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突然被人抽走时，沈一笑差点戳到自己下巴。
那人却没看她。
裴玄身穿墨色绣云纹锦衣，轮廓像刀削出来似的冷硬，像不认识沈一笑似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冷硬的。
他的指节重重敲在那支红珊瑚簪子上——柜台最显眼的位置还贴着“南海贡品”的金字标签。
“此物产自琼州三沙，走官船需过十二道勘验。”
裴玄的声线似浸过霜的刀刃，目光扫过簌簌发抖的掌柜，“不知贵店文书上，写的是哪条商路？”
掌柜的额头开始冒汗，袖口猛地擦过额角，硬着头皮回答:“大人明鉴，这批货走的是陆运，西南官道虽绕远些，却不必经十二道水关......”
“陆运？”
这话倒是让裴玄提起几分兴致，他用簪尖挑起箱中海盐，雪粒似的盐末簌簌落在货单上，“上月西南六郡暴雨冲毁官道，连赈灾粮都要人背马驮。”
他靴跟碾过满地盐粒，喀嚓声惊得掌柜后退半步，“你这箱货报关写着六月初三入京，可六月十三，青崖关的吊桥还没修好呢。”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走的是庐州新辟的商道，西南水患根本影响不到……”
“庐州？”
裴玄嗤笑着用簪子挑起账册，纸页间簌簌落下几粒黍米，“真是巧了，太子殿下七日前刚奏请开庐州粮道运赈灾粮。”
他忽然将账册摔向掌柜面门，泛黄的纸页间赫然露出朱砂批注——正是裴璟亲笔写的“漕粮改道，速办”。
裴玄做事何曾向人解释过，他若是怀疑一件事，必定是早就已经掌握了证据，放在以前早就立马抓了人扣押货物。
此事涉及裴璟，这些话明明是拐着弯说给自己听的。
沈一笑伸手要抢回簪子，裴玄手腕一翻，冰凉的簪尾抵在她掌心："不想卷进走私案的话......"他突然逼近，借着递簪子的动作，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声张，从侧门离开。"
外头忽然传来马蹄声，七八个穿暗红制服的官差闯进来，方才还笑脸迎客的伙计们齐刷刷后退，博古架后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
架子背后的东西顿时藏无可藏。
“沿海禁采血珊瑚三年，你们倒摆满一屋子。”裴玄冷笑，拽着沈一笑退到翡翠屏风后。她这才看见后面藏着口木箱，掀开的箱盖里，血红的珊瑚枝上还粘着没擦净的海盐。
他不紧不慢地走近，仿佛早就知道这背后藏了什么。
“六月初三，典玉斋购入血珊瑚三十斤。”裴玄的指尖按在账目某处，冷笑如刀，说的话仍是慢条斯理的，“巧得很，那日裴璟正在庐州主持开闸放粮。”
他突然掀开木箱夹层，腐烂的黍米混着海盐倾泻而出，正是官仓特供的赈灾粮袋上才有的双鱼纹。
沈一笑指尖掐进掌心，一身冷汗骤起，这件事情的针对性再明显不过，裴璟奉命督察西南水患，父亲清流之名朝野皆知，若是被人知道她此时卷入走私案……她盯着裴玄腰间晃动的乌木牌，忽然回想起上个月父亲书房里那份弹劾海运总督的奏折。
此类奏折一律要经过裴玄督管的监察司。怎么就这么巧？父亲前脚才弹劾了海运总督，裴璟就与他们沾上了瓜葛。
海盐气息混着血腥味漫上喉头，那些流光溢彩的珊瑚，此刻都成了淬毒的尖刺。
“查封！”
裴玄一声令下，官差立刻封住前后门，他的剑鞘重重叩在檀木柜上，震得珊瑚珠帘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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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作响。
沈一笑看着官差将鎏金门闩落下，突然被裴玄袖口翻出的半截密函刺了眼。
他是有备而来。
既然他早就知道了，那现在在自己面前演这一出又算什么？
沈一笑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清他。
她反手攥住簪尾，用力刺入掌心，是试探也是为了保持冷静，血珠顺着鎏金纹路蜿蜒：“你是怀疑裴璟利用赈灾之便，暗度陈仓？”
“沈姑娘当真觉得，”裴玄皱着眉从她手里抽出簪子，“你那位太子殿下清正到连三十斤珊瑚的利都不取？”
沈一笑仰头撞进他眼底，置气又陈述般道:“三年前裴璟监斩私盐案，可是连旗下幕僚都送上了断头台。”
裴玄突然逼近半步，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将她困在案前，“你怀疑我在诬陷他？”
“那倒不是，但我相信裴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裴玄嗓子里淬着冰，连音调都降了几度:“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那么相信他。
“这做法太市侩，不像裴璟会做的事。”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倒是了解他。”
“我只是更了解你。”
她实话实说，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想要从那双晦暗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其实你也不觉得这件事情与他有关，对吧？”
“裴玄。”
她第一次唤他名字，“你今日这般作态，究竟是要毁他，还是......”
“是要救你。”
他擒住她手腕按在墙面，坚硬的骨节硌得她生疼，“......也是救我。”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裴玄垂眸唤着她的名字，“沈一笑，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