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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 51 章 你怎么不去死


    两人有几天没碰面。


    中午做的饭菜, 第二天再来原封不动的摆放着。


    看来忙的都没时间回家睡觉。


    当然也不一定因为忙碌。


    在宁安的记忆里,姜野也喜欢住酒店,那个拥有花园泳池的空中豪宅只是大一些的酒店。


    姜野不回来时,宁安不会动桌上的饭菜。


    陪姜野吃饭只是工作内容。


    姜野不在时, 他没有良心到还要认真工作。


    “我不回来也要记得吃饭。”姜野喝下一口粥, 他的目光跟窗外的晨曦一同落在宁安身上。


    自宁安出入这个家, 厚重的窗帘时常被拉开, 别的地方再无变化,至少在宁安眼里没有。


    但姜野觉得有。


    他觉得暗沉的空间明媚起来, 连带着被姜兴修打压的烦闷也不是很严重。


    但他找不到原因。


    今日过来时, 看着拎着菜的宁安, 想到有一天回来拿资料看见满桌子未碰过的菜肴,姜野冷漠的心似乎被碰触了一下。


    原来他不回来, 那只小兔子连饭也不吃。


    晨曦融化姜野眼底的寒冰。


    宁安放下碗, 现在十点, 姜野吃了早饭应该不会再回来吃午饭, 他可以少做一顿。


    他又猛然惊醒,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哪怕是被奴役这件事。


    好像做得久了也能习惯。


    “能缩短工作时间吗?”


    宁安不知道该用什么技巧跟姜野交涉, 既然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可能引起姜野的怒火,不如直接说。


    姜野脸上没什么变化。


    修长手指捏着筷子的姿势非常漂亮, 让人觉得仪态如此优雅的人也修养良好。


    “怎么个缩短法?”


    “早上过来做顿早饭可以吗?”


    姜野笑了一下, 他觉得宁安很有意思, 就像个没有任何学历技能的求职者, 跑到要求最高的top公司询问,“我能不能每天三点下班,但是要给我五万的薪水。”


    这种连公司大门都进不了的求职者现在居然跟老板坐在同一桌面讨价还价。


    问题是他居然心平气和。


    姜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宁安显然记得之前的约定,“我会很安分, 不会赖掉工作时间,不够的时间可以往后延期。”


    他没有天真到向姜野提出离职。


    五万的借条还捏在姜野手里。


    五万就已经让他左右受困,难以想象欠债两百万的高敏又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向木看上去要比姜野疾言厉色得多。


    但在宁安眼里,这两人并无不同。


    “你觉得我们是时间问题吗?”


    不是时间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宁安迟钝地望向姜野。


    债务可以用时间衡量,还能用什么衡量?


    “次数?”


    不可否认,姜野听见这个时硬了。


    硬得莫名其妙,硬得突如其来。


    他仔细观察宁安,发现宁安没有开玩笑。


    一丝说不出的失望划过心头。


    姜野放下碗筷,擦干净嘴角,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磨一杯咖啡,宁安煮制白茶后,他改掉在国外养成的嗜咖如命的坏习惯。


    他靠在椅背上,从明亮的晨曦区转入黯淡的黎明区,高大健硕的身躯在阴影里犹如黑沉沉的青山。


    居住在青山区的人看不见青山。


    但每个人心中都有这座山。


    它黑沉沉地压着众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青山区。


    宁安疑惑地望向姜野。


    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晨曦里近乎金色。


    漂亮的金色。


    他看着姜野眼底闪过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后知后觉浮上一层红晕,红晕就像漫过天边的朝霞,在日出之前,红遍整个天空。


    宁安慌乱地起身,想借着收拾桌面的行为隐藏羞耻。


    姜野点燃一支香烟,“你想去帮高敏?”


    从开口向姜野借两百万,宁安就没想瞒着蒲公英的债务问题。


    “蒲公英现在缺老师,我有执教资格,高院长已经帮我申请职位。”


    姜野知道宁安跟谢涿拍短视频的事情。


    没有团队和资本做后盾,只能是小打小闹。


    加上晚上在Mu的营销工作。


    姜野觉得他真是小瞧了宁安,这个人真的不需要休息吗?把一天的时间压榨成这样。


    现在还想打第四份工。


    但是凭什么挤压他这里的时间。


    他们确实没有太频繁见面。


    但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这段时间明明属于他。


    就像姜野曾无数次觉得,宁安晚上的时间属于他,所以当看见宁安跑去扮玩偶打工时,他会愤怒到差点爆炸。


    但姜野已经不是十八岁冲动少年。


    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黑沉沉的眼底。


    即便愤怒,也以娱乐他人为排解手段。


    “知道高敏为什么签下两百万债务?”


    宁安摇头,他对高敏的过往并不明晰,还是姜野告诉他,他才知道高敏跟向健柏原来做过夫妻。


    现在只怕是怨侣。


    姜野嘴角的弧度拉大,“她跟向健柏之间的恩怨问题暂且不提,向木进入董事会后查出这些年不明资金去向高达两百万,高敏给不出任何解释,你们这个高院长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你确定还要替她偿还这个不明去向的两百万?”


    宁安没有犹豫,“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姜野嘴角的弧度透着冷意,“但是她显然没把你当成自己人,高敏以为青山区要拆迁,她的傲气让她没有多做考虑就承担起债务。”


    姜野身体前倾,饶有兴致看着宁安,“我一早就提醒你青山区不拆迁,怎么?你没将这件事告诉高敏?”


    宁安脸上出现慌乱。


    他以为姜野开玩笑,只是迟迟等不到拆迁消息时,他才惊觉姜野或许没骗他,他确实有机会提醒高敏,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很简单的事情。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宁安忘记去做。


    他在干什么?


    他忙着送宁翼做听训,忙着拍视频,他忙着改变自己的生活,却将高敏和蒲公英送进泥潭。


    他看着姜野洋洋自得地坐在对面。


    看着自己在泥潭里深陷。


    姜野似乎还觉得不痛快,“你帮不了高敏,忘了告诉你,向木曾打算将债务转让给我。”


    宁安吃惊地看着姜野。


    姜野死死锁住宁安的眼睛,“可惜我兴趣不大。”


    他一副不想沾染麻烦的态度。


    若宁安愿意低声下气求他,例如不缩减待在家里的时间,甚至愿意待到他回家,或许他会考虑考虑。


    向木已经晾得够久,现在他只要透露出想接收债务的意思,向木会感恩戴德地送过来。


    宁安轻轻地问,“你不愿意借我钱,也不愿接受向木的债务转让,是不想蹚浑水吗?”


    姜野失笑,“向木在我这里也只是认识十来年的人。”


    那就是姜野并不怕,他故意的。


    宁安几乎瞬间想到一个可能,而姜野一贯行事风格也让宁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觉得心寒,轻轻地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向木让人殴打了高妈妈,重症儿的康复仪器差点被毁坏,蒲公英已经拖欠员工两个月工资,孩子们被吓得半夜频繁惊醒……”


    宁安每说一句,姜野的眉头就皱起一分。


    他知道向木找了地痞流氓去闹事。


    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宁安的指甲几乎陷到肉里,他看着姜野,失望透顶,连借不到钱时都没有这么失望,他说,“姜野,是你暗示向木这样做的吗?”


    “你怎么不去死。”


    地上散落着四分五裂的瓷器。


    半个小时前,它们还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在宁安说出去死那句话的五分钟后,它们成为没有价值的一堆废物。


    姜野将人压在桌面,大手狠狠掐着宁安的脖子,黑沉沉的眼睛像一片冻土,“这句话你是不是早就想说,你是不是跟姜兴修一样早就希望我死掉?”


    宁安被掐得说不出半个字。


    双手拉扯着姜野强劲有力的胳膊,无论他如何扑打,都撼动不了那恐怖的力量。


    窒息的尽头,他似乎嗅到死亡的气息。


    再次恢复意识,宁安发现自己还躺在桌子上。


    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


    秋日阳光照得满室温暖,风却带着北方的寒冷。


    那寒冷绕过宁安的双腿,一路向上,宁安心头升起强烈的恐惧。


    他看见站在两腿间残忍的姜野。


    男人有条不紊地解开浴袍,露出狰狞的欲望。


    毫不吝惜拉住他光.裸的双腿,往下猛的一拉。


    被遗忘的场景瞬间蹦出来。


    它们原本模糊不清,仿佛被隐藏在记忆的尘埃里。


    却在这一刻纤毫毕现。


    水泥台阶在岁月里被磨得光滑蹭亮,白色墙面已经发黄,上面写满各种电话,还有广告被撕掉后留下的胶带印,脚印重叠得到处都是,告诉人们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也年轻鲜活过。


    宁安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将这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似乎只有像刀刻似的印在心底,后面的痛苦才能被抹除。


    与那些人碰面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


    宁安的生活又恢复如初,仿佛六七月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像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他还是蒲公英长大的孩子,而姜野是即将飞向彼岸的家族继承人。


    或许就像那些人说的,姜野只是喝醉酒不小心犯了个小错误,这在姜野漫长辉煌的一生里,兴许只能算个失误。


    姜野不可能跟他发展出什么。


    他们让宁安忘记这件事。


    因为宁安当时也喝醉了,无法判定行为中是否真的存在不自愿意愿。


    宁安难堪地听着对方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剖开了逐段分析。


    感觉到自己一次次被碾入尘土里。


    但好在他走出来了,他等不到姜野的一句道歉,但是他走出来了。


    直到一个电话打到手机上。


    是胡毅的电话。


    电话里胡毅的语气少见的紧张,“宁安你在家吗?方便来我这里一趟吗?”


    宁安刚兼职回来,最近气温起伏不定,八月又是金市的雨季。


    不清楚是前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还是兼职太辛苦,宁安觉得最近很疲惫,他看了眼外面昏沉沉的天色,“发生什么事情呢?”


    胡毅似乎咽了咽口水,“我家外面好像有个陌生人,已经待了好一会儿,我父母去走亲戚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看一眼?”


    胡毅的个子不到一米七,比起宁安的安静内向,他更加沉默寡言,曾经宁安跟姜野提到胡毅,姜野一脸很陌生的表情,仿佛不知道班里存在这么个人,不过那时候宁安没有多想,甚至自行为姜野解释,班长大人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宁安忍着身体上的疲惫,答应了好友,“那你不要出去,实在不行就报警,把地址发给我。”


    快抵达胡毅家附近时,哪怕是宁安都差点被这里迷宫似的小路绕晕,天边的乌云卷过来,走到深的地方有时候黑沉沉的。


    宁安因为担心胡毅,反而没太注意走过来的好几户没有住人。


    破掉的窗户玻璃结着厚厚一层蜘蛛网。


    又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里被吹破。


    很快宁安抵达楼下,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二三十年前的建筑风格,也是青山区为数不多的职工房,在楼下四周查看了一下,没见到什么奇怪的陌生人,宁安松开一口气,又喊了两声胡毅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宁安想了想朝楼上走去。


    胡毅给的地址在三楼,一梯两户的结构。


    逼仄的拐角,昏暗的光线,直到这个时候宁安都没发现不对。


    站在门外,看着漆水脱落得斑驳的大门,宁安试探地出声,“胡毅?”


    门没锁,不知哪里来的风轻轻吹开一点。


    顺着门缝,宁安看见空荡荡的房间。


    沉闷的空气里,灰尘慢悠悠浮动。


    宁安奇怪了一瞬,还是推门走进去,“胡毅,你在家吗?”


    大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咔嚓的一声轻响吓得宁安赶紧转身。


    姜野靠着门,黑沉沉的眼睛冷幽幽锁定着他。


    嘴角的笑意诡异又疯狂。


    宁安吓得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姜野脸上嘲讽的笑意更加明显,一直戴在脸上和煦阳光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他一把掐住宁安的脖子,面目狰狞,“宁安,我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吗?给你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胡毅一个电话就把你骗出来,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掐着脖子的力量越来越大。


    宁安说不出半句话。


    他疯狂的挣扎,那时他的力量不算小。


    直到姜野将他的头猛地按在墙上,宁安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下来,铁锈味蔓延,意识开始飘散,就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雨终于下下来,好像很大,但离得很远。


    有时候宁安觉得很冷,特别下半身,好像浸在寒雨里。


    有时候又很热,汗水像雨水一样缠住满身。


    雨水的潮湿气息顺着门缝钻进来,然后宁安在很长的时间里都闻到这个味道,带着青山区特别的腐烂的土腥味尿骚味。


    姜野的动作猛地停下来。


    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残酷的,血腥的画面不断挤占姜野的意识。


    跟以往总是让姜野躁动不安的旖旎画面不同。


    那些梦一般五颜六色的光碎掉后,残忍扭曲就越发真实。


    哭泣和尖叫一层近一层远的传来,将人拉回现实。


    姜野的额头冒出一层层冷汗。


    他看见宁安下腹的那个纹身,细小的鸟身,展开巨大的翅膀。


    随着主人的悲戚,那只鸟仿佛活过来,在苍白的天空里颤飞。


    宁安缩起身躯,哭得泣不成声。


    那般无助,那般可怜。


    第52章 第 52 章 你们都是狗东西


    坐落在湖边的高级会所正在举办重要商会。


    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荟聚于此, 觥筹交错,灯火辉煌。


    几位重要领导举着酒杯发表几段振奋人心的演说后,商会进入到气氛和谐的自助休闲模式,人群三两聚集, 收获自己想要的资源和信息。


    曹文生走到姜野身旁, 低声说道, “姜还是老的辣。”


    今日曹文生的父亲曹胜和姜兴修都抵达会场, 好些中年企业家和财团家族都派人出席商会。


    如此一来,平日里风光的年轻一代不得不安静做孺子状。


    年龄很多时候也代表着资历和权柄。


    孟家早放权给两位哥哥, 但孟天宇父亲一出来, 两位平日里风厉雷行的哥哥也只能当乖儿子。


    姜野的目光淡淡地从姜兴修身上收回来。


    男人已经五十多岁, 除了笑的时候眼角有鱼尾纹,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都保养得当, 在一众同龄人里十分出众。


    他身边跟着井正, 年近四十的青年看着依旧年轻, 除去面相带着几分病气, 颇有青年才俊的模样,他跟在姜兴修身边十多年, 两人联手在金市创建庞大的商业帝国,不像其他助理, 井正的地位颇为特殊。


