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镇定自若,像是家中的女主人招呼着不受欢迎的宾客。
好一个薄情寡性、朝三暮四的女郎。
公叔钰眯了眯眼睛,这不是他想听的话。
这女子还想装作云淡风轻、无甚大事的样子,可惜她并没有这个机会。公叔钰转身坐在了侍从寻到的、场上最舒适的椅子上,长腿交叠,瞬间高坐主位,审视着柳轩。
当着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与旁人成亲,也不知道这小娘子的面皮撑得撑不住。她不来堰都也没有关系,主角在何处,他便将戏台子搭在何处便是。
轩娘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蓦地瞧见旧人,叫她呼吸一窒。
她一时间弄不清楚境况,与这人说话的时候,音调都有些颤抖。现下环顾才瞧见先前帮忙布置的叔叔婶婶被刀抵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正抬着眼睛偷偷瞄着正中央的他们。
她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转向眼前的男人。
小黑长得出挑,又常跟在轩娘身侧,是很好认出来的。就算现下锦袍加身,周身气质不尽相同,眉眼却是未有变。
轩娘又瞧见被刀抵着脖子的新郎官,赵正阳挣扎间脖颈处已有了几道血线,她很快变了脸色,一双漂亮的眼睛瞪过去,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新的婚礼并不需要轩娘如何操心,赵大哥和他热心的家人包办了一切。她只要等着画红妆披上盖头从小院的这个门头,走到另一个便是。
来吃酒的都是相熟的、将赵正阳从小看大的亲邻,瞧着她的跛脚,竟也不调笑,只是心疼她一人讨生活的不易。遇见的似乎都是好人,一切都那么合乎心意,只要拜完堂轩娘便会有新的家人了。
可如今这场面像是在家中正做着美梦,突然有被屋檐之间漏的雨珠淋醒,一睁眼瞧见的却是这个冷漠的男人。
轩娘的手在红袖下握紧,他挑这天来闹事,叫赵大哥的亲眷之后要如何看待他。
新娘子忧愁显现在她的眼里,她的红盖头还被公叔钰攥在手里。
这锦布带着似曾相识的触感,公叔钰成婚那日还是傻的,他在红烛摇曳之下,隔着有小狗爪印的盖头偷看新娘子。如今这一方盖头改绣了鸳鸯,可是还能瞧见未有盖住的痕迹。
男人攥着红布的手已然爆出青色的筋,偏盯新娘殷红的口脂,将唇角勾起,慢条斯理地开口:“自然是来...恭贺轩娘子新婚的。”
柳轩嫁给他的时候头上不过是绢花,如今变成了金子打的缠花簪子。倒是颇显富贵,比那一场老父亲托孤的寒酸婚礼要气派许多。
婚宴之中也多的是眼生的面孔,想必是新郎一方的亲戚。只摆了几桌,却是有酒有肉的,也是尽了心、花了功夫要娶新妇的。
瞧见柳轩被人珍视,他这个从前做狗的却并未有多高兴。一想到柳轩也会带这个无用的男人去见她的父亲母亲,公叔钰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一股闷气。
“轩娘子实在是粗心大意,竟是忘了将请柬送到我府上,”公叔钰抚着袖口,余光扫过轩娘,“将要做人新妇,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我这个做相公的知道?”
他话音一落引得全场哗然。
这个一水镇嫁过来的媳妇赵家的亲戚也是不知底细的,只知道家中儿郎喜欢的紧,席面又做的好吃,这才来的,哪里想到会有这般祸事。
轩娘白了脸,唯有上了胭脂的嘴唇还有些颜色。
她不明白,那日既是将东西物归原主了,退了婚书,这个人也付了银钱,便应当算是了结了才是。
“你...你休要胡说,”新娘子提了裙子,几步跑到新婚丈夫身侧,一脚踢开横在赵正阳脖颈的寒刀,将人扶起,回头对他说:“我与你不通姓名,并不相熟。”
她的语气坚定,好像说的再真实不过了,对着那个男人又换了副柔顺的语气,蹙着眉都不敢去碰伤口:“...你受伤了。”
轩娘低头与她的新婚丈夫对视。
女人红色的嫁衣染了丈夫的血,两人靠在一处,真像是一对受磋磨地苦命鸳鸯,倒叫他公叔钰便成了恶人。
她的新郎被压在地上不知被踢了几脚,喜气洋洋的袍子沾了灰尘,偏柳轩当个宝似的抱在怀里。
不相熟?
是夜夜缠绵的不相熟?
还是替她劈柴挑水洗衣的不相熟?
这种事她竟是也能叫旁人轻易做了去,公叔钰感觉四肢有些发冷,可心头的火确压抑不住地越烧越旺。
“这位大人无故大闹我的婚宴,”轩娘咬着唇,瞧公叔钰的时候眼中偏带着些怒意,“带人私闯民宅,可算是目无法纪?”
她一点都不怕公叔钰,是有勇气?还是这个女人觉得他仗着旧情,不会把她怎么样?
“你若是来吃喜酒便也算了,但是这般无礼地对待我的宾客,若是没有说法,我定然是要去告到衙门的。”
“...我这种无名小卒,轩娘子不知道也是正常,”只是这样天真倒是将公叔钰逗笑了,他的笑容有些阴沉沉的,在这喜庆的氛围之中格外突兀,“但还请娘子不要误会,某可是公务在身的。”
公叔钰撑着椅子起身,从袖子里掏出红纸黑字的契书。
“官差办案,”他一瞬不移地盯着柳轩,“捉拿逃妻。”
他却是有官职在身的,作为小皇帝信任的近臣,如今还领着郎中令的牌子。虽说来了这么多人,但官差只有他一个,不过寒刀一闪,他不说谁敢细问。
“这婚契上写了名字的,可是你柳轩?”
