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寺下,灯山似海,渐入阑珊。
锦绣安车,束于树下,四下无人。
高骏单膝下拜,听皇帝道:“政务繁杂,不慎拿错了锦盒,今日物归原主。”他一身便服,从袖中取出锦盒递给高骏,一双凤眼温润不减。
高骏打开锦盒,安国侯印俨然其间。他将锦盒盖上,双手高举,俯首递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眉稍微动,淡淡问道:“安国侯何罪之有?”
“臣行事张扬,离经叛道,此罪其一;臣陷西关于危亡,置因陈于疫疾,此罪其二;臣奉召不还,致陛下于烦疴,此罪其三。还望陛下流高骏于行州,替陛下永镇边关。”
高骏私盗虎符无诏调兵在先,回京后又轻狂不羁,不过数日便将胤京闹得鸡飞狗跳。
皇帝本未对他抱有期待,直到那日他不拘一格破了定国公的局,才知高骥的弟弟不是个只会意气用事的武夫。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易,用兵之法,亦是弈棋之道。
定国公黑子执先,他本已无路可退身陷囹圄,高骏神兵天降,正是那颗能助他突出重围、后来居上的白子。
可高家与晏氏是姻亲,沈氏又对他态度不明,皇帝不敢大意。是以试探多日,用一个空锦盒看他能有几分颖悟。好在他今日来了,没让一线生机白白流逝。
皇帝凝他许久,托起高骏的手臂,让他坐于身侧:“安国侯为天胤、为朕冲锋陷阵,功在千秋,无罪可恕。宫中眼线众多,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高骏眼皮一跳,忙道:“臣不觉委屈。臣身无寸功,忝列侯位,羞愤难当,斗胆以此印求信,向陛下许三件事。”
“安国侯但说无妨。”
“一,重启牧师苑,征调行州马匹以备战需,另派兽医数名同去养马育马。”
“牧师苑从未裁撤,何来重启一说?”
“去岁行州数番战事,未从牧师苑调得一草一马,牧师苑早已名存实亡。”
皇帝蹙眉思忖片刻,点头应允。
“二,请陛下收回爵位。我大哥尚在人世,世子之位本已折煞于我,高骏不能再夺兄弟之功。”
“高骥尚在人世?”皇帝喜形于色,听高骏将高骥诈死入曜辰、探寻冰默女国之事粗略说道,已知其中惊险万般,对高骏又多生几分信任。
“三,借陛下东宫旧物一观。”
“东宫旧物众多,你想看哪一件?”
“太子金饰牌。”
皇帝敛眉,眸光晦涩:“金饰牌从未登记在册,连宗正都未见过,你远在边关,如何得知?”
“先帝陵现于因陈,其中便有一块太子金饰牌。臣难辨真伪,故向陛下求证。”
皇帝静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丝绢包裹的金饰牌,灼热体温递于高骏手中。
“母妃仙逝后,父皇感怀至深,断乐音、哀天地,命匠人打造了一对饰牌。这金饰牌,朕尚未加封太子时便已戴在身上……父皇分明安寝于京中皇陵,帝陵又如何会现于因陈?”
高骏沉吟,未将山中所见告知于他。仔细看罢,把金饰牌双手奉还。
二人又详叙片刻,高骏耳廓微动,听得甲兵之声。金吾卫正护送太后与皇后,自天明寺的三千台阶上下来。
高骏辞别,皇帝自身后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交给他。
“此中是半枚虎符与朕的亲笔御诏,见此如朕亲临。日后调兵遣将,无人再能以此诘难于你。”
自入安车,皇帝字字句句皆是试探,忽闻此言,高骏眸光一颤:“陛下就不怕我如朝中所言,盘踞行州、拥兵自重?”
