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一站。
所以，林晴羽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他的左手中指上包裹着的创可贴，看新旧程度，应该是刚贴上。
玻璃碎片炸开，估计划伤了他。
自然也看到了那枚戒指，净版的款式，金色，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光。
而他的下巴上还有一块鲜明的红印。
林晴羽心中咯噔一下。
他订婚了？
完全没听说。
可他们也的确没有要好到需要告知对方人生大事的地步，甚至可以说，在那件事发生以后，彻底形同陌路。
至于共同好友，也没有。非说有的话，徐铭辰算是一个吧。
该对他说什么？林晴羽一时头脑空白，她完全不知道。
总不能说句恭喜吧……
干干地对视了一秒，刚想开口，付思齐却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扭过头。
过道上服务员来来往往，他的背影混在其中离去。
林晴羽错愕，这是没认出她？
高婕不知何故，看她呆愣，关心问：“怎么了？”
林晴羽摆摆手，紧急灌了自己两口水。
“也不知道是谁接收了照片，估计会删除吧？”高婕把照片重新发给她。
手机叮一响。
林晴羽刚才已经看过那张合照，角度姿态都没有问题。
“会吧，”她冷静下来，“留着也没什么用。”谁会把陌生人的照片保存在手机里。
高婕认可道：“也是。”
林晴羽再望向四周，视野之中，已经看不见付思齐，偌大的大堂里，铺满暖色的光亮，和外头成了两个世界。
希望他已经走了。
她向窗外看了看，正好有辆黑色轿车开出去，这才彻底安心。
回过头看到高婕也盯着外面，问她：“你看什么呢？”
高婕在靠窗处，她在靠近过道的外侧，视线被遮挡了一部分，只看见了新铺就的柏油马路上流着幽幽的青黑色，车来车往，在雪中穿行，那辆黑车已经不见踪影。
“那好像就是我刚刚和你们说起的人。”高婕指了指，有些不确定，贴着窗伸长脖子。
“谁？那个老板？”林晴羽凑过去，终于发现那青黑色的柏油马路边上原来站着一个人。
双腿笔直，宽肩厚背。
指节间夹着一根烟，他抬起手，紧接着，一股青白色烟雾漫了出来，在风里被吹得歪歪扭扭。
是付思齐。
林晴羽瞬间瞳孔收缩，整个人怔住。
“就他呀，”高婕还以为她是没看见，特地让开了一点位置，“昨天，他家狗扑到我家豆豆身上，和我道了半天歉。”
林晴羽唇抿着，迅速挪开了眼神。
她怕他转过头会看见自己。
只有对面的梁孟眯着眼在认真向外看，可也只看清一个背影。“这也看不见脸……豆豆不是公狗嘛，道什么歉？”
“他又不知道，”高婕眨眨眼，一下又瞧见他左手上黑着屏幕的手机，于是腹诽道，“带了手机还不回消息。”
梁孟噗嗤笑出声，拍拍她肩膀，“姐，这是对你没兴趣吧？”
“呸，我的魅力有输过的时候？”高婕身子挪了回来，“你说对不对？”
“林晴羽！”
“啊？……啊，对。”
“怎么心不在焉的？”
“哪有？”林晴羽压根没关注她们的谈话内容，一笑掩过，“我尿急，去趟洗手间。”
高婕和梁孟同时觉得她奇怪，又说不上来。
“你没事吧？”高婕拉住她。
“没事啊，急急急，马上回！”林晴羽一溜烟跑了。
等林晴羽走了，高婕又看了眼窗外，梁孟便说：“你叫进来呗，隔着窗子有什么看头？”
“你认真的？”
梁孟笑了：“怎么突然怂了？”
“谁怂啊！”
……
付思齐险些在林晴羽面前露怯，他故意坐了那位置，却没想过会出了这档子乌龙。
刚才对上眼之后脑袋完全空白，竟就这么走了。
想着有些懊恼，于是烟抽了一半，只觉得呛鼻烧喉，索性揿灭在一边的灭烟筒里。
冷风灌进毛衣的空洞，总算把他给吹了个清醒。
但是，他如果开口，要跟她说什么？
他俩是叙旧的关系吗？
低头苦涩地笑了下。
这才看见了手机上的消息，还是那位狗主人。
他吐口气点了进去。
没点开的图片加载在眼前，他一看，竟是他店面的照片，下面来了条消息，“回头。”
他纳闷看过去，搜寻下听见声音，循声而望，看见那狗主人凑在窗边。
高婕忙敲了两下。
付思齐一愣，刚刚只注意到了林晴羽，却没发现她就是和林晴羽一块儿来的客人。
高婕对上了他眼神，直到他看见了自己，立马将手指往下点了点，示意他看手机。
付思齐低下头，收到一条：「进来一起坐会儿吗？」
「不了，谢谢。」
高婕得到这样一条回复，拿给梁孟看：“人家不来。”
梁孟故意怂恿：“不是吧？你的魅力——”
果不其然，不等她说完，高婕站了起来。