    有些人面对他时, 比对姜野还要恭敬些。


    青年突然转过身, 目光遥遥落在姜野身上, 举杯敬了敬。


    曹文生差点炸毛,这男人他妈的真能搞事。


    跟在姜兴修身边的人不是亲儿子而是一名秘书,秘书还转头朝太子爷举杯,多少有些挑衅的意思。


    姜野一脸淡然, 轻勾嘴角举杯,无视对方的意图。


    全然只把对方当做父亲的一名秘书。


    镜片后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冷,井正收回目光跟在姜兴修身边不再有其他动作。


    姜野垂下眼眸,遮挡住里面浓稠的墨色。


    胡毅那边终于有所进展,他最近时常出现在Mu,并不知这里已经变成姜野的地盘。


    人出现没多久就被盯上,他在灰色地带混迹太久,也不像面对宁安时心带愧疚。


    从他嘴里问出消息花了些时间。


    但可以确定,姜野被人下药。


    下药的人正是井正。


    当时姜野找不到宁安,突然想起宁安曾提及胡毅这个人,问到电话将人叫出来。


    再逼着胆小怕事的胡毅给宁安打电话,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胡毅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做小动作。


    胡毅中午返回递来水和食物的时候,其实姜野产生过怀疑,因为他并没有吩咐胡毅做这些事情,甚至他根本无暇管胡毅,胡毅那时候是跑掉还是去报警,激怒下的姜野根本懒得顾及,他那时候恨不得跟宁安玉石俱焚。


    但宁安受了伤,接过食物和水,他指使胡毅出去买药,还为不用离开心弦微松。


    胡毅全程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他便抛开心中本不多的怀疑。


    之后也就不在他的控制范围里。


    他以为自己气疯了,气到后面似乎还让胡毅买了酒,连怎么离开都不记得。


    他以为的临时起意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下。


    季衍并不同意姜野参加这个酒会,担心他看见井正后冲动行事。


    当时姜野坐在车里,前面就是姜兴修和井正的车。


    绿色的树荫落在华美的车身上,那些被他人藏起来的梦境一点点复苏。


    那两人先下车,井正转过身来看了眼他们的车。


    那张雅致清冷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季衍突感毛骨悚然,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和煦的浅笑暗藏着怎样的恶意。


    姜野沉默地坐在后排座,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身上。


    也依旧照不亮他。


    “野,我想不通你当时已经答应出国,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那时姜野被亲人和恋人联手背叛,已经对留在国内这件事不再抱有任何执念。


    姜兴修属实没必要多此一举。


    但井正就不一定,姜野知道对方有多恨他。


    季衍履行着朋友皆助理的职责,“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如有必要,我可以让你生一场急病。”


    姜野紧盯着前方的眼睛突然一松,他扬起季衍习以为常的笑容,将优雅从容的面具一点点戴回脸上,“我也很想知道他还做过什么,而姜兴修究竟知道不知道!”


    青年面带得体矜贵的笑容,推开车门走出去,冲姜兴修笑道,“父亲,今日商会可谓众望所归!”


    曹文生见姜野有些沉默,凑过来试探问,“听说你当年把他揍进医院,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能平安无事,看来外界传言什么脾脏破裂有些夸大其词。”


    姜野抬起头,脸上已是如常揶揄的笑容,曹文生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姜野走过来揽住曹文生的肩膀,“想问什么就问,藏着掖着的,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


    曹文生一想也对,自姜野回来,他的私事公事都没怎么瞒着自己。


    就连宁安的事情也没瞒着。


    他叹口气道歉,“不是哥们藏着掖着,哥们是看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老跟你父亲剑拔弩张的,我心里不踏实。”


    姜野失笑,“这么明显?”


    那倒不明显,但是曹文生家庭和睦,跟寻常家庭差不多。


    他调皮会被老爸揍,夜不归家就会被老妈念叨,所以他能感觉出来姜野的家庭氛围不正常,像姜野的母亲利文茵几乎常年不在国内。


    但是国外的圈子也没听说过他母亲的活动轨迹。


    姜野压低的声线透着秋意,“传言不是假的,不仅脾脏破裂,感染后摘除掉,他在国外三年是为了养病。”


    他揍井正并非单纯的迁怒,而是发现井正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监听器。


    那时候他人已经在国外,以为是姜兴修想继续控制他的生活。


    并没有想到原来这份监视早已开始。


    曹文生惊悚地看着姜野,没想到好友能将人打成这样。


    姜野松开曹文生,轻松的脸上似有一片浅云飘过,“年轻不懂事,下手没轻重,梁子已经结下,你帮我盯着他点,我们的事没完。”


    曹文生皱眉点点头,心中奇怪姜兴修居然没把这么危险的人调离,不过传言井正能力不错,又一直参与姜兴修的事业,兴许没调离反而更加器重,也有赔礼道歉的意思。


    但若是他做了这种事,他老子肯定第一个揍死他,第二个就会把对方调得远远的,唯恐有一天反咬儿子一口。


    曹胜挽着夫人冲姜兴修举杯,目光慈爱地瞥过曹文生,“文生当年就跟令公子玩得好,这么多年过去令公子一回来又混到一起,令公子真是人中龙凤,回国表现令很多人羡慕呀,我家不成器的也终于有了几分正经。”


    姜兴修点头淡笑,颇为儒雅。


    曹胜又说,“你看他两个,也不像其他家的孩子爱跟着长辈,一不留神就担心跑到哪里闹出笑话。”


    井正笑着开口,“都是成年人了,就算闹出些什么也能自己应付。”


    双方就五岭区的项目简单聊过两句就别过。


    曹夫人忍不住捏了捏曹胜的胳膊,脸上神色依旧端庄,语气说不出的八卦,“那个井正怎么回事,突然插嘴搞得像姜兴修的夫人似的,他那话我可不爱听,好像两个孩子真会闹出什么笑话。”


    曹胜知道些小道消息,但不好明说,加上他家曹文生就不是个省心的,转头看着一脸天真的夫人,“你知不知道文生买了家娱乐公司。”


    天真的曹夫人高兴地说,“那挺好的,让他挑几个我喜欢的演员来演,最近正在看什么我在豪门当厨师,哎呦,那些菜式我都没吃过,都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


    曹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都不敢告诉夫人,你儿子正在追一个混夜场的,他不是对混夜场的有偏见,好吧,就是有偏见,曹文生都开始追了,他能不着急。


    关键对方还是个男的。


    曹胜立马说道,“你给文生看的几个儿媳妇人选还是赶紧提上日程。”


    夫人白他一眼,“文生才二十四岁,着什么急!”


    不着急不着急,以后有你哭的。


    宴会进行到中后段,姜野和曹文生应付好几波人,相视一眼朝休息区走去,那边有独立包间,提前走是不可能,长辈们都没离场。


    两人刚进包间,让服务生拿了些酒水进来。


    突然一人风似的刮进来,带着冲天的怒气,“姜野,那个负责人突然中止跟我们向家合作,是不是你搞的鬼。”


    曹文生尚未坐下,一脸莫名地看着向木,“今天你跟向伯父怎么没来?”


    向木指着一派闲适坐在沙发上的姜野,“你去问他呀?我爸好不容易出院又被姜野送回疗养院。”


    曹文生顿时更是莫名,“关姜野什么事?”


    姜野嗤笑,“你让人将高敏差点打成重伤,向伯父到底是因为我进的医院还是因为你,你心里清楚。”


    向木一张脸五彩纷呈,到手的项目丢失,父子俩正忙着查找原因,有人将向木打伤高敏的事情递到向健柏耳边,向木反应更激烈,直言要弄死高敏,向健柏怒火攻心直接晕厥入院。


    向木刚从医院出来,头发凌乱地堆在头上,身上穿着西服,但是未扣扣子,里面的衬衣起了褶皱,颇有几分狼狈。


    曹文生看着门外探究的目光,关上房门将向木拉到跟前。


    替他整理衣服,“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今天这么重要的商会,你衣衫不整地跑进来大吵大闹,闹开了你父亲和姜伯父脸上都不好看。”


    向木还是有几分顾忌,愤恨地在沙发上坐下。


    服务生端来酒水,他一连喝下好几杯。


    情绪稍微平复些才开口,语气依旧算不得好,“医疗项目那件事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姜野依旧不咸不淡,连眼神都没给几分,“又不是你一家在竞标,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会觉得东西就必须是你的。”


    是这个道理,但是向家称霸医疗行业很多年,就算近些年有些颓势,那也不是别的医疗企业能够追上的,而且向木跟清楚,跟他们竞标的三家,两家是本地的,根本没有实力,还有一家来自外地,人生地不熟,凭什么竞争得过他们向家。


    负责人找了个他家在竞标过程中存在违规操作的理由,让他们主动退出,不然被人曝光只会惹一身骚,最近向木为这件事跑得焦头烂额,但是没有丝毫进展。


    直到有人透露那家来自外地的医疗机构负责人曾跟姜野出入一家餐厅,每天想见姜野的人如过江之鲫,这家负责人寻得机会求见姜野也没什么奇怪。


    但是有高敏那个两百万债务在先,他不免多想。


    向木犹疑地看着姜野,见姜野毫不慌张,不由怀疑淡去些许,再想到找人去蒲公英闹事的事情,不免有些心虚。


    姜野不接他递来的好处,他就打着姜野的名头报私仇。


    姜野没找他麻烦,他倒先来兴师问罪。


    面对着曹文生越来越狐疑的目光,只得赔礼道歉,“蒲公英那事是我不厚道,不过野哥你原是想要那个债务的,我也想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结果野哥是自在人,心思一阵一阵的,又突然不要了,我当你面上挂不住才私下做了些事,怎么?宁安那只鸭跟你闹了?”


    曹文生知道个大概,信息一串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先不说姜野到底什么心思,有没有暗示向木针对蒲公英。


    但将高敏一个五十多岁女人打进医院,这就不是人干得出的事。


    他当即冷哼,“向木你真是出息了,去对付一群孤儿寡母,其中大半还是残障,向伯父没收回你手里的权限就是太溺爱你。”


    向木顿时不耐地看着曹文生,“你丫闭嘴吧,要不是高敏那女人死缠烂打,我爸能接二连三进医院……”


    嘭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


    服务生吓得推开门,被曹文生冷眼挥出去,“他妈的去外面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服务生被眼前的一幕惊吓住,赶紧关上门。


    曹文生担心坏事,连忙锁上门。


    转身就去拉姜野,姜野单膝压在向木腿上,手里碎掉的半截酒瓶子锋利地怼着向木的脖颈。


    向木被砸懵了,身上脸上全是红酒,更加刺目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了一脸,他怎么都想不到姜野会直接给他一酒瓶子。


    “姜野你疯了,这是向木,我们一起玩大的,你这个场合砸他,外面的人怎么办?”


    姜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稳。


    只有向木看见那双黑沉沉眼睛里透出来的疯狂,吓得冷汗直冒。


    “就是看着这么多年认识,一直没动他,再这么蠢就不是这么简单。”


    说着姜野丢开酒瓶,从向木身上离开。


    他坐在沙发上,懒散地翘起二郎腿,掏出一支香烟。


    向木心有余悸地坐起来,连脸上的血污都不敢擦。


    直到姜野的眼神凉凉地睇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捡起桌上的打火机给姜野点烟。


    姜野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喷在向木脸上。


    “最近安分点,你爸在医院,就好好去老人家面前敬孝,我的事情你别插手,金市最近到处都在做工程,哪个坑里多一样东西,混凝土一倒进去,四五十年挖不出来。”


    向木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开始颤抖,他还有些不敢置信,“现在是法治社会。”


    姜野笑得眉眼弯弯,“法治管理帮助安分的老百姓,你是吗?”


    姜野抽出纸巾,擦拭向木脸上的血渍,力道又重又凶,语气依旧淡然,“你不自作聪明去搞蒲公英,正源企业的资金在下半年会有转机,这只是一个教训,在商言商,我们用文明手段,你技不如人想武力解决,那我给你一酒瓶子没什么吧!”


    这就是认了正源丢掉项目是姜野的手笔。


    曹文生一时间也愣在原地,没想到姜野出手真是又快又狠。


    直接拿住向家的七寸。


    向木这时候就是有一万个后悔都无济于事,他算是真的怕了姜野,头上的伤也顾不上,连忙讨好说道,“野哥,是我不懂事,你能不能?”


    姜野将沾满鲜血的纸巾丢在向木身上,“里面有洗手间,自己去处理干净了出去,滚!”


    那就是没有商量的可能。


    向木顿时脸色灰败地走进洗手间。


    曹文生自诩还算了解姜野,也不好再劝,他掏出手机给谢涿发短信,委婉询问宁安的情况。


    平日里,谢涿都往轻松的,好的方向说。


    主打一个云里雾里不让曹文生看明白。


    这次谢涿回得简单,连曹文生一起骂:你们都是狗东西。


    嗯,有谢涿这个探子就是好。


    至少他明白姜野最近跟宁安处得不好。


    第53章 第 53 章 可怜又可爱的神


    宁安十点半的样子抵达蒲公英。


    那天过去后, 又连续几天没见到姜野。


    他现在每天只过去做个早饭。


    两人并未就这件事达成协议,但无论姜野同意与否,宁安都会一意孤行,他们之间的关系像绷紧的橡皮筋, 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走, 不清楚崩断的时间点。


    宁安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忌。


    他不清楚那天姜野为什么放过他。


    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旧事重演, 他不清楚自己这次有没有勇气抗争到底。


    胡毅的话让宁安察觉出当初的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但宁安不想去追究里面的细节。


    因为不管中间隐藏着什么, 姜野给了胡毅五十万,将他实实在在关了七天的确实是姜野。


    那七天是宁安终身不敢回忆的噩梦。


    除去身体上的痛苦, 有时候他会生出姜野要把他关一辈子的错觉, 或者让他错过前往大学报道的时间, 只要一想到可能跟期待已久的大学失之交臂,这种恐惧比姜野发泄到他身上的怒火还要恐怖。


    那时候不仅他是混乱的, 姜野也是疯狂的。


    姜野的质问他都认, 哪怕他根本听不清姜野说什么。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安已经看清姜野的本性, 他们只是都被欺骗。


    当那天姜野压低声音解释他根本没有指使向木殴打高敏。


    甚至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宁安也只是冷冷地想, 需要姜野去指使吗?


    他是坐在巅峰的权力者,只需要露出一个不满意的眼神, 凶恶的帮凶就会扑棱着翅膀将弱者撕得粉碎。


    像姜野这么聪明的人,会一点都预料不到事情的结果?


    他只是懒得深思。


    因为自己也好, 高敏和蒲公英也罢, 都入不了姜野的眼。


    他漠不关心, 甚至饶有兴趣地看着弱者奋力挣扎的丑陋模样。


    宁安倦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从这密不透风的牢笼里逃出去。


    那就不逃了吧!


    只是想到宁翼,被密云笼罩的心头还是会瑟缩。


    “宁安哥!”


    肩头被拍了拍,宁安转过头看见许久不见的熟人。


    对方一头浅金色头发,皮肤白得过分, 连同睫毛也是浅金色,若不是明显的惧光反应,很容易被认作外国人。


    “夏雨,你怎么在这里?”


