞溅的唾沫星子。
"蝼蚁抱团罢了。"封玄清袖中飞出张净尘符，替白子睿挡住飞来的泥块。符纸燃烧时，他腰牌上"封"字闪过微光。
封玄清剑鞘截住扑向轿辇的流民，通脉境威压震落那人褴褛衣衫里的虱子：“所谓教派，不过借香火钱敛财的蛀虫。”
城墙垛口突然传来破空声，三支鸣镝箭钉在他们脚前半尺。守卫统领的吼声混着铁甲铿锵：“那两个锦袍的！路引拿出来！”
白子睿上前：“官爷，我们是百草堂白家…”
白子睿摸向空空如也的腰间，突然被塞进块温润玉牌。封玄清剑穗拂过他手背的触感，比九嶷城药铺最上等的丝绸还滑。
鎏金腰牌上的篆文烫得统领单膝跪地，“仙师恕罪！”
校尉满脸堆笑地让开道：“白三爷前日还给我们兄弟送金疮药…”
封玄清抛去块碎银：“最近不太平？”
校尉接银子的手突然颤抖："最近大量流民涌向九嶷城，这两日进出城都要…"他突然噤声，惊恐地望着白子睿身后。
日光被瓮城的阴影切成碎片，白子睿回头望着逐渐闭合的城门。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无生老母的信徒割破手腕，将血洒在流民争抢的粥桶里。轿辇里飞出个描金瓷瓶，接住信徒们跪献的铜钱。
"走吧。"封玄清剑鞘轻点他后腰，“酉时城门要落锁。”
经过瓮城时，白子睿突然拉住封玄清：“若我将来修为通天…”
"先学会净尘诀。"封玄清并指抹去他衣摆的泥印，“你鞋底沾了尸毒。”
“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守军谄媚的送行声里，白子睿最后瞥见城外景象——无生老母的莲花轿正在分发作呕的血粥。
东市青石板路蒸腾着艾草苦香，白子睿拽着封玄清箭袖疾行，硫磺粉从兽皮袋漏出来，在"百草堂"鎏金匾额下拖出金痕。药铺门廊悬着的铜风铃突然叮当乱响，晒药学徒手里的笸箩"哐当"砸在门槛上。
"三、三少爷？！"雀斑少年揉着眼睛扑来，川音混着哭腔炸响整条街，“二牛还以为你叫山魈叼走咯！”
白子睿闪身避开鼻涕眼泪，硫磺粉在学徒鼻尖糊成金粉："快去喊我爹！"他转身把封玄清往门里推，“再让后厨蒸两笼茯苓糕——”
"要得！要得！"二牛赤脚蹿过晒药场，惊飞三只偷吃枸杞的麻雀，“白掌柜！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回来咯！”
封玄清剑穗扫落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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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网，月白锦袍拂过碾药铜臼时，被白子睿拽着往内堂冲：“走！带你去见见我家老顽固！”
"这不妥…"封玄清话未说完，两道人影挟着药香撞进怀里。双生子几乎同时钳住白子睿肩膀，玄色短打的青年左脸有颗泪痣，靛蓝长衫的那位虎口缠着纱布。
"小睿！"异口同声的呼唤震得药柜嗡嗡响。白子睿被四只手揉成蒲公英，硫磺粉簌簌落进兄长衣领：“大哥二哥我没事！”
泪痣青年突然掐住他耳垂："坠崖失踪三天还敢嬉皮笑脸？"虎口带伤的则扯开他衣襟检查，“肋骨没事？身上怎么有血迹？”
"咳！"封玄清剑鞘轻叩青砖的脆响惊醒了众人。白子睿趁机钻出包围圈，硫磺脚印在青砖上烙出莲花纹：“这是封玄清，我的救命恩人！”
月白锦袍少年抱剑颔首，鎏金螭纹在晨光里流转。晒药场忽然死寂，碾药杵"当啷"滚落石臼——白守仁扶着门框踉跄现身，苍术药囊从指缝跌落。
"爹！"白子睿飞扑过去接住踉跄的老者，鼻尖蹭到父亲衣襟的陈艾香，“您怎么瘦这么多？”
半百老者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抚过他眉骨，药渍斑斑的袖口洇开深色水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混着川音的哽咽突然卡住，“这位公子是？”
"我的救命恩人！"白子睿把封玄清拽到身前，“要不是他，我早被老虎啃得骨头都不剩！”
封玄清眉峰微挑刚要开口，虎口带伤的青年突然深揖到底："白子辉代白氏全族谢过恩公！"泪痣青年紧随其后：“白子聪谢过恩公！”
"使不得！"封玄清剑穗卷起二人时，白守仁已捧来鎏金脉枕：“请恩公移步内堂，老朽要替犬子把平安脉…”
"不用啦。"白子睿后退半步避开老者药香萦绕的手，“我天赋异禀，在山崖下习得绝世神功。”
晒药场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二牛手里的笸箩再次跌落，当归片雨点般砸在封玄清脚边。
白子睿突然攀住封玄清肩膀："爹！封道友要在咱家住段时日！"硫磺粉簌簌落在对方月白锦袍上，“就住我院子东厢！”
"胡闹！"白守仁药囊砸中幼子额头，“恩公当住主院上房！老朽这就让子聪腾出…”
"不必麻烦。"封玄清剑穗扫开飘落的药渣，“清净处即可。”
白子辉转身踹了二牛屁股：“愣着做甚？去把库房那套云母屏风搬来！”
日头西斜时，白子睿盘腿坐在东厢房顶，看家仆们蚂蚁搬家似的往院里运物件。紫檀拔步床挤歪了忍冬藤架，翡翠药碾与青玉脉枕在石桌上叮当碰撞。
"清哥哥——"他朝树下看书的玄衣少年抛朱果，“我院子的忍冬蜜最是安神！”
封玄清头也不抬地挥袖，朱果精准落回少年怀里：“戌时背《经络歌诀》。”
"知道啦！"白子睿翻身跃下屋檐，硫磺脚印在窗棂烙成莲花纹。他贴着封玄清后背偷瞥书页，丹香混着青竹气息挠得人耳尖发痒：“这《百草注疏》还是我爹写的呢！”
突然响起的铜铃声惊散了旖旎。二牛撞开月洞门尖叫：“三少爷！有人来砸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