轩娘瞧着那薄薄一张纸,有一些晃神。
她偷偷翻出来看了许多次,虽不识字但仍旧一眼认出了,是她和小黑按了手印的婚书。
公叔钰扫了一眼这满屋子喜气的布置,乘胜追击道:“娘子既有夫婿,竟还大办婚宴,好大的胆子。”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却有尽在掌握之感。
“大人何苦为难女人,有什么怨气冲我来便是。”
赵正阳不顾脖颈上的伤,挡在轩娘身前。
“你?”公叔钰瞧着他们情深意重的样子觉得好笑,笑过之后一瞬冷下脸,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那个男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将这个乘虚而入的小人踢开的冲动。可是他要是真的伤了这个男人,怕是就中了奸计,只会叫柳轩这个蠢笨的女人再瞪他几眼。
“你说的轩娘都与我提过,”这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分明是你欺骗在先,不守誓约,要逼迫她为妾。”
公叔钰又想笑了。
可他到底是堰都里讨生活的,尽管内心的火焰已经把着破屋子烧了好几遍了,恨不得把柳轩新打的头面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但面上还是瞧不出端倪。
“她想要再嫁,总是要这么说的,”公叔钰的目光转向轩娘,“不过,我还以为你要嫁个什么人呢,怎么是个护不住你的废物?”
公叔钰说完,一脚将她身边的男人踹开。
他看着未用多大力,但却叫高大的新郎官在地上滑了一段,直靠上墙才止住,赵正阳忍不住一口血喷在地上。
“赵大哥!”
那个蠢妇吓得眼睛都直了,挥着袖子,像一只蝴蝶一般要扑向那个被踹到的废物。
公叔钰扯住柳轩的手,将她强拉到身侧,掐着她的下巴抬起,盯着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叫她记住眼前人可怖的样子,最好这种事情再不要发生。
轩娘眼中有惊恐的神色,她知道小黑力气很大,是个能一箭射穿熊脑的勇士,可他在轩娘面前从未动过粗。
公叔钰盯着她的脸,这个女人有痴心也好,妄想也罢,如今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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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一击的男人摆在她面前,总是要认清现实的罢?
想听她是被逼迫的,想听她的苦衷,迫于生计也好,受人逼迫也罢,就算是说嫁人是因为天气不好也行。
只要她说...她还没忘了她先头的人。
“你讲不讲道理?”轩娘甩手想要挣开他的钳制。
“道理?你如今一女二嫁可是藐视国法?”公叔钰反握得更紧了。
“婚契上头的名字是柳小黑,而你是谁?”轩娘再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可她眼里透出的光却又带着些倔强。
公叔钰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哪里有成了婚,却不通姓名的夫妻呢?”新娘子攥着袖子,她的眼泪滑下来,瞪大的眼里还带着不服气:“本就做不了数的...”
她偏不说公叔钰想听的。
“我与你那日便一刀两断了,就算你不念恩义,又何苦为难我!”
“我不讲理...又如何呢?”公叔钰缓缓勾起唇,将轩娘拉起,一手揽着她的腰,盯着她的新郎在她耳边低语,“如今你为鱼肉,要与我吵闹么?”
公叔钰指尖勾着轩娘的碎发,实在是瞧着那金簪不顺眼,倏地拆下,带着些小娘子的青丝。
“我不要的东西,不代表别人可以动。”
手握权柄不就是等着这随心所欲的一刻么?
“你大抵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公叔钰一个眼神,他的侍卫得令将寒刀逼近众人,小院里立刻充斥着惊叫,“在这乡野的小院,处理几个冒犯我的人,你猜有没有人敢替你做主?”
轩娘一时间觉得有些站立不稳,不由得扶住他的肩,女人的泪垂在眼睫上,她说:“...我真后悔当初收留了你。”
好啊,好得很。
她真的很会报复人。
断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不舍犹疑。
公叔钰攥着那一方红盖头的手透出些痒意,只觉得这个女人亦是胆大包天,拿着他给的东西嫁给别的男人。
“汪汪!”
死水一般沉寂的场上,突然有犬吠。场上的人除了这两位旁的都不敢吭声,可狗儿看不懂眼色。
大黄先前是在外边玩,它亦是新来尚丘镇的,总要熟悉熟悉,可一回家便见到有人似在对主人动粗,这怎么成?
保护主人是勇敢狗狗的职责,老黄狗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大黄,咬他!”轩娘乘机抬手要给身侧的人一个肘击。
可小娘子忘了,这个人从前也做过狗大哥的。
公叔钰只轻飘飘地看着了一眼大黄,那老狗的吠叫就变成低咽,尾巴忍不住低摇,径直装作路过,跑过他们两人。
开玩笑,哪里有小狗咬主人的?
轩娘也真是不懂事,真咬了叫它今后还如何做狗?还好大黄是一只机灵的小狗,汪汪叫着一个假动作咬到上了另个眼生的侍卫。
小娘子的攻势也被接住了,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反而靠近了公叔钰怀里。
这一个下却叫那个男人周身的怒气更胜,他在轩娘耳边低笑:“你果然是个不安分的...这种时候,还要放狗咬我。”
或许他离开那日就应该将这个女人一齐带走。
关在家里,眼前只有他一人,叫她不能朝三暮四。
公叔钰怒极却压抑着,以至于面上显出一种古怪的笑意来,随即只听女人的惊叫,轩娘竟是被抗在肩上。
“你放开我!”她挣地厉害,男人一巴掌拍上轩娘的屁股。
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叫她噤声。
这这这...这怎么办?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通,撒泼还会当众被打,柳轩捂着脸直想晕过去。
“公叔钰,我的名字是公叔钰。”男人的眼里有暗芒,“柳轩,你一定会牢牢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