    夏雨是白化病患者,曾经也是蒲公英的一员。


    初中毕业后读了一所职业院校,如今在一家汽修厂工作。


    白化病患者对阳光不耐受,宁安将对方拉到树荫下。


    夏雨笑着说,“你不知道吗?现在大家有空就来蒲公英轮班,我上二休一,就先报名过来。”


    两人顺着泥泞的小道往铁门方向走。


    秋天的气息越发浓厚,路旁的野草泛出浅黄色。


    自发生上次地痞闹事后,高敏将大门彻底封起来,小铁门那边换了新的大锁。


    通过夏雨,宁安得知秦致知建了个值班群。


    从蒲公英走出去能够自食其力的孩子这些年加起来也就五六个,因为高敏更多接收重残儿童,正常的孩子一早就送到条件更好的福利院,除去宁安,秦致知,还有夏雨,司阳和奚鸣,之前还有个叫辛夷的女孩,几年前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辛苦你们了。”现在蒲公英极缺人手。


    夏雨笑着说,“不清楚致知怎么说服高妈妈,我可怕她了,比我的老板还可怕,我恨不得绕着她走。”


    宁安失笑,“高妈妈哪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两人聊着工作生活,夏雨除去白化病没有其他疾病,如今有手艺傍身,生活过得还成,上次凑的五万里面,他跟秦致知占了大半。


    果然,看见高敏的瞬间,本有些活跃的夏雨顿时僵硬得像石头。


    他只比宁安小一岁,此时却像个学生似的差点走出同手同脚。


    两人先去三楼照顾重症儿。


    不是轻微脑瘫,而是长期卧床的那种。


    两人给重症儿翻身,换尿不湿,累得满头大汗。


    “宁安哥,你还是去洗衣服,我跟你搭档更累。”夏雨喘着气说。


    有人帮忙,两名生活老师脾气也好了很多。


    宁安笑了笑,将收集起来的脏被褥抱到楼顶。


    等洗衣机转动起来,他又跑到一楼帮高敏准备午饭。


    现在能正常活动的孩子也帮忙做事,搬来小板凳在院子里摘菜,这些孩子有五六个,加上三楼,连十五个都没超过,这个数量在任何一家福利院都算不得多,但是对蒲公英来说依旧是个不轻松的任务。


    一楼的孩子可以自己吃,三楼的就要靠人喂。


    一顿午饭,耗费四个小时都是轻松的。


    时常出现这边吃着饭,那边有人哭闹,还有难闻的气味蔓延开。


    “宁安哥,你去忙自己的,接下来我来就好。”


    顶楼露台,夏雨晾晒起床单。


    秦致知没拉宁安进群,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听损的孩子要照顾。


    “你们将我拉进去,我最近有空过来。”


    夏雨还要拒绝,宁安摇头,“司阳连照顾自己都吃力。”


    司阳患有发育障碍性疾病,通过不断的康复已经能正常生活,通过高敏介绍,在一家福利性质的机构做行政工作。


    夏雨点点头将宁安拉进群。


    轮班群短暂地热闹了一会儿,奚鸣最活跃,问宁安是不是在蒲公英,嚷着要过来见小翼。


    秦致知便说下周约个时间大家在蒲公英聚一聚。


    得到热烈的响应。


    对大家来说,蒲公英是家。


    宁安确实有事,帮忙做完饭准备离开,走到院子里,突然有人叫他,是依旧站在楼顶的夏雨。


    手语是蒲公英每个孩子都要学习的课程。


    夏雨在半空中很潇洒地打出手语,这个时候他身上颇有成熟起来的气质,他说,“自由飞。”


    宁安沉闷已久的心情在这刻又轻快起来。


    除去三楼重症孩子,他们这里每个能走出蒲公英的孩子,都带着残缺,但是并没有给社会带去负担和麻烦,他们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生活和工作。


    宁安不明白,当知道他们身上的疾病时,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们。


    而高敏这个跟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却愿意承担他们的一生。


    此时逆着阳光朝他挥手的夏雨,像金光灿灿的神。


    可怜又可爱的神。


    宁安打手语回应,“会的,走了,拜拜!”


    有了上次的教训,宁安将青山区可能不拆迁的事情告知给谢涿。


    谢涿差点掐死宁安。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宁安也很自责,“他随口一说,我分辨不清是不是真的。”


    谢涿很快找出证据佐证,“应该是真的,五岭区进展大半,但是青山区除去废弃工厂一点动静没有。”


    还有叠嶂般的自建房,产权属于不同的人,如果这家谈好了那家不同意,七零八落的地拿来没有意义。


    “我爸跟我打电话,说我家那处破房子连着后面的半个山坡能值一个亿,我真是服了,他还真敢想。”


    谢涿生气的不是宁安没早点告诉他。


    而是融欣想签他和宁安,被谢涿拒绝。


    签公司会轻松很多,但是话语权少,像谢涿这种有主见的人不太愿意被人管着,又或者他跟太多有钱人打过交道,不愿意再臣服于谁。


    无论是曹文生还是融欣,他拒绝的这么爽快,还是有拆迁款做后盾,现在财富梦一下飞了,他还是那个表面风光,实则一穷二白的青山美谢涿。


    宁安当即着急起来,他没想到自己闷了一下,让这么多人变得被动。


    谢涿眼睛一转,“不急,我再去融总那里打探打探,打脸倒没什么,只要利益交换的让我们满意就行。”


    宁安松开一口气,果然当初就应该由谢涿坐融欣的车回去。


    谢涿不到两天寻了个机会跑了趟点绛唇,下午便让宁安去他家等结果。


    谢涿同意跟融欣签协议,但是他不是宁安,不能代表宁安。


    “融总的意思是你有空最好去一趟公司,他跟你当面谈。”


    宁安没有拒绝,挺直背脊深呼吸好几次,幸好融欣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


    谢涿笑得乐不可支,“我谈了薪资待遇和利好政策,例如帮我们买流量推广等,以后公司的各类活动我要参加,最好让我代言,广告播出后的分成还有直播分成,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拿给你看,你要是不会就按照我的要求来提,不过我想当网红,所以对眼前的利益要求的不多。”


    宁安听出谢涿的潜在含义。


    如果宁安对未来发展依旧没有自己的想法,两人很可能会分道扬镳,不过他们本来就没有合拍视频,分开发展影响不大。


    不过就目前来看,大家比较喜欢两人的直播方式。


    一动一静,一个嘴巴厉害,一个手语优美,不像流行的卖腐,他们努力的样子虽然有点搞笑,但又让人敬佩。


    宁安沉默片刻抬起头,果然谢涿目光忐忑地看着他。


    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就是关心他的,又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宁安扬起腼腆的笑容,“可能我对网红有些误解,以为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我这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能赚钱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


    谢涿高兴地跳起来,他并不想跟宁安解绑。


    除了宁安,没人受得了他的脾气。


    再说两人友谊深厚,哪里说断就断。


    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有原则的人,当初要不是宁安泼他一桶水,睡了也就睡了,脏了也就脏了,有些事情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就再也回不到正轨。


    在那之后很多次滑向深渊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宁安知道了会不会再泼他一桶水。


    这般犹豫着,徘徊着,竟然不知不觉拒绝掉张老板,王老板,李老板……


    谢涿当即给融欣回了条信息,不想融欣直接把电话打过来。


    谢涿开了外放,融欣清朗的声音传过来,“那恭喜两位加入我们点绛唇,我请两位吃个饭,再具体谈一谈,你们看什么时候方便。”


    谢涿嘀嘀咕咕跟宁安商量。


    两人选择明天下午。


    融欣立马说道,“江畔路99号秾客,六点不见不散。”


    挂掉电话,谢涿兴奋地拉住宁安,“我感觉融总不简单。”


    宁安不解。


    秾客是预约制,一般要提前一周预定,他们刚刚联系吃饭,融欣就能订到第二天的位置,一般人哪里做得到这个。


    宁安摇头,“他怎么也是点绛唇的负责人,身后还靠着一个国际名牌,哪里会是普通人。”


    谢涿突然八卦地挨着宁安坐下,一路追问那天两人在车上聊了什么,宁安见他笑得诡异,提前压住谢涿乱七八糟的想法,“又不是人人都像那个狗东西。”


    狗东西指的姜野。


    谢涿一想也对,宁安要不是与姜野是高中同班同学,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那种太子爷。


    如今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神的注视。


    怎么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第54章 第 54 章 蒲公英们都飞回来了……


    秾客是预约制, 位置好氛围浓,复古文艺的店内已经满座,三人的位置极好,临窗不说还被四周的隔断包裹成一个相对僻静的私密空间。


    暮色四合, 夕阳已经落入建筑群。


    暗红色中勾勒出城市漂亮的轮廓。


    “金市的黄昏和黎明是出了名的漂亮。”融欣感叹。


    “是不是有种美人看不清容颜却只见轮廓的曼妙?”谢涿回应着融欣的话题。


    融欣微微愣了一下, 露出好看的笑容, 他略微抱歉地说, “看来刻板印象要不得。”


    谢涿饶有兴致,“怎么说?”


    融欣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 “说出来可能惹你们不高兴, 既然知道结果还是不说的好, 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视频的文案是谁写的?”


    谢涿瞬间明白融欣的误解, 半开玩笑道, “怎么?我看着不像读过书的文化人?”


    融欣也属于开得起玩笑的, “但看着不太安静。”


    谢涿忍着笑指着宁安, “他写的。”


    融欣望向窗外的美景,最后一片光亮遮挡住镜片后的笑意。


    谢涿才不介意人家笑他没文化, 他本来就没什么文化,两个人的组合, 宁安负责有文化, 他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 “宁安可是考上A大的学霸, 说来跟你还是校友。”


    宁安有些不安地捏紧筷子,但想到已经被高敏处理稳妥的结果又努力放松心情,他不可能不面对过往,特别对面这个人以后是他们的老板, 总不能让人家不做背调。


    融欣笑意融融的眼里有了一分正色,“哪一届的?什么专业?”


    宁安说了时间专业,不等融欣再问主动解释,“没上太久就退学了,身体原因。”


    这样就不好再问,已经属于隐私。


    融欣有些遗憾,他对A大评价很高,也有情怀。


    他见多识广,话题丰富有深度,是个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人,就月光小鹿这个组合,三人聊得比较深,果然点绛唇不止他们做网络推广,甚至旗下还有专门的艺人,但在如今竞争激烈的环境下,都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


    流量需要买,成本就上去了。


    对于平价彩妆来说,并不友好。


    月光小鹿确实对点绛唇的销量起到促进作用。


    管理层反应也迅速,调整消费群体,甚至在商品说明书使用盲文介绍,又收获一批忠诚粉丝。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会面。


    当融欣询问宁安的条件时,一切都水到渠成。


    宁安少见地不再胆怯,他只有一个条件,希望点绛唇赞助蒲公英,说完条件他紧张地看着融欣。


    他没说赞助金额,担心说得太多对方不满意,担心太少又无法解决蒲公英目前的困境。


    而融欣的关注点却在,“你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


    谢涿也劝,甚至捏捏他的手让他考虑宁翼。


    宁安算过手里的余钱,如果目前的状况维持下去,宁翼的听训费和康复费没有太大问题。


    相比下来,蒲公英的问题就要迫切得多。


    有个两百万的债务悬在头顶,宁安不知道姜野又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蒲公英已经不堪一击。


    见宁安坚持,融欣沉思片刻。


    他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要去蒲公英看看。


    这就是要考察,宁安顿时松开一口气。


    他见过不少答应赞助的企业,过来捐个几百上千就提出一大堆要求,高敏性格强硬,难免一场冲突,对方走得时候骂骂咧咧,什么难听的话都说。


    融欣谨慎的态度反而证明他有认真对待这件事。


    提到蒲公英,难免就会问到宁安跟蒲公英的渊源。


    宁安没有隐瞒,而是带着淡笑说自己来自蒲公英。


    融欣看着宁安脸上的浅笑有一瞬的失神,窗外的灯火明亮起来,城市朦胧的美消失殆尽,金市最美的时刻就是这般短暂。


    却让人印象深刻。


    第二天融欣抵达蒲公英门口。


    他给宁安打电话,“我看见门锁上了,是有别的出入口吗?”


    电话里宁安的声音少见的有些欢快,“啊,是融总吗?您稍等,我出来接您。”


    宁安从小路绕过来,看见站在沃尔沃前的融欣。


    融欣穿着一件卫衣,搭配着牛仔裤,看着很是青春洋溢。


    宁安发现对方好像不太喜欢穿西装,只在新品发布会穿过。


    “我们平日都走小铁门。”


    穿过小铁门时,已经开始凋零的白木香露出狰狞的茎秆,融欣抬手将一枝落下来的绕上去,“白木香刺多,最好剪掉,不然出入容易刮到人。”


    宁安有些意外,没想到融欣不仅认识白木香,还能细心提醒。


    宁安带着融欣走向孩子们活动的楼房,郎朗的读书声传出来,秦致知正带着孩子们朗诵,听说今天有人过来考察,秦致知跟奚鸣调了班过来代课,虽然有作假的嫌疑,但总比孩子们到处乱跑强。


    “这是我们的代课老师……”宁安推开门轻声介绍。


    装模作样的秦致知跟融欣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秦致知一把将课本盖在脸上,半晌又讪讪地移下来,尴尬地喊了一声,“融欣哥。”


    融欣失笑道,“早应该想到你们认识的。”


    原来融欣的母亲跟秦致知的养父母是同事,关系颇好,当年买房就约到买在一个小区。


    融欣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只知道陈阿姨家收养了一个女孩,别的就不是很清楚。


    回国后两家人还一起吃过饭,融欣的母亲挺喜欢秦致知,希望两个孩子能发展发展,结果双方都不来电就没有后续。


    融欣看着破旧的教室和楼房,眉头微微蹙起,“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秦致知摇摇头,看了眼二楼,“爸爸妈妈要给蒲公英捐钱都被高妈妈拒绝。”


    融欣点头,“杯水车薪对改善蒲公英的现状意义不大。”


    宁安跟秦致知对视一眼,融欣应该接触过慈善事业。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宁安引着融欣上楼,“融总,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高院长在办公室等您。”


    融欣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却是对秦致知说的,“让他跟你一样叫我融欣哥,都认识有段时间了,他还客气的叫我融总,我明明还没到三十岁,看起来这么老的吗?今天要见孩子们,还专门穿得年轻点,没想到还是失策。”


    秦致知笑得噗嗤噗嗤,她一激动就喜欢挥手,像只快乐的小鸟。


    “宁安哥就是这样的,知道私底下大家都叫他什么不?”