梁孟看见她站起来走出大门，在窗外和付思齐说了两句，接着两个人竟一块儿走了回来。
“你和他说什么了？”
高婕轻声凑她耳边：“我说有个朋友想见见他。”
梁孟一下反应过来，“你出卖我啊？”
其实高婕也没想到这话居然这么有用，本来她还怕会是僵局，她原本想着如果他不乐意的话，她也不回去了，省得在梁孟和林晴羽面前丢脸。
梁孟尴尬地和付思齐说了句嗨，脑子赶忙想措辞，但她见外人就容易社恐，憋半天问了句你们店需要广告宣传服务吗？
听着像搞传销似的。
高婕被逗笑，对付思齐说：“她开玩笑的。”
又介绍道：“高婕，你可以叫我高高，这是我的朋友梁孟。”
付思齐看了看二人，心猿意马点点头，看见桌面上的墨镜还静静摆在那里，说：“我记得，你们还有另一个朋友。”
高婕一愣，说：“她去洗手间啦，你认识她？”
付思齐闻言轻轻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随后微笑道：“不认识，随口一问。”
高婕没多想，继续问他叫什么，昨天给他发的消息基本石沉大海，最后连个名字也没打听出来。
“付思齐。”
“哪几个字？”高婕拿着手机凑过去，“我备注一下。”
梁孟喝着橙汁，一脸看透一切的表情，心想这姐们儿开始动手了，一边等着看热闹。
还想着林晴羽怎么还不回来，生怕她错过这场好戏。
而从洗手间出来的林晴羽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好友的头脑里被召唤。
只是突然瞟到了付思齐坐在原来她的位置上，脚步忽然一顿。
下意识想退回去，却不料撞进他忽然递过来的眼神里。
晦暗不明，无从捉摸，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足够她心悸。
一种隐隐的忧虑和害怕在滋生。
意识却在他认出她和没认出她之间反复横跳。
可不管是哪一个，她现在都得回去，因为梁孟已经在远处向她挥起手。
深呼吸一次才挪动脚步。
“怎么去这么久？”梁孟把她拉着坐下。
林晴羽用手遮了嘴型凑近梁孟耳边，其实是撒谎：“肚子疼。”
梁孟点点头。
“大家认识一下吧。”高婕热情地招呼道。
林晴羽扫了付思齐一眼，而他只是神情淡然地坐在对面，倒是看不出一点把她认出来的模样。
“你好。”她故作镇定地对着他笑了下，又看向高婕，“你介绍一下？”
高婕自然乐意，和付思齐靠近了一些，可手掌刚准备抬起，付思齐的手掌反倒先递了过去。
林晴羽蹙了蹙眉，紧接着看见他的手背朝上之后又翻转，简直像是故意显示那枚戒指一样，“你好，付思齐。”
四目相对，她不自觉紧张了下。
尽管这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开场白。
她不想显出异样，于是把手递过去，轻贴在他手指处，轻飘飘握了一下，“林晴羽。”
付思齐却没有松开她。
“哪个晴？哪个羽？”
“晴朗的晴，羽毛的羽。”
“幸会。”
林晴羽扯扯嘴角，抽回了手：“嗯，幸会。”
“你们俩怎么跟领导会晤似的？”高婕看不下去这尴尬地氛围，笑了声。
林晴羽偷偷观察了付思齐一眼，他面对着高婕，姿态端正，极有教养地看着她说话，眼神并未飘忽半分。
好像并不在意她念出来的名字。
应该是真忘了自己。
她在心里叹了句那就好，才把目光看向桌面。
每道菜看着都可口，脆的猪排上淋了甜醋汁，透明的春卷里夹着厚实的芋泥馅，迎合着她的古怪口味。
干脆兀自吃饭，埋着头，设法把自己当做局外人。
其一，她不愿意付思齐将自己认出来，其二，好友在泡自己的前男友，她不好参与。
只是她和梁孟不参与，也没法改变尴尬局面。
付思齐是高婕碰到的硬茬。
他性格如此，平时话不多，这时更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问一句答一句，活像个人机。
高婕偷偷在群里发了句：［这人什么鬼？］
梁孟就回她：［自己选的，能忍就忍吧。］
高婕：［……］
林晴羽没发言，她在脑子里过了遍刚刚拾取到的那些消息。
这是他开的第二家店，第一家店在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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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年他都待在白海。
他偶尔抽烟，量不大。
