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虚挡着执嫣手中匕首,顺势坐在地上。
“我从小就在山上跑,知道很多上山的捷径。因陈山还没遇山火的时候,山上有各种各样的草药,还有好多好吃的野果子。”
她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把棕褐色的短柴,向执嫣摊手。
“这是拐枣,姐姐你尝尝,可甜了!”
见执嫣不接,她径自拿了三颗放入口中咀嚼,又捡起地上枯枝,刨挖着地上土壤。
少女名唤小枝,自幼无父无母,被行脚医荀爷爷收养。
荀爷爷有一身枯骨生肉的好本事,却只让小枝多闻草木少识人,从不肯教她辩证用药,更遑论授习传道。
小枝每每提起想要行医,荀爷爷都会大发雷霆。
可架不住小枝天天跟在他身畔,耳濡目染学到一些,偷偷救治了一只摔断翅膀的黄鹂鸟。
荀爷爷知道后,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夜。第二日,他开始教小枝给百兽治病。
口授面命,小枝学得极快,却在寻阅医书之时犯了难。荀爷爷有不少医书医典,小枝不识字,也不敢问。
那只折翅的黄鹂鸟,用药步骤都与荀爷爷所用相差无几,却仍没让它活命。
医治百兽已然不易,如果死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小枝不知自己会是何等反应,便熄了其他心思。
直到那场冲天大火遍地腾空,将整个因陈烧得里外通红。自此赤地千里,草木不生。
方圆百里的人家死的死,逃的逃,时无一人留下。
荀爷爷的医书医典被焚烧殆尽,他却不肯下山,只在山上临时搭建草棚,风餐露宿。
那天,荀爷爷换了一身新衣,带小枝下山吃了一顿烧鸡,又把人送回山上。
他让小枝对自己保证,茵陈草一日不现,她便一日不能下山。
小枝迷迷糊糊陷入梦乡,醒来时已不见了荀爷爷踪迹。
山中缺粮少食难以为继,小枝为了活下来,在附近村镇替人料理禽畜为生。直到因陈山下再起人烟,才搬回山下。
小枝抱起那颗锈红色的颅骨,掌心拂去上面泥灰,轻轻放入刨好的坑里。
“这颗头骨看着已有些年岁,你同它非亲非故,为何还要葬它?”
小枝抬起头,杏眼一弯,动作不停:“它孤孤单单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总要让它入土为安。”
执嫣见她往坑中填土,填完后又将土面夷平,不由发问:“你既葬它,为何不起坟茔?”
小枝拽下三棵草插上,对着草拜了拜,拍去手上泥土,想到什么,忽然皱起鼻子。
“当年我也给我的小黄鹂垒了坟堆,可是第二天就被隔壁大黄狗刨了,还在上面撒了尿……这样多好,安安静静的,和大地融为一体。等到来年,它跟着草籽发芽、凋落,就算又重新活了一次。”
小枝见她盯着自己,撇了眼躺在一侧的高骏,挤出笑容道:“姐姐,他好像快没命了,你要是再杀了我,一个人困在山谷孤孤单单的多可怜啊!你把匕首拿开,我陪你说说话,没准能等到族长来救我们呢!”
执嫣心念一动,问道:“若有禽畜被蛇咬了,你可会解毒?”
小枝点头,随即会意,又摇头急道:“我只医过禽畜,没有治过人啊!”
小枝抗拒着,已被架到高骏面前,只好无奈道:“天热溽暑,刮骨疗毒之后需要止血,否则伤口溃烂会比蛇毒更难处理。若是不小心......你可不能让我陪葬啊!”
执嫣摸出药瓶,在寒潭里浸泡许久,瓶身瘀血已被涤荡干净。执岚给的药,想到要用在高骏身上,心中有几分不舍。
指尖紧了紧,触到瓶身冰凉,执嫣不甘问道:“蛇胆不能解蛇毒吗?”
“这种蛇,蛇胆也是剧毒。”小枝摇头,以为执嫣还要因着医术犹豫片刻,就听她当机立断,“死马当活马医吧。”
肩头压着的手臂一松,小枝松了口气,扑闪着杏眼,扭头问:“姐姐,你们是有什么世仇吗?”
