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倪许去上班，与此同时也在打听可以插班的幼儿园，但大多一问都是需要一笔很大的助学费，倪许就和岳云清商量，要让柏檀下一年再去上学。
岳云清彼时正抱着倪嘉怡，笑眯眯逗弄着她，闻言点头，“行啊，柏檀太早去上学的话，我这边照顾嘉嘉还不方便呢。”
现在倪嘉怡六个月，性子十分粘人难缠，不停折腾大人，必须要时刻有人陪伴，不然就哭就闹，她甚至可以哭一个小时不岔气。
岳云清本想晚点接手倪嘉怡的，但张姨受不注重这个祖宗，天天哭闹，脾气大得很，岳云清接手那两天，因为倪嘉怡没有对她眼熟，哭闹不休不说，而且拳打脚踢包被，整个出租屋都是她凄厉的哭声，余音绕梁，周边的邻居已经反应很多次了。
岳云清也没法，全天抱着倪嘉怡轻言细语哄着，在出租屋里面转圈圈。
有时候她实在累了，柏檀也会帮着她照顾倪嘉怡，包括但不限于岳云清要给倪嘉怡换纸尿裤喊柏檀递纸尿裤，倪嘉怡拉肚子岳云清让柏檀端盆子接水拧开帕子递给她，还有让柏檀和倪嘉怡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倪许瞥了一眼正在看画本的柏檀。
那是他去垃圾站专门给柏檀淘的。
一斤废纸五毛，但那收废品的大爷卖给他收两块一斤。
倪许买了一百块的，比着图画多的买，主要选选绘本啊故事书之类的书。
搬回出租屋堆起来还可以在顶上放点倪嘉怡的奶粉罐之类的。
柏檀才三岁，但是却很有定力，在倪许看来，就算是话本也属于书，他就没有心情去看，但柏檀却很耐心看下去，甚至是津津有味的入迷状态。
他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出租屋安静看书，偶尔也会和隔壁壮壮出去玩一会。
平时这孩子虽然不爱主动说话，但性子很温和，问一句回一句，是个很懂事不让家长操心的好孩子。
倪许知道柏檀其实是期待去幼儿园的。
因为每次提到幼儿园，柏檀总是会悄悄抬起头，他以为大人们都察觉不到，但实际上他的眼睛亮亮的，藏都藏不住。
倪许半蹲下和柏檀说着话，“小檀，下学期再让去上学好吗？”
柏檀将头从绘本里面抬起来，他嗯了一声，回答着好。
倪许微笑揉了一把他的头，带着保证，“明年就去读书，到时候我们小檀学到什么回来教嘉嘉好不好？”
柏檀抿唇无声点点头。
照顾婴儿是很磨人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个很有精力很高需求的婴儿，岳云清没照顾这类孩子的经验，因为柏檀很省心，所以她不得已全身心投入到照顾倪嘉怡这件事中，她的注意力，她的温柔，她的母爱，全部倾注到这个孩子身上。
柏檀有时候看着被岳云清抱在哄着的倪嘉怡，他的心里升起一道难言的情绪，柏檀不知道怎么形容，酸酸的，比隔壁李衡分给他的酸妞还要酸。
李衡就是隔壁壮壮，这是他的大名，但身边人只有柏檀这样喊他，其他人都喊他壮壮，他自己也笑呵呵的答应，当然，柏檀喊他，他也乐呵呵答应。
柏檀抽抽鼻子，将书页不自觉卷起来扣弄着，一下又一下，很久才翻页。
但纸上却泅出一片小低洼。
柏檀知道自己很讨厌倪嘉怡。
但是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种病，卡在心口，闷闷的，呼吸不上来。
没有人可以懂得他的难受。
等到倪嘉怡两岁的时候，发生两件事情。
第一，倪许失业了。他因为工作的事情和小组长发生口角，冲动之下对其动手，导致自己被开除，丢掉了工作。
失去工作之后家里的经济情况就不好起来，无论是大人吃的用的还是小孩吃的用的都是紧巴巴算着过。
倪许每天都要出去找工作，一整天不在家，倪嘉怡的纸尿裤换成旧衣服做的尿布，每个月都有的奶粉也变成了米汤奶粉混着喝，岳云清的家庭支出费也少了很多，一家人一周才可以吃的上一顿荤菜，家里也经常吵架，岳云清和倪许甚至情绪上来还会打架……
第二，岳云清跑了。据说是和一个大学生网恋上了要去找他。
她的离开像是早有准备。
那天是星期六，她将倪嘉怡哄睡着，出租屋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井井有条分门别类，还罕见为柏檀烧了一份红烧鸡翅。