他平时喜欢去红林步道跑步。
他不养狗，那条狗是朋友寄养在他这里，但他有一只猫。
林晴羽听到这儿看了付思齐一眼，没忍住开口：“什么样的猫？”
“蓝猫，性格不好。”
她还以为是他们从前一起收养的那只狸花猫，因为她猫毛过敏，所以当时让他带回家养。
她想问那只猫呢，转念，还是算了。
过一会儿，付思齐连几个字也不给了，人站了起来，林晴羽看见他对着自己瞟了一眼才看向高婕：“去接待下客人，稍等。”
……
人走远了，梁孟才对着高婕开口：“你悠着点，人家手上有戒指，订婚了。”
高婕哧地一笑，满不在意地亮亮自己的手，“我不也带了？装饰品嘛。你们就说，人长得怎么样？”
“我可看不来。”梁孟耸耸肩。
“你说？”高婕撞了下林晴羽。
“还行，你喜欢就好。”林晴羽心思游离，在琢磨刚刚付思齐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是她吃相奇怪？还是问的问题奇怪？
“敷衍。”
林晴羽说哪有。
她视线投向吧台，付思齐站在那前头，白衣黑裤相得益彰，整个人身姿笔直而有型。
时隔三年，他的变化有些大，不再戴眼镜了，头发也短了点。
就是声音变钝了，不知道是不是抽烟的缘故。
但幸好，他看起来过得不错。
回视高婕，“我只是觉得孟孟说的也有道理，他可能订婚了，你悠着点。”
“知道，我有分寸。”
不多久，付思齐自行回来。
“抱歉，开业第一天，有些忙。”
林晴羽没想到他还会去而复返，但也不好意思加入话题。
梁孟司空见惯，也沉默。
高婕倒是很高兴，和付思齐又针对店里的装潢东拉西扯了两句。
提到了墙上的那副画。
“你自己画的？”
“嗯。”
“看你的穿衣风格，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冷色调。”
“是，但有人喜欢。”朝林晴羽看了一眼，她口味倒是没怎么变。
“你的未婚妻吗？”高婕话锋顺坡而下，“看见你的戒指了，是今年新款吧？你订婚啦？”
林晴羽差点一口面哽在喉咙。
和梁孟面面相觑一下。
梁孟手机飞速打字：［这么猛？］
林晴羽也在手机上扣字回复，［要不然怎么能说高高最牛呢？］
付思齐恰好瞟见林晴羽低头的姿态。
也是，她不会关心这种事，她向来是这样的。
而高婕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里看见了他下巴上的红印。
答案忽然不问自招。
“你下巴……”她指指，忽然笑一下，一副一切了然的模样，“懂了。”
“懂什么——”
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打断了他说话。
韦一凑在付思齐耳边，小声说：“老板，那位客人来了。”
窗外，一个女人抱着手臂迎风伫立，高跟鞋的后跟细长似一根冰锥，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风衣。
付思齐看了眼，拧了拧眉，对高婕说：“抱歉，我得去处理一些事。”
他又看了眼林晴羽，她依旧没抬头。
和以前一样，她的眼里始终没有他。
刚刚进来同坐的决定显然是错误的，他多此一举，又一次干了蠢事。
挺可笑的。
韦一说：“我让她进来等，她——”
“不要紧，去忙你的。”
走到门口，看了眼镜子，终于发现了那道红印。
是钱之屿的狗儿子舔的。
过敏了。
……
几个人也看见了窗外的女人。
“那就是他未婚妻吧？”梁孟问。
付思齐走到了那个女人身边，只是他背对着她们，看不清神情。
“估计是。”
林晴羽也转头看了过去，她原本还在想他没有说出的回答会不会是一个否定态，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已经明了。
转过来面对着付思齐的女人长相精致，浅淡的妆容覆盖着五官，有种厌世的美。
接着，看见她亲昵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也是，他不是喜欢花里胡哨的人，用戒指做装饰品这种事，他不会做。
“我就说人家订婚了，你还非得问。”
“问问又不会少块肉。”高婕浑不在意。
梁孟笑笑：“都吃好没？走吧？”
“嗯。”林晴羽收回了眼神。
她们走出去，雪竟渐渐大了，地上泛着一层不太干净的白，她和他擦身而过，看了他一眼，他对她缓缓笑了笑，也或许不仅是对她。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