    “叫什么?”融欣居然停下脚步,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已经转弯的宁安颇为无奈地看着两人。


    “小兔子哥哥。”


    融欣惊讶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宁安尴尬地移开眼睛,“致知,不要乱说。”


    秦致知学着孩子们的声音,“宁安哥哥又温柔又善良,就是胆子看着好小,但是一有危险他就挺身而出,一边护着大家,一边……瑟瑟发抖,哈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连宁安自己都笑起来。


    他胆子以前没有这般小,也是……宁安摆摆头,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从脑子里甩出去。


    融欣觉得宁安这个奇怪的动作有些可爱。


    高敏并不拒绝企业真心的帮扶,而且蒲公英今日不同往日,她没有傲气的资本,甚至在介绍到蒲公英目前的资金情况时,少见带上紧张和不安。


    融欣一改平日里儒雅温和的形象。


    认真看完手里的资料,又仔细聍听高敏的介绍,然后再细细询问。


    双方交谈了一个下午。


    最后融欣表示会赞助蒲公英,但是具体金额需要回去跟管理层商议,捐赠方式同意高敏提出的现金捐赠。


    到这里,宁安和秦致知都松开一口气。


    送融欣出去时,一路沉默的高敏开口,“如果融先生需要我和孩子们配合些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我们都可以配合。”


    秦致知不安地拉了拉宁安。


    宁安比了个手语,大约觉得不太好,又抱歉地看了融欣一眼。


    两人倒不是担心高敏放弃原则,她能同意的肯定也是不影响孩子们正常生活学习的一些活动。


    但是高敏能做出这些退让,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那相当于将她的自尊丢在地上踩了又踩。


    融欣并不清楚高敏的处事原则,他还是察觉到异样,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道,“慈善的意义是在人遇到困难时有人伸手拉他一把,伸手的人不计较回报,被拉的人不耿耿于怀,就像高院长取的‘蒲公英’这个名字,我想您只希望这里的孩子在有能力飞翔时,尽情的感受阳光和微风。”


    高敏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


    她向融欣伸出手,“我跟蒲公英的孩子们期待你们的再次来临。”


    回去的路上,宁安跟秦致知小声嘀咕,还配合着手语。


    他们习惯这种交流方式。


    融欣透着后视镜看了半天,强行加入话题,“看样子我还要去学点手语才行。”


    宁安不像先前那样拘谨,倒是很认真的建议,“下次新品发布会说不定能用上,粉丝应该会很喜欢。”


    融欣有些意外地抬抬眼睛。


    他想今天收获的意外和惊喜已经足够多。


    两人没有瞒着融欣,在讨论融欣对蒲公英这三个字的解读。


    宁安静静说出自己的理解,他的解读悲观且哀愁,秦致知这才知道,在宁安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属于幸运的,更多的人连走出蒲公英的机会都没有,像三楼的重症儿,即便成年后被社会福利机构接走,也不过是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他们没有飞起来的机会。


    而他们这些飞出去的幸运儿也会相继陨落,像心脏病去世的辛夷。


    能坚持到最后的,不过是落到无人知晓的角落。


    秦致知不清楚什么样的经历造就宁安这么悲观的认知。


    就连性格开朗的她也跟着沉默下来。


    倒是宁安有些抱歉,“你是怎么想的?”


    秦致知抿抿嘴唇,“我没想太多呀,就觉得高妈妈的孩子好多呀,飞出去的时候好壮观呀,飞回来的时候也好热闹呀!”


    车厢一阵寂静。


    融欣率先笑出声,然后一个传染两,大家都笑起来。


    融欣笑着点头,“致知的想法很贴切,蒲公英们都飞回来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去蒲公英


    宽敞奢华的房间摆放着不少昂贵的艺术品。


    它们静静地伫立着, 时光仿佛被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沉闷气息。


    墙壁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每一副都被装裱得金碧辉煌。胡桃木家具的漆水被保养得光洁油亮,灯光下泛着奢靡的光泽。


    据说当年姜兴修回国光运费就花掉七位数。


    他正坐在书桌前用单筒放大镜品鉴着一只怀表。


    姜野站在一旁, 西装革履, 背脊挺拔, 态度恭敬。


    “听说向家丢了标。”姜兴修西装挺阔地坐着, 鬓角打理得精致整洁,下巴一层浅浅的胡茬, 是精修后的造型。


    若不是窗外的草坪上有园丁经过, 谁都想不到这是姜兴修的私宅, 还当是他的集团办公室。


    姜兴修这个人外表很低调,其实是个很自大的人。


    豪宅没有修在环境优美的水畔或者寂静的山里。


    金市繁华地带的商业大楼, 隶属姜兴修名下, 最上面六层被他当作私宅。


    几千平的面积, 宫殿式的装修风格, 比许多富豪的别墅都宏伟。


    而顶层,一半是他的起居室, 一半就是书房。


    他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俯瞰众生。


    姜野闻言恭敬地点点头,“是。”


    姜兴修仔细观察着齿轮, “跟向木闹矛盾了?”


    姜野脸上没什么波动, 语气却毫不客气, “谈不上, 上面的政策收紧,各项标书的要求和程序都在提高,他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集团公司对他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姜兴修点头。


    姜野突然望向姜兴修, “中盛医药有望中标,父亲可还满意?”


    姜兴修手上的动作微顿,又漫不经心拨了几下齿轮。


    坏掉的东西修不好,只有换新的零件。


    但是换了就不是原来的老件。


    姜兴修摘下单筒放大镜,将几十万收来的怀表随意地扔在桌上。


    他这才看了姜野一眼,露出笑容,“这都调查出来了?”


    姜野恭敬而谦卑,“那是父亲没让人瞒着我。”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姜野略微思索片刻,“向木可能会想尽办法夺回标,我们可以把流程放慢一点,这段时间趁机收购他们的一些不良资产。”


    姜兴修很满意姜野的行动力。


    就像海里的鲨鱼,闻到一点点血腥味就会寻着去,给猎物致命一击,这些年他对姜野的表现很满意,某种程度,这个儿子非常像他。


    这种平稳的关系在姜野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本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姜兴修眼里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他没想到当年的姜野反应那么激烈。


    他承认事后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是这只小野兽第一次向他露出獠牙,姜兴修非常厌恶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于是做事几乎没留余地。


    送姜野出国也有缓和父子俩关系的意图。


    姜野将井正打伤逃走后,带着几套房子换来的少量资金,走进华雷斯时,姜兴修对他的感观就复杂起来。


    一边满意虎父无犬子,一边又担心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但目前看来,姜野的行为证明他在向自己低头和示好。


    姜兴修并不希望在年轻力壮的黄金年龄有个强大的继承者,但这个继承者愿意臣服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终于松开口,“自由贸易区的项目加大追投力度,融X集团争取在项目落地后上市,下一周跟几位银监局和项目组的负责人碰个面。”


    姜野进入公司董事会有段时间,但是重要的会面姜兴修并不带他。


    姜野反倒不像之前行动方便。


    闻言,姜野心下微微一松。


    当年殴打井正,下手狠没留情面,也一并将姜兴修对他为数不多的血缘情分打掉,姜兴修不像姜老爷子注重血脉。


    回国前,他就知道这条路难走。


    但如果说一个人卧薪尝胆就为了这一天,那么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独木桥,姜野也会毫不犹豫的踏上去。


    从姜兴修提出入董事会的高要求,姜野就知道姜兴修忌惮他怀疑他,姜兴修的警惕是对的,姜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西海岸有家小报社,曾经这样评价姜野:穿着西装的鬣狗先生。


    可见他在当地的商业圈有多臭名昭著。


    但姜野很喜欢这个评价,多么绅士文雅的评价。


    父子俩又谈了会儿公事,姜野退出房间。


    过道上遇见井正,他颇为礼貌地点点头,“井秘书。”


    井正不像在外面看着那么光鲜亮丽,也可能梳得整齐的发丝耷拉下来,脸上的病气更加明显。


    他也不像在外面那般彬彬有礼。


    漂亮的桃花眼有些阴冷地盯着姜野。


    “姜总叫你过来什么事?”


    姜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就像这种话怎么能从一个秘书的嘴里说出来,但是他没说什么讽刺的话,依旧礼貌绅士,“姜总就在里面,你可以亲自进去问一问。”


    井正脸上明显一滞,他因追加投资的事情跟姜兴修产生明显分歧。


    前两天姜兴修将他手里的一些业务转移出去。


    他打听过接手人,正是姜野。


    井正深吸一口气,将脸上忌惮不满的神色收了收,“你不用太得意,我会一直盯着你,你最好不要犯什么错。”


    姜野记得井正以前没有这么刻薄。


    他的出身不错,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境,但父母都是中产文化人,早先井正身上有种清傲的气质,跟白清远有些像,不过白清远更高傲。


    就连打破他的脾脏,青年痛得在地上翻滚都用词文雅。


    姜野突然有点感兴趣,这六年间,他跟姜兴修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向自持身份的才俊越发像个深宅怨妇。


    姜野冷淡的回应井正的目光。


    与六年前的狂怒不同,他现在平静而淡然,就像早忘记两人间的恩怨,“井秘书一直都是父亲的得力干将,能有你监督,我自然时时警醒。”


    这句话踩到井正的痛脚,他在国外养伤三年。


    要说对他跟姜兴修之间的关系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那以后,井正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而这一切姜野是始作俑者。


    但是他偏偏不能拿姜野如何,在他最被同情的时候,姜兴修放下繁忙的事务在医院陪他,谈及姜野只说道,“他是我的儿子。”


    血缘。


    井正恶心透顶的两字。


    就因为那个老不死想将血脉延续下去,他不得不忍受姜兴修多出一个儿子,又在十几年后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野种打成半个废人。


    他恨不得姜野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井正浅笑道,“你不怕向木恨你?”


    姜野奇怪反问,“向木跟父亲之间,我自然选父亲,还是说你要去给向家递什么消息?”


    井正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他感受到姜野漫不经心中透出的强大,“我怎么可能做那种蠢事,只是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野不再搭理井正,径直离开。


    他要什么墙,风越猛越好。


    姜野离开后,姜兴修看着助理们发来的资料,心中对姜野又满意一分,厚重的木门被敲响几下,随即井正走进来。


    姜兴修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收起几分。


    “最近身体如何?”


    井正从不在姜兴修面前示弱,就连摘除脾脏时都没掉过眼泪。


    但是想着过道里姜野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傲慢。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没有六年前的怨恨和愤怒。


    也没有富家子惯有的鲁莽和无礼。


    他对待自己跟对待姜兴修的其他助理一样谦逊有礼。


    这就是最大的羞辱。


    井正轻轻咳嗽一声,漂亮的桃花眼温柔地望着姜兴修,“昨天有些发烧,今天好了些。”


    姜兴修责备里带着些许宠溺,“吃了药在床上多睡会儿,不用老来我这里。”


    井正心情愉悦起来,“想来看看你。”


    姜兴修看了眼桌面的内调电话,将手里的文件扔下,起身朝井正走去,“既然不困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井正并不想去花园。


    都是人造景观,虽然漂亮但缺少生机,曾经他暗示想搬到郊外的别墅,姜兴修没有理会,井正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跟姜兴修折腾,之后没有再提。


    但姜兴修看起来兴致不错,井正点点头起身挽住姜兴修的手臂。


    一离得近,姜兴修闻到井正身上浓重的药味。


    这些药味像浸到骨头里,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兴修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头,拍拍井正的手背。


    姜野坐电梯到一楼。


    穿过依旧被艺术品堆砌得像个博物馆的大厅。


    准备乘坐大厦专用电梯回到地面。


    突然两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女人走在前面,有着明显ABC特征,黑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皮肤颇黑但很有光泽,脸上画着精致妆容,一身黑色职业装,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身后跟着一名三十岁不到的青年。


    西装革履,容貌谈不上让人惊艳,但带着一两分疏离清冷的气质。


    跟年轻时的井正有几分像。


    姜野目不斜视地经过对方。


    女人先停下脚步,恭敬地鞠身点头,“小姜总好!”


    那名青年立马露出些许慌乱,紧张地站在女人身后。


    姜野点点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电梯。


    佣人早已按开电梯等候姜野。


    观光电梯外是金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随着快速下降,蚂蚁般的人流逐渐变大,有种自天界落回人界的感觉。


    姜野对于那位青年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也是男人,深知男人的劣根性。


    看来当年殴打井正不仅仅是造成摘除脾脏这点问题,很可能影响到两人间的……难怪井正这么恨他。


    有点意思,但也只是有一点点。


    姜野坐到车上,季衍将车驶离姜兴修的地界。


    直到他觉得闻不到姜兴修的恶臭,才松了松领带,有些不善地望着季衍,“朱莉是怎么回事?”


    季衍顿了顿,“上次你希望格雷回来,最近姜老先生不怎么管我们,朱莉就先行动了,她去应聘了姜兴修的特助,怎么,你看见她了?”


    姜野皮笑肉不笑,“她在给姜兴修当老鸨。”


    季衍有些意外,“薪水怎么样?”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其实他们并不喜欢姜野这种类似强权控制狂的工作模式,但是格雷有句话说得对,姜野给得钱多。


    这些年他们团队配合无间,很多时候都愿意服从姜野的工作模式。


    但,偶尔,偶尔还是会有人奇思妙想。


    “姜兴修应该查不出来。”


    姜野靠回椅背,“不会认出来,都帮他物色床伴,就算有什么纰漏爷爷会帮忙抹平。”


    季衍沉默片刻,“看来姜老先生不太有耐心等待。”


    姜野露出嘲讽的笑容,“他太老了,时间不多了,当然等不了。”


    季衍不再愿意参与这个家族的话题。


    总让他有种凝重窒息的感觉。


    母亲在他五岁去世后,跟着继父生活,之后一直被继父虐待。


    他报复对方的手段就是让继父的所有财富一夜之间蒸发。


    他觉得很爽快,隔着街看着继父气急败坏地把家里砸得稀烂是他最痛快的时刻。


    但又在继父抱着过去的荣誉默默哭泣时感受到一丝悲哀。


    不清楚什么原因,季衍觉得姜野就算有一天达成所愿也不会有多痛快,萦绕着这个巨轮家族的是种怪诞扭曲的氛围。


    但是另一个人他倒挺喜欢提,因为那个人跟他预感的一样,偷偷摸摸又做成一些事情,他觉得挺有意思。


    胡毅证实姜野曾被下药,作出严重伤害宁安的事情。


    但季衍并未从他身上看到半丝愧疚和想要道歉的意图。


    不过……姜野好几天没有回去。


    而季衍并不觉得这几天有多忙碌。


    这件事或许会让两人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


    “宁先生找到了赞助企业,双方谈得不错,估计蒲公英会度过人为困境。”


    果然,姜野睁开眼睛。


    “人为困境?”