酣困之中,忽觉寒光一闪。
高骏蓦然睁眼,一把细长匕首明晃晃就在眼前,醉意当即散去七分。他握住匕首猝然转向,刀锋转向,直指呆若木鸡的陌生少女。
执嫣把小枝往身后一拉,出鞘手刀,蹙眉道:“你没中蛇毒?”
高骏听这话,已想通来龙去脉,看了眼手背凝血的伤口,摆手道:“蛇咬不到我,被草划破了皮而已。”
他指向罪魁祸首,霍然神色大变,即刻起身上前。
周围直立的草木被他连根拔起,草根繁密,根茎发达,牵一发而动全身,露出草皮底下森森白骨。
身后响起一声抽气,小枝匆忙拨开高骏,捡起他脚边一株草,口中念念有辞说着什么,最终失落放下。
高骏耳廓动了动,听到凌乱熙攘的脚步声。
抬头看天光熹微,已时至鸡鸣,回身对着洞口喊道:“人在这里!”
刚出洞口尚未站定,一人便窜出人群,抱住小枝的腿开始哭天抢地。
“小枝姑娘,听闻你被困,我马不停蹄就赶来了,我的真心日月可鉴,你可千万不能再拒绝我了!”
小枝似是早已习惯这般场景,拽着自己的腿无奈道:“程赋生,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能离开因陈,请你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高骏上前,将人提到一侧。身后仆从见状,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山路不稳,小枝脚底打滑,执嫣眼疾手快将她扶稳,却见她神色一变,又按上她另一只手腕,咂摸半晌,才犹豫出声。
“姐姐这脉息有些乱,若是患病可得及时医治,否则时间久了会损伤心脉啊!”
执嫣未答,程赋生已追上来,话只听了一半,殷勤道:“小枝姑娘莫要伤心,家中客房多得是,不会让你们姐妹分离!”
二人见他来,不再开口,只顾往山下走。
程赋生见势,转身对高骏抱怨:“高骏,他们不理我!”
谁成想,高骏大步向前,竟越过他朝固荣去了。
“原来不是在跟我打招呼,自讨没趣!”
程赋生轻哼一声,嘴上说着,脚下一刻不停。
直至山脚,百姓们见是程赋生,将他团团围住。
“程公子,您平日里荒唐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擅自上山呢?”
“你破了因陈山的规矩,就不怕阴兵显灵给因陈再降灾祸?到时候遭罪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我们整个因陈的父老乡亲!”
程赋生一时百口莫辩,见到固荣抬手横颈的动作,又不敢细说,只能连连点头称是,直言不敢再犯。
高骏趁乱,带着固荣又返回山上,行至坡道,耳廓微动。
他示意固荣噤声,悄步回身,一手扣住树后之人的脖颈。
“你跟来做什么?”
“白日百姓守山,所以高校尉才要夜探因陈。”
症结被执嫣一语道破,固荣轻咳几声,先一步上行。
高骏用了五成力道,掐得执嫣眼中泛出泪意。
“我的佩囊落在山上了。”她抚着胸口,见他不语,又补充道,“就是被你抢走的那个。”
乍见她泪眼盈盈,高骏本欲应下寻佩囊之事,听到后半句,猛然住嘴,转身跨步跟上固荣。
执嫣勉力跟上,低头喘息之际,看到地上凌乱的蹄印。
蹄印之外,马车辙痕深陷,土中还掺着几点粟米和干草。痕迹自北坡而上,直往西去,正是一线天的方向。
爬上平坡,执嫣听到蹄音轻动,固荣不知何时已送马上山。
高骏跨坐在白玉骢上,悠悠望她:“你若现在下山,还能赶得及坐上程家的马车。”
固荣附和道:“佩囊老大会找的,公主您先回吧!”
执嫣心知山中定然藏着什么秘密,否则他二人也不会漏夜上山,白日又再次折返。
忆起固荣拿走的舆图残卷,执嫣不由猜想,种种异样,或许与山舆图有关。
高骏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却不能就此下山。
“佩囊于我至关重要,高校尉若不愿同行,我便一步步走过去。”
见她如此执着,高骏夹马上前,拦她去路。
执嫣握住他递来的手,脚下一轻,倏瞬跨坐在高骏身前。
宽阔的胸口拢在肩头,她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不由挺直脊背。
高骏耳廓微动,稍稍伏身,低声道:“你听。”
执嫣侧耳,温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强而有力的心跳此起彼伏,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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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片刻,点卯声隐隐传来,逐渐整齐划一,呼天震地。
“高校尉运气真好,孤魂野鬼白日横行,这等稀奇事都能被你撞见。”
高骏轻笑一声,声音透过胸腔震颤低低传来:“公主运气也不错,回回上山,都得陪我闯阴曹地府。坐稳了!”