她走的时候将属于她的东西全部带走，提着一个蛇皮口袋，亲了一口柏檀，柏檀看着她，她微笑，“妈妈要出远门了，你看着妹妹好不好？”柏檀点了点头。
出门有邻居问她去干嘛，她大声回复，“去卖废品。”
她什么都没有忘，但却忘了柏檀。
柏檀从中午等到晚上，一直等到窗外的阳光耗尽，出租屋开了灯。
睡着的倪嘉怡和蹲在门口的柏檀安静的待在一起。
倪许回家就看见柏檀踩着椅子从罐子里面挖奶粉，打算冲给哭闹不休的倪嘉怡喝。
倪许将柏檀抱下来，自己从保温壶里面倒水，兑着冷水冲奶粉，他皱眉问着柏檀，“你妈呢？”
柏檀去拍着倪嘉怡的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哭，他将倪嘉怡半抱，让她可以依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言细语哄着，抽空回了句，“她去卖废品，东西全部拿走了。”
倪许闻言大概翻了一下纸箱子里的东西，反应过来了。
岳云清和倪许压根没领证，她当时说要回家去拿，但第一年倪嘉怡发高烧耽误了，第二年岳云清意外流产休养也没去，一直拖就拖到现在。
他看着柏檀，柏檀却哄着倪嘉怡。
柏檀敏锐察觉家里气氛不对，他的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就像是一个黑洞，将他吞噬。
害怕和忧愁像是浓稠的水，滴答滴答下成一个漩涡，他的耳边只剩下一下又一下的水声。
他只能和倪嘉怡一起，才可能短暂回到人世间。
倪嘉怡的手抓着柏檀，属于小孩热热的手指温度传递，捂热了柏檀冰凉的指尖。
柏檀注视着倪嘉怡。
注视他的妹妹。
倪嘉怡笑弯了眼，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她就是想笑，这是孩子的本能。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个连话也不会说的孩子。
柏檀也跟着笑起来，将倪嘉怡的手指提起来，一甩一甩的，这是他之前会哄倪嘉怡和她玩耍的手段。
不过达成这个契机的原因。
是因为岳云清疲于应付倪嘉怡，将柏檀喊道她面前，帮着照顾倪嘉怡。
柏檀的酒窝浮现，在和倪嘉怡玩耍的过程中
——水声停了。
出租屋的灯已经被换成了白炽灯，亮堂堂的亮着，将阴影拖长。
好半晌，倪许骂了一句脏话。
只是至于为什么据说岳云清和大学生跑了，因为倪许也不知道，可能也知道，但却对着柏檀缄口莫言。
岳云清离开之后，倪嘉怡怎么被人照顾成了问题，倪许要出去找工作，柏檀要去上学。
本来要去问张姨，但张姨却告诉他们，她下个月要搬家了，因为她儿子在市区买了房子，要把她和壮壮接走。
张姨答应帮倪许带着倪嘉怡，让倪许早点找到工作。
倪许低着头只是说着尽量。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倪许还是没找到稳定的工作，而张姨就要离开了。她将出租屋的东西大部分都给了倪许。
倪许抱着倪嘉怡，牵着柏檀，要和张姨告别。
张姨嘱咐了他一堆事，大人在说话，小朋友也有话说。
李衡拉着柏檀，眼里包着泪水，“再见了柏檀。我会想你的，也会想嘉嘉的。”
他看了一眼被倪许抱着的倪嘉怡，“呜呜呜，我好舍不得你们。”
柏檀抱了一下李衡，“我也会想你的。”
这是他唯一的朋友。
李衡哭的更加厉害了，抽抽噎噎个不停，最后还是被张姨拖着走，他将自己最喜欢的奥特曼迪迦玩具送给了柏檀。
走之前还挥挥手，“别忘记我。”
柏檀怔怔看向李衡被牵着离开，在走道的尽头，那个唯一的光亮里面不见身影。
倪许抱倪嘉怡抱的胳膊酸了，让柏檀帮忙看着，他将外套脱下去，打算去搬东西。
倪嘉怡趴在地上，抱着柏檀的大腿流口水，大腿的异样感受让柏檀叹气，半蹲下和倪嘉怡一起玩，倪嘉怡拍手闹腾，柏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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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的手固定住，“嘉嘉。”他打算将倪嘉怡抱起来，但倪嘉怡的手挥舞着，眼里也渐渐蓄起泪水。
柏檀去出租屋将倪嘉怡的玩偶兔子拿在她面前晃，“嘉嘉，是小兔子哦，快来看看。”