    季衍觉得姜野的关注点不对,但一脸坦然,毕竟这都是他通过数据得出的精准结论。


    “算了。”不等季衍解释,姜野问道,“对方是谁?”


    季衍详细介绍了点绛唇公司,上次姜野想让格雷回来查宁安,有点伤到季衍的自尊心,虽然他的专长并不在调查上,但好歹他是半个中国人。


    他不觉得格雷在国内能混得开。


    于是在宁安的事情比过去上心。


    果然他事无巨细地汇报时,姜野皱起的眉头一点点松开,然后又在青年才俊、儒雅慷慨等字眼里慢慢皱起来。


    “他已经通过短视频跟一个卖口红的勾搭上?”姜野冷笑着总结。


    季衍纠正,“是彩妆企业,初始资金不多,有玩票的性质,但是融欣接手后追加了上千万的投资,背靠一家海外顶奢彩妆公司,据传融欣在海外高就期间结识那位总裁,对方没有子嗣,有将融欣培养成继承人的打算,不过消息没有证实,但融欣本人确实很优秀,曾就读常青藤系大学,我们中只有朱莉的学历能跟他媲美。”


    姜野大刀阔斧地坐在后面,听着听着将领带拉了拉。


    搭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


    姜野终于不耐烦,“你是不是想去卖口红?”


    季衍默默闭上嘴巴。


    他觉得回国后越发难以理解姜野的意图。


    中文真的博大精深。


    “去蒲公英。”


    第56章 第 56 章 宁安惊恐转身望向来人……


    蒲公英正在举办聚会。


    说是聚会, 其实只是把吃饭的桌子搬到两间楼房的操场上。


    操场不大,有两个篮球架,球网早烂掉,只剩下空荡荡的篮圈, 天气好的时候, 大孩子会带着大家在操场上玩耍。


    聚会是秦致知组织的, 离开蒲公英的孩子们凑到一天休息时间。


    不仅因为这个, 点绛唇的法务给出详细的捐赠条框。


    每个月捐赠三万现金,不包含生活物资。


    生活物资以尿不湿、纸巾、儿童洗护用品为主。


    罗列的清单非常详细, 没有食品类, 看得出融欣及其身后的企业很认真对待这件事。


    这个举动解决了蒲公英的燃眉之急。


    确实值得庆祝。


    大家买了寻常的菜肴, 坐在操场上热热闹闹地清理准备。


    宁翼也在,挨着宁安坐着小板凳上正在剥豌豆。


    大家都很喜欢宁翼, 院里最小的孩子见他剥不开, 换了个开口的给他。


    司阳冲那孩子说, “我也剥不开, 你怎么不跟我换?”


    孩子腼腆地笑,捡了个开口的豌豆给司阳。


    司阳患有发育障碍性疾病, 虽然康复得不错,但是一些精细的活还是不行, 他也是跟孩子开玩笑, 说着豌豆从豆荚里蹦出来。


    “哎, 哎, 我的豆子。”


    宁翼抬起脚啪嗒一踩。


    再抬脚,一地稀烂。


    大家哈哈大笑。


    宁翼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残渣,然后抿紧嘴角望向宁安。


    宁安也在笑,同时捧起宁翼的脸, 亲亲他的额头,“没关系,小翼下次轻一点就好了。”


    融欣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树叶间漏下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四周的建筑破烂暗沉。


    两人的皮肤都很白,白得发光。


    纤长的眼睫毛在细碎的金光里微微颤抖。


    就像一只大天使在亲吻一只小天使。


    那种宁静祥和的气氛让融欣很动容。


    然后大天使睁开眼睛微笑着打着手语,“小翼要坐到爸爸怀里吗?”


    小天使睁开眼睛露出笑容,点点头依偎到宁安的怀里。


    “融欣哥?”秦致知意外地看着对方。


    欢乐的氛围顿时停滞,大家警惕又好奇地看着他。


    融欣回过神露出和善的笑容,“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小铁门没有锁,我就自己进来了,不过放心我进来后锁上了。”


    秦致知立马给融欣搬来凳子,“融欣哥快坐,我们正在聚会,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秦致知便将融欣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成年的都很感激地过来跟融欣握手,孩子们则腼腆地看着他。


    融欣的目光落到宁安怀里的孩子上。


    现在看见对方戴着助听器,以为也是蒲公英的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太漂亮了,而且身上有种不是福利儿的气质。


    融欣虽然才接触福利儿童,但是他很快观察出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特别有礼貌,笑容腼腆,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不安和警惕。


    而宁安怀里的孩子,融欣觉得挺嚣张的。


    他依偎在宁安怀里,一副撒娇的样子。


    但是黑沉沉的目光却紧盯着他,似乎不希望他过来。


    确切地说不希望他跟宁安说话。


    怎么可能。


    融欣自以为露出一个更加友好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


    宁安替他回答,“他叫宁翼,翅膀那个翼。”


    融欣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深思。


    秦致知跟秦教授也一个姓。


    两名生活老师在厨房里忙碌,大家忙进忙出把摘好的菜运到厨房,又把做好的菜肴端到外面的桌子上。


    没有一个闲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融欣很快融入,跟着大家忙碌,他没什么架子,本来有些紧张的孩子们也放松下来。


    融欣很快发现,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宁翼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宁安,宁安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甚至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宁安会将不重的盘子递给宁翼,宁翼虽然很小,但很稳重,一张绷着的漂亮脸蛋接过盘子等宁安忙完再跟着朝外走。


    宁安每个动作结束后都会摸摸宁翼的脑袋。


    这个时候宁翼才会露出跟孩子匹配的表情,微微缩着脖子眯起眼睛,有时候还会冲宁安露出笑容。


    融欣心想,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孩子黏着自己,自己只怕会更心软。


    吃完饭,成年的带着准备好的饭菜去三楼。


    融欣帮着孩子们把操场清理出来。


    等宁安他们喂完饭出来,楼下的操场已经热闹起来。


    几人探头出去,融欣正带着孩子们打篮球。


    “真看不出一个公司的大老板这么平易近人。”夏雨笑着说。


    大家知道这是宁安找来的捐赠方,还知道宁安签了这家公司。


    秦致知偷偷把宁安的视频发到群里,大家笑了好一会儿,虽然都在夸耀他,但宁安尴尬不已,他和谢涿签了公司后,不再在谢涿家里搞黑作坊,拍摄地换成公司,有专门的拍摄间,从妆造到拍摄都有专业人员跟着,出来的视频效果更佳优质。


    只是文案依旧交给宁安,每次写完后发给融欣审核。宁安只当对方工作要求高,只有谢涿笑得古里古怪。


    但是直播还是在谢涿家,毕竟观众比较习惯熟悉的背景和氛围。


    视频拍摄的时间不多,依旧每周三到四条。


    但是进了公司后,宁安感受到成熟公司紧锣密鼓的工作方式和效率,每一个人都显露出专业性极强的一面,没有人无聊到去非议和打听别人,工作氛围非常好,即便是粉丝量不错的网红也不会嚣张跋扈,似乎真的只把这里当成一份工作,这是宁安打零工和在Mu里感受不到的和谐氛围。


    很快谢涿发现宁安的变化,叫嚷着自己不小心进了家很卷的公司,搞的宁安也跟着卷起来,他不要,他要辞职,他要求包养。


    叫是叫得慌,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宁安跟夏雨聊了会儿彼此的工作进展。


    夏雨是个比较有规划的人,特别手艺傍身后更加明白自己的价值,他跟宁安说自己要成为车行最牛逼的修理工,这种师傅越老越吃香,月薪上五万的都有,不担心失业。


    宁安笑起来,问他是不是想存钱成家。


    男人没遇到喜欢的姑娘前都是有一天混一天。


    夏雨笑得坦然,“喜欢也没用,谁喜欢我这种,还有白化病,会遗传的,健康的姑娘一看见我这种早就跑得远远的。”


    宁安默默地收起笑容。


    倒是被夏雨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但是我还是会努力追一追,万一追到了呢?那以后就是把我的命给她都可以。”


    他眯着眼睛看着宁安,“所以不要把宁翼当成追求幸福的负担,你们都值得更好的人生。”


    宁安笑着点头。


    他从不觉得宁翼是他的负担,相反,宁翼帮他渡过漫长的潮湿期。


    晚餐要简单得多,除去中午的剩菜,生活老师煮了一大锅面条,融欣没有抱怨,在秦致知惊讶的目光下吃了两大碗,倒是等大家都吃完才叫外卖,外卖除去给孩子们的蛋糕和水果,其他都是卤菜和啤酒。


    等把三楼的孩子再次喂完饭菜和收拾干净,高敏也下来跟大家一起吃卤味喝啤酒。


    融欣观察了大半天,认真建议高敏再找两位保育员。


    按照蒲公英的规格,至少需要六名工作人员,但因为私营性质,这部分费用需要蒲公英自行支付,政府有补助,但是不多。


    高敏点头,她确实有这个考虑。


    点绛唇并非唯一提供捐赠的,也有很多私人捐赠,少的几十元,多的上千元,但都不是长期的。


    不仅要增加老师,高敏还想创建网络捐赠通道。


    融欣在国外时确实接触过慈善事业,高敏算是问对人,两个人都是执行能力很强的人,等到月亮出来,他们指定宁安为其中的联络人,“等我找到熟悉这些事务的人就过来跟宁安接触,初期不需要多么复杂,只要有个区政府认定的捐赠电话和网页就行,后期再慢慢完善,另外宁安可以在直播里推广这件事。”


    宁安认真聍听,没有退缩没有犹豫,甚至给融欣的感觉他很勇敢,融欣看过两人直播,大多数时候都是谢涿在说,宁安因为性格原因,很难应付这种工作,但是至少在融欣看见的时候,他做得还算不错,大约这种安静到有些腼腆的性格让不少网友更喜欢他。


    至少在点绛唇的直播人员里,他的人气居然排到前五。


    把最后的垃圾丢进垃圾桶。


    秦致知冲融欣说,“融欣哥,宁安哥就住这附近。”


    融欣想了想说道,“那我们顺路送他到附近。”


    秦致知自然没问题。


    关于两百万的债务。


    宁安还是没问出口,看着高敏难得舒展眉头,嘴角时隐时现的笑容,还有眼中的光亮,他不想破坏这个晚上的轻松。


    但是两人就像拥有血缘关系的母子那样,心灵感应到一些东西。


    在高敏靠着窗户抽一支红梅的功夫,高敏淡淡说道,“我年轻时太过意气用事,做事情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背负了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感觉到累的时候已经丢不下包袱,但是你要问我后悔不后悔,我从来没后悔过。”


    这是宁安第一次听高敏评价自我,还有蒲公英。


    他很高兴高敏能对他敞开心扉,而不是将什么都压在心底。


    “高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


    包括两百万的债务,他一定能想到办法。


    高敏失笑,但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多,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最好的处理办法,“不早了,宁翼难得跟你待一整天。”


    宁安点点头,牵起宁翼的手。


    发现融欣和秦致知还在楼下等他们,宁安有些意外。


    融欣则意外地看着被宁安牵在手里的宁翼。


    他见其他孩子都回到二楼洗漱。


    秦致知顺手将宁翼拉过来,带着人在前面跑起来,对于听损人士来说,奔跑类似于其他孩子翻院墙的冒险行为。


    融欣眼中的探究不要太明显,最终实在忍不住,“宁翼是?”


    宁安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没介绍宁翼,“他是我儿子。”


    哪怕是融欣都难以掩盖眼中的惊讶,他尝试组织语言,几次后不得不放弃,低声说道,“抱歉,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宁安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融欣看着前面奔跑的两个身影,“他很漂亮,被你养得很好。”


    宁安嘴角浮现浅淡的笑容,但一闪而逝,“他小时候老是生病,两岁半时因为药物过敏导致听损,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负责的……”


    融欣少见地打断宁安,“那只是一个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


    宁安愣愣看着融欣。


    融欣笑道,“不是安慰你,大人又不是神仙,能随时随地关注到孩子,特别这种药物性引发的,我见他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好像不太会使用手语。”


    宁安轻轻摇头,“他拒绝交流。”


    融欣脑海里电火石光,想到母亲提及陈教授介绍过来一个疑似有偏执行为的孩子,他估计这个孩子极可能就是宁翼。


    一时间融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觉得电视剧里那句厄运专找苦命人并非夸张。


    很快秦致知的笑声消失在铁门附近。


    宁安莫名觉得心慌,不再跟融欣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跟上去。


    果然宁翼摔了一跤,秦致知正拉扯着他。


    好在宁翼没有哭,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


    宁安连忙走过去,正要牵宁翼的手。


    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有人冷冷地出声,“宁安。”


    宁安猛地缩回手,惊恐地转身望向来人。


    第57章 第 57 章 把小翼带走,快!


    姜野目光阴冷地落在从小铁门追出来的男人。


    步伐的急切和眼中的担忧无不昭示这人觊觎他的猎物。


    发现铁门被锁, 而在车里等待三个小时的姜野,这一刻怒火抵达顶峰,他想将宁安拽回来,狠狠的教训。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而是有些得意地欣赏着宁安看见他瞬间的恐惧和不安。


    他想宁安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这种应激反应。


    只有他能。


    这是不是说明他成为宁安生命里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是……


    姜野的目光落到宁安身后那个孩子身上。


    有些眼熟, 但是光线很暗, 看得不是很清楚。


    宁安在身后飞快打着手语, “把小翼带走, 快!”


    秦致知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慢着!”