“怯者无功,朕信你如信高骥。自此行州尽付,尔可便宜行事。”
高骏垂眸,复抬眼望他,沉声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还请陛下莫忘今日之诺,对我、对高家笃信不疑。”
得到皇帝允诺,高骏不再逗留,暗中看着凤袭夜护送圣驾回宫,才跳上白玉骢驰骋回到晏府。
高骏收好信物,欲将华而不实的锦盒丢弃,忽闻铿锵声响。手指在盒身摸索,寻到一处侧屉,抽出一看,寒光闪烁映入眼中。这件冷锻甲薄而坚硬,刀箭不入,比之边关重甲已如同蝉翼。
高骏将冷锻甲也收入囊中,将包袱塞入箱柜,忽见床上多出一个锦盒。
他蹙眉打开,掀开盒中画卷,只一眼,便触电一般将之抖落。男女的身影褶皱交叠,落在重新铺平的锦被上。
高骏心虚地别开眼,昨夜荒唐之事又浮现在脑海中。
马车上不省人事后,再度醒来,他已躺在床上。确定回到晏府,高骏才松了口气。
这一松懈,心跳声霎时震耳欲聋,他揉了揉发疼的右耳,浑身的燥热再度升腾起来。高骏一面暗道宫中腌臜事多,一面又不得不被药力裹挟。
他展开手脚,滚烫的后颈贴上锦被微凉,才感觉到纾解。可这份凉意并未维持多久,转瞬又灼烧起来。
难耐睁眼,月光透过窗棂映入房内,映亮不知何时倾倒的茶水。
那水沉静无声,像极了那双清冷如水的眼。
高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陡然跳起来,踉跄着走到案前,取水的手却忍不住发抖。茶盏翻倒,水声阵阵激荡落地,唤起宫宴中假山石上的记忆。
高骏喉头一滚,猛地摇头挥走不合时宜的念头,那双眼睛却又冒出来。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抑制着那些旖念,最后认命一般大声喘息着,展开手脚躺在地上,任冰凉的地板冷却着自己的热意,又按耐不住不断上涌的热意。
高骏咬着牙撑起身,竭尽全力爬到床上,将自己埋入锦被间,凌乱的呼吸压抑在锦被中。
月光如水,流洗锦衾,峰峦起伏间,潮汐滚滚,奔竞入海。
高骏从满是褶皱的锦被间探头换气,已是满目通红,好不容易又半刻清明,神思又被浑浊热意袭扰。高骏面色一僵,低啐一声,再次扯起锦被将自己罩住。
起伏数重,直至卯初才见平息。
高骏心头笃笃跳动,震得他右耳发疼。
他回神拍了拍脸,手忙脚乱地将画卷收好,看着锦盒正心有余悸,忽被叩门声吓了一跳。
高骏被春迎领到晏老夫人院中时,谢盈正在侧侍奉。
晏老夫人见人到了,让迎春奉茶,缓缓道:“骏儿来胤京也有些时日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高骏不明所以,望了眼谢盈,见她垂眼避开自己的目光。
行州与胤京的风俗迥异,他这般盯着人看,确有不妥。思索间,已然红了耳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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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情状看在旁人眼里,便是郎情妾意、秋波暗送,另生出一番滋味。
晏老夫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情投意合,不必顾忌其他,外祖母自会替你们作主。”
你们?
刚入口的茶呛得高骏不住咳嗽,他看一眼晏老夫人与春迎的神色,霎时明白过来,赶忙放下茶盏推脱道:“我与表妹不过兄妹之谊,断无儿女之情。今日还没练剑,就不叨扰外祖母了!”
高骏说着,揖身小跑出去。
谢盈见势不妙,紧随其后,也托辞出去。
晏老夫人与春迎面面相觑。
“表少爷这样爽快的男儿,竟也会难为情?”
晏老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都封了爵了,这匹脱缰的野马也该佩鞍了。再疯下去,这偌大的胤京,谁还敢嫁给他?”
元宵过去数日,高骏早已归心似箭,可情势所迫,不得不暂留胤京,静观其变。
他轻叹一声,这胤京天地逼仄,唯独一轮明月高悬,圆缺变换,阴晴共与。
月光皎洁如洗,被奔逐的水花打散。石子在水面翩然跃动,噗通入水。涟漪缓缓消散,倏尔平静如初。
执嫣正要掷出下一枚石子,忽见暗夜中一点白影破风,追逐着较小的红影向下俯冲。
海东青被她掷出的石子驱逐,被迫松开白色利爪,任红隼坠落在地。
执嫣快步跑去,红隼正扑腾着被啄秃的翅膀,歪着脑袋看她。
它浑身是血,这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斗,才能从白玉爪手下活着回到因陈。
腿间上三色绳结尚在,执嫣赶紧解下,抬眼见白玉爪盘旋了一圈落于树端,嘴上还带着红隼的羽毛,虎视眈眈地盯着树下。
执嫣见它油光水滑,不似无人豢养的样子,又见绳结上带着血渍,心头沉沉。
白玉爪对红隼穷追不舍,宇文鸢定然贼心不死,不知高骥眼下情况如何。
执嫣思索片刻,取出北珠想诱白玉爪下树,忽见它扇动羽翼,翱翔天际。
执嫣回头,听到一道嘹亮的嗓音:“曜辰互市根本就是幌子,就跟和亲一样!你唆使海东青害死红隼,其心可诛!”
固荣认识这只红隼,还是高骏被她刺穿胸口时,袁满在天狼山救下的。后来高骏与高骥传信,都是靠的它。如今红隼奄奄一息,她还要将北珠交给海东青,俨然在与曜辰互通有无。
执嫣不欲与他争辩,藏好绳结起身要走,固荣伸手欲将她擒拿,几次险些得手,都被巧妙躲过。
她只守不攻,直将人引到马旁,才一下跳到白雪虬上,提缰上马,对固荣道:“曜辰的眼睛已经飞到因陈来了,固校尉若是有心,便该厉兵秣马,以备不时。”
固荣咬牙看着她扬长而去,心中愤愤。
她武艺甚好,深藏不露,假扮和亲公主,与曜辰里应外合意欲屠城,致使西关伤亡惨重,还害得高骏险些丧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海深仇。
高骏能同她谈笑风生,袁满又同她走得那么近,便是被这一副为因陈、为天胤着想的假象所迷惑的吗?
固荣深吸一口气,看着白雪虬在月色下若隐若现的光芒,将红隼抱在怀中,跳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