双腿一夹马腹,白玉骢驰骋起来。
执嫣几度跌入高骏胸口,撞得后背生疼,干脆松弛脊背,虚倚在他怀中。
骤风割面,眼前景致快如虚影,向两侧后移。参天巨木一重又一重旁逸斜出,苍黑藤蔓攀援而上,森冷冷不似人间。
马蹄踏过松软的落叶,在洞口停下。
二人绑着绳索缓缓下洞,在埋骨尽处发现一面平整的石墙。
上次光线昏暗,谁都没有注意,今日仔细一看,才看清这墙泛着红光,与周遭石壁颜色迥异。
一过枯骨,靠近石墙,四处窜来箭簇,执嫣身上一沉,被高骏反压在地上。
周遭没了动静,固荣的声音从洞口传来:“老大,没事吧?”
“死不了!”
高骏刚要起身,箭簇又起,执嫣眼疾手快,扬臂揽住高骏的脖子蓦地将他按下。
陌生的气息在掌心逐渐升温,执嫣被烫得松开手,随手摸起一物就往石墙上丢,反复数次,直到确定再无箭矢射出,二人才起身,再度靠近石墙。
高骏曲指叩了叩,听得空洞回响。
他凑耳上前,金声鼓乐乍然奏响,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洞窟中,维持许久才逐渐消止。
执嫣松开捂耳的手,见高骏单膝跪地,仍捂住双耳,有鲜红血液顺着右手指缝流出。
他胸前露出一角布帛,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透出更多,似是一张舆图。
执嫣上前,撑在他胸口将人扶坐一边,趁势将布帛抽出。
她觑着靠坐在侧闭目凝神的高骏,见他深吸一口气,眼睑微动,当即抬手盖住他的双眼,展开手上布帛,心头笃笃作响。
“高校尉,此处机关重重,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指腹薄茧夹着微凉的温度,覆上他眼睑,晕散出幽淡清香。
听她声音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欣悦,高骏喉头动了动,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睫毛轻颤,心跳动若擂鼓。
执嫣掌心一痒,手已被高骏按下,抬眸正对上他澄澈漆黑的眼睛。
一路上山,脚下的路和舆图中的路大体一致,执嫣却辨出几分参差。图上原是山峦,眼下却是平地;图中原是平壤,脚底却横生峭壁。
执嫣以为他山行如此顺利,是有准确的舆图在身,冒险一看,竟仍是书房中自己所见那份。
舆图还来不及叠好,执嫣担心他看出什么端倪,左右翻看一番递过去:“高校尉,你的画掉了。”
高骏见她图都拿倒了,没有起疑,拉着她的手臂起身回到洞口,在她腰上缚好绳索往上送。
鸟静风息,一出洞口,耳边再度传来马蹄嘶鸣与练兵之声。
不同于一线天里那样声势浩荡,也不同于林中那样虚弥旷远,声音从脚下传来,有种大军压境般诡异的真实感。
两军交战,击鼓鸣金为号。
金吾卫是禁军,仅听宫中调令,长眠地下数十年,练兵鼓号却与边关如出一辙。
鼓声振振,其中进退,高骏强忍着耳中钻心刺痛,听得明明白白。
阴兵借道,是为掩人耳目。
执嫣料高骏并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又见他面色沉沉,形容冷肃,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一线天中,兵鼓经由山壁回响,确实不似人间;方才金声玉振,又太过刺耳;眼下听着,反倒多了几分真切。阴兵借道,白骨成堆,只差一样金银财器,便处处契合传闻了......高校尉以为呢?”
余音未落,嘹亮的声音震彻云霄:“老大,我听到了——”
固荣见高骏神色有异,耳畔带血,惊道:“老大,你的耳朵!”
高骏揉着耳朵瞪他一眼,拧眉躬身,痛苦难言。
固荣立马闭嘴,不敢出声,手指山下。见高骏点头,即刻调马先行。
高骏舒一口气,正待起身,只觉温软异物侵入耳道,轻柔如羽,抓挠得他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