    秦致知不受控制停下脚步, 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恐惧的气息。


    宁安连忙说道, “她们是听损, 听不见的。”


    秦致知懊恼自己的迟钝,姜野却勾起嘴角, “她不是戴着耳蜗, 我看她听得挺清楚。”


    一直安静的宁翼突然伸出手想勾宁安的手。


    秦致知眼疾手快将宁翼搂进怀里。


    “这位是?”融欣适时站到宁安身旁, 挡住姜野对宁翼的窥探。


    他不清楚这几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但是敏锐察觉到宁安很害怕。


    他听秦致知提及蒲公英曾遭受过地痞流氓的骚扰,想当然将对方划到地痞流氓的范畴, 而姜野实在高大,即便是融欣也需要微微抬起头看着对方。


    姜野的注意力再次被融欣吸引。


    他看了对方一眼, 将宁安抓过来, 他的动作太快, 力道迅猛, 宁安似乎早就预料他会如此,连反抗惊叫都没有,直接被对方揽进怀里。


    不远处的秦致知尖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宁翼的眼睛。


    融欣愤怒警惕地看着姜野, “你快放开他,不然我报警了。”


    姜野低头凑近宁安的耳畔,声音不算低,“那你告诉这位英俊绅士的先生,我们是什么关系。”


    宁安被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一直盯着宁翼。


    发现宁翼在秦致知怀里很安静,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眼担忧的融欣,轻轻摇头,“融欣哥,没关系的,我们认识。”


    但是姜野身上的匪气和这种亲密的姿态超出融欣对安全的认知,他掏出电话,“我不管你们认识不认识,我觉得你的行为……”


    宽大的手掌从衣服下方伸进去,绕到前面钻进宁安的腰间,并在抚摸上那个纹身后,有些轻佻地按了按隆起的疤痕体。


    宁安消瘦的身躯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但神色不像以往那般难堪和畏惧,就像遭遇太多风暴,在又一次暴风雨来临前,他已经学会蜷缩身体和坦然面对。


    他平静地望向融欣,“融欣哥,真的没关系,你们先回去。”


    融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宁翼。


    秦致知微不可察对着融欣摇摇头,尽管融欣有诸多疑惑,但还是决定不激怒对方,他的目光划过姜野放在宁安腹部的那只手,下意识觉得两人间的肢体接触太亲密。


    三人默默地朝前走去,几步后融欣将宁翼抱起来。


    宁翼立马转过身望向宁安。


    伏在融欣肩头的小脸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直到三人消失在视野里,宁安一直打着手语的手才松懈下来,然后不可控的开始痉挛颤抖。


    姜野松开宁安。


    宁安迟钝而胆怯地转过身,望向面前的姜野。


    姜野点燃一支香烟,淡淡的烟草味在空中蔓开。


    姜野先开口,“你挺了不起,从我这里要不到钱转头就找到捐赠企业,你又用多少价格把自己卖给对方?”


    宁安微微抬起眼睛,他想辩解,想抗争,他厌恶姜野一次次的污蔑和诋毁。


    但目光仅仅落到对方挺直的鼻梁上,就像再也攀爬不上去的透支登山者,迅速跌落到悬崖底部。


    “融总无偿捐赠蒲公英。”


    姜野摘掉嘴里的香烟,丢在地面使劲碾了几下。


    “宁安你最好没有骗我,明天早上我就能查到融欣的全部信息。”


    他抓住宁安的胳膊朝另一头的商务车走去,宁安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我没骗你,但是我没有要薪水。”


    下一秒,抓着胳膊的力道差点拧断宁安的手。


    他吃痛地发出轻微的呻吟,被姜野恶狠狠地塞进车里,“你还说你没卖,是不是用免费劳力还有刚才那种声音,勾引那个男人,我一早就知道你本事厉害,但是今天有了另一个发现,宁安,你的胆子也很大。”


    说完,姜野坐进车,“回去,还有,你点什么头?”


    季衍欲言又止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人,他眼看着姜野从一开始的愉悦到后面的焦躁。


    再到陷入沉默。


    他们等在昏暗的不显眼的地方,像蛰伏在暗地里的兽。空气里只有一支接一支甜腻的烟草味和燃烧的哔剥声。


    不断亮起的红色烟头偶尔闪过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在融欣出现的瞬间,被强势收敛起来的情绪瞬间冲破黑暗。


    他看着姜野强势宣布自己对宁安的所有权。


    看着姜野毫不怜惜的把宁安推进车内,像对待叼回来的食物那般。


    前往蒲公英路上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


    他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总是走向最坏的那条道。


    宁安不安地抓着手机,他不知道宁翼的情况,但这个时候发信息是不明智的,而且又一次让宁翼看见他被姜野带走,他不清楚这种糟糕的境遇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次。


    好在秦致知先发来信息,大约意识到姜野的危险性,她说得很隐晦,“我们上车回家了,大家都很好,不用担心。”


    宁安回了个‘好’,迅速关掉手机。


    他知道自己必须为最近早退的事情解释,他从不期盼姜野存在良知这种东西,“除去两百万的债务,其实蒲公英的日常开支也陷入困顿,我并不是不想去你那里工作,但是目前蒲公英只有两位保育员,即便高妈妈加进去,三个人根本没法周转开……”


    宁安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他没有诉苦,也不会诉苦,只是把蒲公英的日常一点点展开,从早上几点起床,一楼的孩子要做什么,三楼的孩子要做什么,保育员们又做什么,一点点细述出来。


    姜野的手肘搭着扶手,修长的手指掩着脸庞,挡去大部分神色。


    阴沉沉的目光落到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上。


    大多都化成厚重的墨色,间或一两盏灯光,像夜空乱舞的萤火。


    快要离开青山区时,宁安停下来,似乎鼓足勇气,“能不能放我回家,我明天一定准时到你那里,明天没什么事情,我尽量待到中午再走可以吗?”


    姜野曾经遇到过很多惨败者。


    向他卑微祈求的,全家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向他诅咒怒骂的,背着枪械企图同归于尽的,也有胆怯者,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每一条下水道里。


    而宁安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胆怯瑟缩,他脆弱无助,却一次次挺直背脊站在姜野的面前。


    即便目光躲闪,扣着肩膀,但背脊挺直。


    姜野知道衣服覆盖下的身躯有多消瘦,脊椎骨在白色的薄肌下显露出原始形状,一节扣着一节,坚韧又漂亮,像龙骨。


    让姜野想起曾经围绕着蒲公英的那些不知名的小白花。


    在灿烂的阳光下颤动,在暴烈的雨水里摇摆。


    他不想思考内心的动摇因何而起,将隔板升起来。


    一把抓过宁安,“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谁允许你接这么多工作,谁允许你占用我的时间?宁安,你不会以为我睡过你就能一直容忍你?”


    宁安扑在姜野的腿上,迷茫地抬起头。


    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金光。


    他的身体消瘦却柔软,微微敞开的衣领里带着舒适的馨香。


    让人联想到漂浮在半空的白云,又像海岸边起伏的泡沫,总是让人联想到一些细软、温暖和孩童。


    姜野脑子里闪过那个孩子的眼睛。


    那种黑沉沉的,不动声色紧盯着人的感觉。


    让人不舒服,让人很烦躁。


    却莫名觉得熟悉。


    宁安被姜野的质问逼到没有任何退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轻轻垂下眼睛,“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呢?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也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个小时。”


    姜野烦躁地别开脸。


    他再一次觉得宁安比女生还麻烦。


    他不提任何要求,他又浑身都是要求。


    但姜野知道高敏受伤的事情是他理亏在先,即便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对妇孺出手,欠他再多钱的赤佬,他也不会将对方的妻女卖进黑市。


    向木心怀恶念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


    却任由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改变走向。


    却在宁安一次次的沉默里选择冷漠对抗。


    但胡毅之后,他突然有些明白宁安为什么这么惧怕他,抗拒他。


    宁安确实不值得被原谅,但七日无休止的伤害又显得太残忍。


    胡毅的声音犹在耳畔,那个人生因为贪婪已经被毁掉的男人,带着模糊不清又怪异的语调嘲笑着一切,“后面我以为他都死掉了,偶尔又会像小动物似的发出一声尖叫,那个药这么厉害吗?真想试试,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少爷也会沦为野兽,不过我们这些渣宰本来就不值钱,如果让少爷开心就能过上不错的人生,也是可以的……”


    这段录音带着特有的杂质播放出来时,姜野的眼底渗出一层层血光。


    又在跟姜兴修无休止的明争暗斗里一点点回落到黑色的土壤里。


    跟预料的一样,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两百万债务。


    跟预料的一样,再想要,就得看心情。


    向木被董事会联名要求解除董事会里的相关职务。


    向健柏为了这件事不得不出院周旋,向木以为只是丢失一个项目,却没想到事情会引起多米诺效应,继这个项目无望后,他会跟着失去职务。


    现在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向健柏身上。


    将蒲公英的债务送给姜野后,老老实实在向健柏面前当孝子。


    向木的臣服让姜野的傲慢自大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让心里快要畸形的仇恨得到短暂的抚慰。


    然后他就可以拿着这张欠条,悠然自得看着宁安慢慢走入陷阱。


    他绝不会让六年前的狼狈再次重演。


    但胡毅之后。


    高敏欠下的两百万债务摆在了储蓄罐旁边。


    如果宁安去家里打扫卫生,能轻易发现这张欠条。即便不打扫卫生,只要去床头柜取零钱也能发现。


    宁安可以先拿走欠条,解决掉蒲公英的燃眉之急,再告诉他。


    也可以偷偷带走这张欠条什么都不说。


    就像当初拿走小狗肚子里的银行卡那样。


    什么都不说。


    姜野也可以容忍。


    如果宁安选择后者,姜野就当抵消掉七日里发生的一切。


    他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对于姜兴修他们,他会回以十倍百倍的报复。


    而对于宁安,姜野只想把当初损失掉的一点点讨要回来。


    不必多,但一定不能少。


    姜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


    但宁安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那只做工粗糙的菊花猪储蓄罐旁放着的欠条,没有挪动过半分,姜野甚至蹲下来仔细观察过,位置一点没变。


    为什么呢?


    像宁安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为什么这次没有拿走关乎着蒲公英命运的欠条。


    姜野倾向于数额巨大,宁安不敢动。


    但身体里似乎出现两个声音。


    一个冷漠的,一遍遍陈述着宁安的背叛。


    一个可怜的,低喃着宁安是为了蒲公英才背叛他,而宁安已经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倔强又高傲的头颅似乎想低下来看清楚真相。


    又在宁安的‘你怎么不去死’的刺刀里一点点抬回去。


    “床头柜有样东西……”姜野决定短暂地让一小步。


    他厌恶宁安向别人露出笑容,向别人寻求帮助。


    他要拿住高敏的命门,他要得到宁安永久的臣服。


    就像曾被背叛过的帝王,等到有一天夺得权势,他会将背叛者永久的留在身边,那种想逃离又不得不臣服的扭曲痛苦心态,让姜野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快乐和满足。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宁安再次沉默地垂下眼睛。


    他生长于腐烂潮湿之地,闻到的看到的都是满地泥泞。


    偶尔又能感受到微风拂面,及吝啬的阳光。


    他伸出手,暗淡的车厢里,那双消瘦的手白皙到微微发着光。


    青色的血管透出情.色的味道。


    那双手微微颤抖着,有些难看,不,是太难看了。


    它们停下来,不再颤抖。


    它们轻轻落在姜野的腰间,“姜野,你让我去蒲公英好不好,我将自己卖给你,不要任何回报……”


    姜野模糊不清的施舍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着宁安。


    黑沉沉的眼睛闪过显而易见的受伤。


    又被窗外的墨色带走。


    第58章 第 58 章 那双眼睛越过宁安落在孩……


    自由贸易区成立日, 宴会在白鹭洲会所举办。


    作为金市最高规格的宴会举办点,不仅风景端美大气,各项配套规格也高档奢华。


    一辆辆高档商务车鱼贯而入,聚集在门口的贵宾纷纷回头。


    媒体的快门一个快过一个。


    西装革履的大佬们精神抖擞的步行下车。


    前拥后呼, 笑意晏晏。


    志得意满的样子仿若步入的是生产金银的聚宝盆。


    不过也差不离。


    姜野伴随在姜兴修身旁, 见过一波又一波重要人物。


    姜家通过购买重组参股等形式, 成为自由贸易区最大的赢家。


    不少目光或多或少落在父子俩身上。


    姜兴修身上依旧没有行政职务, 但就是能将金市翻云覆雨,内敛低调的男人此时也难免露出灿烂的笑容, 眼角的鱼尾纹便显露出来, 有种老奸巨猾的感觉。


    反而是他的儿子, 举手投足透着淡定从容。


    但也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 抑或是青出于蓝。


    这场晚宴当属姜野最风光, 姜兴修不仅正式将他介绍给世人, 还表示以后董事会姜野将拥有15%的决定权。


    姜野回国时带来大量资金, 据说他与海外多家跨国企业交往深厚,自由贸易区就是与海外打交道, 虽然每家都有自己的资源,但能乘坐姜家的大船谁嫌弃钱多。


    一时间姜野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季衍也忙得脚不沾地, 抽空凑到姜野耳畔提醒, “先生的行为有些奇怪。”


    姜野低声回他, “他生性多疑, 现在将我推出去当挡箭牌,以后出事有人背锅。”


    巨大的利益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现在四面八方的钱都往这个地方涌,姜兴修自然看得见下面隐隐露出来的漩涡。


    “继续监视他的资金动向,一旦外移通知格雷接盘。”


    季衍点点头, 替姜野换上一杯新的香槟。


    “野哥。”清朗动听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姜野转身,漂亮青年弯着美目,嘴角的弧度完美,犹如开得最艳丽的花朵,姜野笑着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不太满意姜野的平淡反应,走近将手中的香槟跟他碰了碰,透着光的玻璃杯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姜野脸上的笑容不变,“上次谁说一周后就回来,这怕不是快一年的时间了。”


    白清远这才高兴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哪有这么夸张,教授让我参加他的艺术巡展,整整三个月,还差一个月我再也受不了了,请了病假回国。”


    白清远穿着灰白色的西服,将高挑的身材勾勒得近乎完美,与姜野高大的身材站在一起十分养眼,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白清远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姜野说,姜野看了看四周,周围站着不少人,正等着他空闲后过来聊两句,他看见曹文生的身影,“文生他们在那边,你先过去跟他们碰头,晚点过来找你们。”


    白清远知晓轻重,点点头走向曹文生。


    中途姜野抽空去见了他们一次,跟曹文生提到港岛那边来了位重要人物,曹文生收敛轻松的表情,叹口气起身。


    白清远笑着开玩笑,“看着你们一脸正经的大人模样,突然有些不习惯。”


    孟天宇也叹气,“野哥回来就这样,文生也这样,现在更是连向木的身影都看不见,我不喜欢长大。”


    很是童言童语,也就被家族好好保护着的孟天宇说得出这种话。


    白清远笑道,“但是野哥和文生这个样子特别有魅力,不知道迷倒多少世家小姐。”


    孟天宇一边打游戏一边摇头,“没啦,他们跟男的纠缠不清。”


    白清远脸上的笑容不变,只嘴角收了几分,“是吗?”


    曹文生朝外走,“天宇不要瞎说,我到现在连人家的嘴都没亲到。”


    白清远意外,这不像曹文生。


    那姜野呢?