倪嘉怡被吸引注意力，目不转睛看着那只粉白色的玩偶兔子。
柏檀哄着倪嘉怡，两个人短暂地玩起来不亦乐乎。
等到倪许将东西搬完之后，倪嘉怡已经靠在柏檀怀里阖眼睡去了。
倪许将倪嘉怡抱在床上给她拉好小被子，以免她着凉。
柏檀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倪嘉怡。
倪嘉怡现在才两岁，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眼睫毛很长，乖巧闭着眼睛睡觉像是一个精致玩偶。
他伸手摸了摸倪嘉怡的脸，不自觉笑起来，然后看向倪许。
“爸，我不去幼儿园了，等嘉嘉也可以上幼儿园了，我再去。”
倪许正在摆弄摇摇椅，他回头看向柏檀，眼里满是不赞同。
“小檀，没事，实在不行爸带着嘉嘉去上班，你肯定要去上学的。”
柏檀看着倪许，“爸，我真的可以不去上学。我等嘉嘉可以上学的年纪再去读书。她到时候读小班我读大班。”
倪许不同意。
他抽了半个小时的烟，然后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找上了1—17的一对新婚小夫妻，托他们帮忙照顾倪嘉怡，报酬比市面低了几百块。
他将这件事情告诉柏檀的时候，柏檀说，“嘉嘉不会适应的。”
倪许当然知道倪嘉怡是什么性格，他揉揉柏檀的头，“迟早嘉嘉要适应的。”
柏檀认真说道，“爸，我明天不去上学了，我要照顾妹妹。”
倪许以为柏檀在开玩笑，因为柏檀自己知道怎么去幼儿园，从来没有缺席过。
但第二天，柏檀真没去幼儿园。
幼儿园老师给柏檀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很急，因为柏檀一向是个很省心的小孩，到学校的时间都基本没差，但这一次却没有到，一直到上课也没见他的身影。
倪许心里一慌，那个时候还有人贩子，但以往柏檀太懂事太聪明了，以至于无论是岳云清还是倪许都放心让柏檀自己去幼儿园，除了开学那几次接送之外，都是柏檀一个人来去学校。
老师在幼儿园附近都找遍了，没见到柏檀身体，倪许匆匆赶到幼儿园，也跟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但始终没找到柏檀。
他在出租屋到处找，邻居都问遍了，什么也没问到。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
那就是，倪嘉怡被柏檀带走了。
小夫妻告诉倪许这件事的时候，倪许已经红了眼，小赵还以为倪许知道，她见状磕磕巴巴，指了指家里的狼藉——盆子，衣服，纸巾到处乱飞。
她也忍不住委屈控诉，“嘉嘉刚开始到我这里还好，但后面就开始哭，而且还乱爬，到处扯纸巾，衣服也抓起来乱扔……还尿了我一身，这时小檀回来了，说你喊他来照顾嘉嘉，我那个时候也没反应他要去幼儿园，就喊他帮忙看看，然后自己去换衣服，结果我一出来他就不见了……”
她开始见到倪嘉怡漂亮的模样还以为是小天使，尽管被倪许打了预防针，但还是没想到倪嘉怡的混世程度。
等到下午，倪许心急如焚，其他邻居也在帮忙，但是依然什么信也没有，他打算报警，这时，柏檀推着倪嘉怡回来了。
倪嘉怡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坐在张姨给的推推车里，穿的干干净净，显然是被柏檀收拾过的，倪许见到柏檀，气的眼睛瞪圆了，呼吸喷洒，下一秒，脸通红，直接将柏檀抓起来打，“我让你不上学！我让你带着妹妹乱跑！我让你不听话！”
倪许虽然气上心头，但力度不敢太大，因为把柏檀打出事了，没钱医治，看着凶，但实际上也只是听着响。
围观劝架的邻居见状也拉着倪许住手，让他冷静点，现在孩子已经回来了，没被拐走就算是万幸。
倪嘉怡见到柏檀被打，将棒棒糖从嘴里扯出来，扔向倪许，但在过程中，棒棒糖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柏檀挨打一声不吭。
他在倪许打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去学校，我要和嘉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