    带着笑意的高大青年站在门口等曹文生,突然他掏出手机,似乎谁给他发了条信息。


    包间内的光线暗淡,显得外面的觥筹交错像一幕繁华璀璨的舞台剧。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姜野半边侧脸上。


    浅淡的光线里。


    那层笑意慢慢剥离。


    就像姜野随意穿在身上的,假的,虚伪的,用来欺骗世人的一件华衣,突然的,不知明的,掉落。


    白清远的心头突然一紧。


    姜野很快将手机收起来。


    曹文生已经走出去几步,他岿然不动,望着明亮的宴会场。


    那里高朋满座,那里笑声沸腾。


    白清远只看见对方锋利的下颌线倔强地对着世人。


    他在这个高大的侧影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野哥……”这两个字尚未出口,姜野动了,朝着曹文生走去。


    他侧过头揽住曹文生,跟曹文生说笑。


    脸上的笑容有些夸张。


    那件被他脱掉的华衣再次穿了回去。


    甚至比之前穿得更加严实。


    任由谁都无法剥离。


    *


    那天将秦致知和宁翼送回去后。


    融欣开车返回寻找宁安,未果。


    他甚至产生报警的冲动,最后理智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回程,宁翼在秦致知的不断安抚里睡过去。


    两人庆幸孩子的心大,也可能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致知说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知道跟宁安认识,好像有些误会,高妈妈应该是知道的,但并未告诉他们前因后果。


    将秦致知和宁翼送到秦家。


    两名教授只是有些意外,就张罗起孩子睡觉的地方。


    并没有多问宁安的去向。


    看得出宁翼住这里并不是第一次。


    回车里拿衣服的融欣索性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烟瘾,也并不烦躁。


    坐在驾驶室里宁安的样子总是出现在脑海里。


    他被高大强壮的男人锁在怀里,那是一个强势占有的姿势。


    而宁安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到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融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在博物馆里购置的一枚纪念徽章,看见徽章时,他就想起宁安写的文案,没有华丽的语句,但莫名触动人心。


    他想宁安应该会喜欢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较有文化底蕴的小礼物。


    一天下来有很多机会给出去,但是他又找到很多理由没有掏出盒子,直到发现宁翼跟宁安的关系,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给出去。


    现在,他又有些蠢蠢欲动。


    那个人知道宁安有儿子吗?


    融欣抚摸着盒子光滑的棱角,最后丢进副驾驶的箱盒。


    第二天在公司见到宁安,一向镇定的融欣都有些意外。


    宁安正跟摄影师沟通,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同。


    很难相信他头一晚被人挟持。


    在融欣眼里那就是挟持。


    融欣不能打扰工作中的宁安,也不能问得太多。


    成年人的基本社交礼仪就是分寸感。


    但休息期间,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宁安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没什么,半路他把我丢出来,幸好没出青山区,走回去只花了半个小时。”


    宁安太平静,太淡然,弄得融欣有些怀疑昨夜是不是产生错觉。


    但显然宁安不打算再谈下去,转而询问新文案如何。


    融欣不得不将精力放回到工作。


    下班后,宁安坐上融欣的车去秦家,“麻烦融欣哥。”


    坐上车转身系安全带时,宁安露出半截胳膊。


    融欣看见大面积的淤青。


    融欣沉默地坐在车里,宁安有些迟疑,“还要等谁吗?”


    融欣开口,“真的不用报警?”


    宁安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融欣哥,你知道他是谁吗?”


    融欣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容貌非常英俊,按理说只要见过他应该有印象。


    “姜野,现在在金市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个姜野。”


    他摇摇头有些歉意,“他很麻烦的,以后看见他走得远远的,我们之间有些债务问题。“


    他担心融欣热心情,赶紧说道,”但不仅仅于此,不过目前都还好,你也知道像他那种大忙人,其实不太有时间找我们这种人的麻烦。”


    融欣听出宁安的拒绝和排斥,不好再进一步。


    等到宁安上楼他沉默片刻跟上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宁安带着宁翼出现在大堂里。


    秦致知告诉融欣,宁安晚上还要去酒吧工作。


    但是都会把宁翼接回家,等宁翼睡觉后再出去工作。


    融欣听见后很不能理解,“他让孩子一个人待在家里?”


    还是一个有听损的孩子!


    融欣无法理解,甚至一度觉得宁安的行为有些不负责任。


    秦致知叹了口气,“宁翼也愿意在家等他,听说很多时候宁安不按时回来,宁翼会醒过来在客厅等他,有一次下雨天甚至跑出去,我想可能对他们父子来说,晚上一起睡是难得的团聚时光。”


    那时,融欣才知道宁安一个人带大孩子。


    自然问及孩子的母亲,秦致知摇头。


    “宁安哥从不说过去的事情。”


    那以后,融欣开始送宁安回家。


    对于这样热心助人的融欣,宁安感到头疼。


    但是融欣说这样他可以跟宁翼早点回家,便没有再拒绝。


    他跟宁翼倒地铁回到青山区要花近两个小时,因为担心遇到姜野,父子俩不在外面接触,所以这两个小时,他们只能不远不近的看着彼此,这其实是一种煎熬。


    现在路上的时间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且是安全的。


    宁安没法不动心。


    宁安不会邀请融欣进屋坐,他不喜欢有第三个人进入他跟宁翼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是租来的。


    “家里很乱,我就不请你进去了,融欣哥明天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给你带过来。”宁安每周给宁翼做一次小零食,带去公司一次,备受好评,融欣也走过来尝了块小狗饼干,觉得很美味。


    融欣体谅宁安的难处,“小狗饼干,那个柠檬味的口感很不错。”


    “跟融叔叔说再见。”宁安低头看宁翼。


    融欣还发现父子俩其实有着别人看不懂的交流,有时候是手语,有时候是眼神,对了还有唇语,当他知道宁翼会唇语时,觉得宁翼是个天才。


    果然宁安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宁翼这才抬起手冲融欣挥了挥。


    他不再像开始那样警惕戒备地提防融欣。


    融欣笑了笑跟宁翼挥手,“明早真的不用接你?”


    宁安露出不安的神态。


    融欣送他们回家他能理解成是老板对员工的关心,这里面还有两位教授的加成,还有融欣本身有着一颗悲悯的心。


    但是从另一个区来接他,这就超出以上范畴。


    宁安并没有从跟姜野的关系里学会什么。


    他只感到不解和不安。


    于是问道,“你明早要来这边有事吗?”


    融欣无奈地笑了笑,“对,有点事,想着时间差不多刚好可以过来。”


    宁安松开一口气,还是摇摇头,“不用麻烦,我跟小翼自己过去。”


    两人道了别,等融欣转身下楼,宁安关上门。


    他的神色变得轻松许多,笑容也浮现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欢快,“呀,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好开心,今天爸爸给你包小馄饨吃好吗?”


    果然宁翼的表情也松快起来,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宁安,里面似乎有星辰流转,于是在宁安的期待里点点头。


    “那小翼去桌边玩乐高,爸爸去准备晚餐。”


    宁翼走向客厅里的小桌子前,那里摆着一个半成品城堡。


    宁翼要做训练,还要去秦爷爷家,于是手里这个乐高拼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完成。


    他一坐到桌前就彻底沉浸其中。


    宁安正将肉馅儿拿出来,突然有人敲门。


    他头也不回,“小翼,帮爸爸开开门,看看是不是融叔叔?”


    融欣有两次返回,没说什么重要事情。


    宁安也搞不懂他。


    宁安回头看见认真搭乐高的宁翼,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宁安脸上的笑容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凝固住。


    门外,高大的姜野缓慢抬起黑沉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越过宁安落到客厅小桌前的宁翼身上。


    在看清孩子容貌的瞬间,瞳孔猛的收缩。


    第59章 第 59 章 他跟谁生的?怎么生的?……


    姜野的大手强势地推开门。


    宽大的手背上隆起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但宁安更快, 他一把抓住姜野空着的手,用尽全力将人朝外推去,脸上的神色慌乱又急切,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姜野, 我们出去说, 我求你了。”


    宁安是推不开姜野的。


    他的力气比女性还要小。


    所以他说话也轻轻的, 仿佛大点声会消耗体力。


    但姜野就是被他推着后退。


    偏执的视线里,专注搭着城堡的孩子身影被木门一点点阻隔掉。


    宁安害怕极了, 他不清楚姜野要做什么。


    又会对宁翼做什么。


    宁翼第二次直面他被姜野带走后, 他问过秦致知那夜孩子的状况, 秦致知说宁翼没有尖叫,没有摔乐高, 但是凌晨三点醒来后一直盯着窗外。


    宁安很后悔没有去接宁翼回家。


    但是他不敢, 担心姜野调头回来找他。


    他知道姜野迟早会知道宁翼的存在。


    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现在他没时间去思考究竟哪一步出现纰漏。


    但不能让宁翼看见狂躁的姜野。


    他会被吓坏。


    “他很小, 他胆子也很小, 而且他听不见,姜野, 我们好好说,你不要吓他好不好, 姜野, 姜野,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吓他……”


    宁安不断地哀求。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承认错误,但是暗无天日的七天他已经承认过太多次错误,只要他认错, 姜野就会疯得没有那么厉害。


    那么身上的疼痛就会短暂的缓和。


    姜野偏执的目光终于落到宁安身上。


    他看着这个什么都不解释只一味认错的男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野想拧断那只因为认错而轻轻拱起的纤细脆弱的脖颈。


    原来宁安也会求饶。


    但姜野并没有感受到快乐。


    从宴会上接到向木发来的信息那刻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向木的信息并不准确,但是照片里户口本信息不可能作假。


    他开始朝外走时,步履或许有些快,但绝不急迫,还是很多目光落到他身上。


    那些目光应该包含了疑惑,不解和窥探。


    姜野不在意。


    某种程度,他跟姜兴修一样狂妄自大。


    曹文生不解地看着他。


    甚至追上来。


    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记得自己笑着问,“如果你养了一只宠物兔,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生了一只小兔子,你会怎么办?”


    大约姜野脸上的神色太正常。


    曹文生怔愣片刻后回答,“挺好的,多了一只宠物兔,不过你为什么要说这个,喂,姜野……”


    他也记得上车前季衍电话里急促的警告,“你现在离开会引来姜兴修的怀疑,那么你从一开始想藏着宁安的行为就会被发现,姜野,你想保护他的对不对?”


    保护?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保护一个恨不得他去死的人。


    修长宽大的手抓住宁安消瘦的肩头,牢固的铁爪下,孱弱的动物瑟瑟发抖。


    姜野将人拉近,看起来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低沉的嗓音很冷,贴着宁安的耳朵,“你错在哪里?”


    不知道,宁安真的不知道。


    他只能一遍遍求饶。


    姜野拨开宁安,朝着木门走去。


    木门上的油漆脱落大半,有些地方裂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光景,宁安的声音并不低,甚至有些失控,但里面的孩童没有丁点反应。


    原来真的是个聋子。


    姜野想起为数不多却印象深刻的几次见面。


    那个孩子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原来是宁安的儿子。


    难怪会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又想起两次将宁安带走时的情形,宁安瑟瑟发抖的身躯,迅速收回来的手势残影,原来父子俩就是用这种方式交流。


    在他面前,把他当成傻子似的。


    他真的小看宁安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藏着一个孩子,一个宁安亲生的孩子。


    一个跟宁安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跟谁生的?


    怎么生的?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们彼此相爱吗?


    宁安又是如何照顾对方和孩子。


    是不是就像宁安开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带着蜜,不浓郁,不甜腻,但浅浅一层,刺得姜野的大脑一阵阵生痛。


    他是不是就是用那种笑容和眼神,跟对方生下孩子,再将孩子抚养大。


    姜野几乎每想深一点,脑子就更痛一分。


    仿佛有铁锤敲打着头皮,又有锋利的尖刀伸进去搅动,搅得他痛苦不堪。


    他不想想的,开着车冲到青山区时,他都没有去思考这些。


    他只想确认信息里的真实性。


    甚至,他觉得宁安可能收养了一个孩子。


    这样才合理。


    像宁安那种连自己都活不好的人,怎么可能生养一个孩子。


    但是,当宁安用脆弱不堪的身躯堵着他,围着他,用慌乱恐惧的声音恳求他时,姜野意识到,那个孩子属于宁安。


    那种几乎奋不顾身维护的姿态刺红姜野的眼睛。


    他将宁安按压在墙上,动作很小,幅度很轻,手掌下施加的力道却很重,不多久骨骼传来轻微的声响,宁安嘴里的求饶声被抽气声取代。


    那张白净的脸上流露出痛色。


    额头布满密集的汗珠。


    他坚强地抬起头,痛苦地看着浑身泛着戾气的姜野,颤抖着祈求,“不要在孩子面前。”


    姜野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了。


    他突然松开宁安,转身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贴服的西服被风吹开。


    宁安捂着肩头跌坐在地,那个背影在宁安眼里像一只流着血的野兽。


    他顾不得姜野去哪里,蹒跚地爬起来,推门进屋锁上门,一把抱起搭乐高的宁翼,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宁安咬牙搂紧宁翼,钻进卧室里,紧紧搂着宁翼躲在床铺和衣柜形成的安全角落。


    电视里说过地震来临时,这样的三角区是唯一的安全逃生区。


    宁翼乖乖地缩在宁安的怀里。


    他轻轻抬起小脸,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宁安。


    他突然抬起手抹去宁安下巴尖挂着的一颗晶莹,他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泪,记忆里,爸爸背着他走过大街小巷的时候,下巴上就挂着这种咸咸的东西。


    但眼泪也是咸的。


    宁安亲吻宁翼的脸蛋,然后将孩子彻底搂进怀里。


    窗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疯狂舞动的树枝啪啪打在玻璃上,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嘶吼,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本就在附近,被风撕裂,只里面蕴含的情绪重得让人心脏砰砰直跳。


    又一声,依旧很快被风撕裂。


    宁安浑身惊惧地颤抖了一下,僵硬起来,他仿佛用身躯筑成一个脆弱的城堡,将宁翼保护在里面,这样即便危险来临,也能替脆弱的小小兔子缓冲一下,而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抓挠着窗户的爪子停歇下来。


    然后是密集的雨水来临,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潮湿的气息从每条缝隙潜伏进来,再慢慢攀爬到父子俩的脚边。


    它们一点点接近,悄无声息。


    饿殍一般,吞噬着眼前这两个无助的人。


    季衍费了一番功夫打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如果不是宁安怀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他甚至有种看见两具尸体的感觉。


    “宁先生,跟我们走吧!”季衍放低音量。


    他又试图跟那个看起来很淡定的孩子沟通。


    可黑沉沉的眼睛让他觉得瘆得慌。


    宁安一动不动,似乎将外界全然隔离。


    直到季衍说,“姜总不在。”


    他才缓缓抬起头。


    “我们去哪儿?”


    季衍不清楚姜野的意图,甚至他连姜野的面都没见到,姜野临时离开重要宴会引起不小骚动,他跟曹文生花了不小力气才压下来。


    但还是惊动姜兴修。


    姜兴修没有避讳他人,而是叫来季衍质问。


    直到白清远走过来很有礼貌地道歉,说他给姜野的礼物刚刚送到,好不容易联合快递员将姜野叫出去,想给姜野一个惊喜。


    白清远有着斐然的家世,他在国外生活多年,通身透着海派人士的不羁和奔放,哪怕是如此重要的宴会,微长的发丝也随意地搭在肩头。


    他流露出抱歉的表情,姿态却依旧高傲,“看来国内还不太流行这种惊喜,是晚辈冒昧了。”


    姜兴修露出和蔼的笑容,“我只是担心他坏了你的兴致。”


    白清远并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回以同样得体的笑容,“那姜伯父就不要责骂他,晚点我还要借借他。”


    季衍还没从水生火热的惊险中回过神。


    姜野的信息接踵而至:让准备的人过来,把宁安送到暮光。


    两个重要信息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某些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且跟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宁安有关。


    准备的人是他们回国后私募的安保队,每个人都有海外雇佣军经历,有着十分强悍的执行能力和警觉意识,非危急情况不会动用。


    再就是暮光,那是姜野的私产,据说也是姜野出国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跟随姜野回国后,这处私产一起交由季衍管理,他曾经过去查看过,很高档的空中花园豪宅,交通便利,购物方便,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不住。


    既然不住,却让他找人打理养护。


    也没有卖掉的意图。


    但是他察觉到姜野不愿提及这里。


    现在,姜野让宁安住进暮光。


    几分钟后,姜野发来的第二条信息让他知道事情大发了。


    “他还有一个孩子”


    处理好一切事物,匆匆赶过来的季衍甚至一度担忧姜野杀了人,直到看见抱在一起的父子,他复杂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单纯地执行命令。


    “姜总让我把你们送到暮光。”


    宁安没有呈现出恐惧一类的情绪和身体反应,他只是看起来很灰败,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像因为姜野没有送他们去死。


    “暮光是哪里?”


    季衍直观描述,“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公寓,安保措施很不错,生活也很便捷。”他担心宁安还是不明白,“那处公寓的环境很好,有花园游泳池,对了,能看见摩天轮。”


    宁安肉眼可见地惧怕起来。


    他将宁翼抱得更紧,眼睛警惕地望向季衍。


    这个结果跟季衍预想的完全相反,客厅里站着五名安保人员,再待下去,这些一看气质身材明显不同常人的家伙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


    季衍想了想,“姜总的处境并不安全,如果你执意留在外面,孩子可能也会遇到危险。”


    宁安一直盯着季衍。


    眼底的祈求令季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他又立马调整面部表情和语气,“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突然怀里的宁翼躁动起来。


    长达几个小时的一动不动,对孩子来说已经是极限。


    宁安想起什么,灰败迟钝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神采,他轻轻地说,“我想带小翼先去上个卫生间,他还没有吃饭,可以先给他买些吃的吗?”


    季衍点点头。


    宁安拉扯着宁翼走向卫生间。


    看着父子俩奇怪的姿势,季衍出声,“我会叫家庭医生过来,会先给孩子看看。”


    宁安点点头。


    父子俩进入卫生间前停下来,季衍看见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突然,宁安露出一个很哀伤的笑容,然后打出一段对季衍来说很漂亮的手语。


    “小翼跟爸爸要进入一个新游戏了,有些惊险,不要害怕,爸爸一直在。”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们能出去吗?


    季衍再次见到姜野是第二天早上。


    男人身上的西服没有更换, 很多地方产生细微褶皱,但这并不影响男人的容貌气质,可季衍还是明显察觉到姜野的变化。


    就像志得意满的野兽受了伤。


    伤不致命,但他的骄傲被拍碎了。


    那双黑沉沉令人胆颤的眼睛出现了裂痕。


    他望着窗外, 晨曦里的金市显露出漂亮轮廓。


    “去把他这六年的过往全部查出来, 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特别那个孩子, 什么时候出生的,在哪里出生的, 那个女人是谁, 现在又在哪里。”


    姜野停顿了一下, “不,先查高中同班的女生, 每一个都查, 结婚的, 没结婚的, 有孩子的,没孩子的, 特别那个叫姚盼的。”


    他又停顿了一下,天边是瑰丽的玫红色。


    像爱情剧完美落幕那般。


    “其他班的女生也要查……”


    姜野断断续续说着。


    很快季衍发现姜野的逻辑是混乱的, 说过的话又颠三倒四的再次出现, 这在过去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姜野精力旺盛, 逻辑缜密,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季衍不得不打断他,“宁先生和孩子都安顿下来,医生昨天晚上过去看过,孩子没什么问题, 但是宁先生的锁骨有轻微的裂痕,不严重,需要修养一个月,且这段时间不能再受伤,还有……”


    姜野抬起脸。


    天边的玫瑰色褪去。


    昏沉的房间一瞬间亮起来。


    季衍感觉四季迈过姜野深邃的轮廓。


    定格在隆冬。


    他静了一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宁先生的身体透支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干预可能引发比较严重的疾病。”


    姜野看着季衍,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但季衍感觉他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什么意思?”


    季衍尝试解释清楚,“可以将宁先生的身体理解成一幢危楼,如果继续目前的工作强度,任何一个微小的疾病都可能引发危险的连锁反应,例如一开始只是一个小感冒,很快发展成肺炎,然后呼吸体统瘫痪,也可能引发心肌炎等疾病,不过只是有这个概率,如果想知道具体的原因医生建议做全面检查。”


    姜野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才二十四岁。”


    他好像被什么刺痛,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一瞬的破绽,但又很快变成那个完整的姜野,他说了一句毫无联系的话,“但是他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季衍在这一刻知道了问题的症结。


    姜野继续说,“我以为那个孩子只有四岁。”


    “但是他五岁,他的生日是五月十八号。”


    “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季衍沉默,没有哪个男人对这种事不敏感。


    无缝衔接,甚至……


    像姜野那么骄傲的人。


    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计划不能被影响。


    季衍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姜野,朱莉还在姜兴修身边。”


    晨阳终于跃过层层高楼。


    照亮房间的那一瞬,寂静的外面传来动静。


    新的一天来临,西装革履的精英们鱼贯而入。


    他们的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茍,西服熨烫得服帖平顺,他们像机器人一样进入工位,打开电脑,整齐划一的屏幕上出现股票走势。


    电话接连响起,打印机开始吐纸,咖啡机飘出醇香,漂亮的秘书推门而入,在看见姜野和季衍的瞬间,露出惊吓的表情,但她是个完美的表演者,很快自如转换表情,“姜总和季助需要来杯咖啡吗?”


    她的声音明快而清悦。


    将一室的沉凝打破,季衍摇摇头,“你先出去。”


    秘书飞快扫过坐着的姜野,关门退出去。


    当季衍再转头,姜野已经恢复如常。


    那个短暂的,在经过一夜不为人知失控后的姜野再次恢复原状,他起身走向浴室,“暮光那边把扫尾工作做好,约一下白清远,再选份礼物。”


    季衍的心回落到原地。


    “姜总放心。”


    宁安给两边公司去了请假电话。


    点绛唇那边有直接负责月光小鹿的经纪人,对方让宁安好好休息,Mu那边则要麻烦得多,直到宁安同意按天数扣除基本工资和提成,杨安康才不情不愿地同意批假。


    他暂时不想告诉其他人,除去不想给人添麻烦,他也不清楚姜野的意图,但将他带回暮光,已经让宁安无比难堪,乱糟糟的情绪和身体疼痛都让他无暇深思。


    身体的感觉起先不明显,等医生说孩子没有问题,可能最大的担忧松懈下来,宁安才察觉肩膀传来的剧烈疼痛。


    于是在宁翼入睡后,他被安保队的队长要求前往医院,那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五官刚毅,目光坚韧,似乎宁安反抗,他会让手下将人抬进医院。


    宁安不会反抗。


    接下来是拍片诊断,右锁骨肩峰端骨折,复位后穿戴八字背带,睡觉时需要平躺,每天配合康复训练。


    陪着他的是季衍,认真聆听每个步骤。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服用的止痛药生效,浓重的睡意席卷疲惫不堪的身躯,宁安沉沉睡去。


    凌晨六点宁安被痛醒。


    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痛,看见宁翼还在熟睡,他平躺在床上开始思索整件事。


    对于这个住处他印象深刻。


    不仅因为第一次看见摩天轮,还因为他跟姜野的第一次也发生在这里,就在隔壁那间主卧。


    他尽力想遗忘的东西现在就在咫尺。


    原本季衍打算将他安排在主卧,而让宁翼睡在客卧,父子俩当时搂抱在一起的情景让季衍放弃。


    仿佛他再坚持下去,就成为欺男霸女的恶棍。


    虽然这并无区别。


    门被轻轻推开,是昨天跟回家的护工。


    “您醒了!”护工动作利落地将宁安扶坐起来,又麻利地让他服下药物,“尽量不要抬手,如果您愿意运动,可以在家里走动,下午的时候医生过来带您做康复训练。”


    “大约多久能恢复?”


    护工笑着回答,“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您的情况不严重,恢复得快一个月也可能,营养师已经在准备早饭,您可以先去洗漱,客卫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品。”


    宁安轻轻望向身旁的宁翼。


    护工好似知晓他的担忧,“晚点育儿师会过来陪伴孩子,您不用担心,育儿师会手语。”


    宁安摇头,“他在上听训课和做康复训练。”


    对方继续,“季先生会帮忙请假,这段时间孩子就在家里上课。”


    宁安陷入沉默。


    他有些不确定,又带着某种天真的期待,“我们能出去吗?”


    护工的态度依旧温和礼貌,“季先生说等您恢复了再说。”


    宁安明白了,他跟宁翼进入真正的牢笼。


    不过这次是温和的,平静的。


    宁翼醒来的时间较早,他的生物钟已经养成六点半左右,他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坐起来。


    看见床边陌生漂亮的女人,他迅速下床跑出去。


    看着宁安慢慢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他猛的冲进宁安怀里,却被一只大手拽住衣领,他顿时奋力挣扎起来,凶狠地瞪向后方。


    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看着他,渐渐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这个孩子不怕他。


    “您放开他,您会吓着他。”宁安着急地说着。


    保安队长看了眼宁安,他在一对父子身上看到极度脆弱和极度凶狠两个极端,真是一种神奇体验。


    他只是雇员,于是松开手。


    凶狠的孩子冲进宁安怀里,宁安发出轻微的疼痛声,伸手搂住宁翼。


    宁安打手语,“他们都是过来陪我们玩游戏的人,小翼先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再讨论游戏的守则。”


    会手语的育儿师意外地抬起眼睛。


    早餐很丰盛,是父子俩从未见过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筷。


    倒是宁翼率先夹了个造型可爱的虾饺给宁安。


    宁翼有这个习惯,他觉得好吃的东西都会先给宁安。


    这么贴心的孩子怎么不让宁安心软。


    宁安看见有鲜牛奶,给宁翼倒了半杯。


    营养师站在后面仔细观察,记住父子俩更偏爱中式早餐。


    吃完早饭,宁安带着宁翼到桌边搭乐高。


    宁翼很快沉浸在乐高里。


    宁安踌躇片刻走到保安队长面前,昨天过来时只带了宁翼的书包和一套乐高,他不清楚要在这里住多久。


    犹豫片刻后提出要求,想回出租屋收拾一些东西。


    除去保安队长,房间每个角落立着高大健硕的男人,这让宁安很不安,幸亏空间宽敞,气氛倒不压抑,只是瞥到这些人时让宁安有种坐牢的感觉。


    也有种曝露人前的难堪。


    保安队长回复宁安,他的房子已经被退掉,里面的物品也作为垃圾被处理掉。


    “里面还有很多值钱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宁安慌张地说。


    如果不是手下发送了照片,保安队长险些以为那些很寻常的物品里夹着银行卡或者有他们不认识的贵重物品。


    他沉默地看着宁安,“您将拥有更多值钱的物品。”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晚些时候,大量精致昂贵的生活物资被送过来,几名佣工走过来开始收拾东西。


    宁安现在认识很多品牌,也开始知晓这些奢侈品除去品牌效应,贵在什么地方,甚至他能区别不同品牌的风格和用料。


    生活物资宁安不太懂,但是看见包装袋来自楼下进口超市,服装并不是以前买给宁安的奢侈品,但是面料舒适精美,保育员笑着说道,“这个牌子很适合家用,国内很难买到,不过金市成立自由贸易区,要在仓里找到这些东西不难。”


    潜藏含义也不容易。


    一个小时后医生上门,开始帮助宁安做康复训练。


    保育员打断宁翼的沉浸式玩游戏方式,她没有立马去安慰皱起眉头的宁翼,而是用手语询问是否要去观看爸爸的康复训练。


    这个提议让宁翼忘掉坏情绪。


    之后午饭,休息一个小时后,宁翼开始听训和康复训练,这次轮到宁安陪在一旁,宁安很快发现这些人的训练方法跟国内常用的不一样。


    它们更加科学便捷。


    秦致知是宁翼唯一配合的康复师。


    这种配合更多创建在跟秦致知熟悉的基础上。


    而不像这些康复师,明明第一次见面。


    宁翼不仅全程配合,中途走神和情绪变坏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康复结束,康复师跟宁安交流,他们认为孩子现在存在比较积极的配合意识,且有望在几个疗程后取得突破性进展。


    宁安疑惑地看着宁翼。


    这跟秦致知他们的反馈不一样,宁翼是语前聋且具有严重排斥心理,康复训练还是在秦致知接手后才取得一点点效果。


    但是康复师们给出的结论一直是宁安期待的。


    他赶紧问道,“为什么他一直不愿意跟我们交流。”


    对方浅笑着回答,“他很聪明,如果心里就能明白理解的事情,为什么要询问,也可能大人给他提供十分便利的外部环境,于是交流的需求减少,当然我们会持续观察,如果他一直不愿意开口,我们会建议心理师的干预。”


    宁安捏紧手指,几乎将手指捏到发青。


    一直绷在心里的弦突然松开。


    他不会说出秘密,但是会尽量配合。


    晚饭结束后。


    宁安陪着宁翼在浴室里洗澡,宁翼第一次使用浴缸,竟然很开心地在里面游了游,保育员立马说道,“如果小公子对游泳感兴趣,我们可以将游泳课安排上。”


    宁安勉强地笑了笑。


    如果姜野对他大吼大叫,他或许能承受,但这种肉眼可见的不是他能承受的好,只会让宁安越来越惶恐,但是受益的不仅仅是他,更多是宁翼,他就不可能拒绝。


    他不知道这种好的后面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望着不远处的摩天轮,漂亮摩天轮上的彩色灯光一闪一闪,它没有任何变化,而六年前狼狈离开这里的宁安也绝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戏剧的方式回到这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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